冷仁愽收到他阿爸從漠北的來信,說跟著他阿爺已經動身,在來京的路上。


    又說聽聞盛京鬧天花,囑咐他別亂跑。


    冷仁愽收了信,心中疑惑不已。


    來年就是他阿爸四十整壽,他怎麽無緣無故,冰天雪地的在年關時節跑到盛京來?


    且,他阿爺雖身體強健,但怎麽都是花甲之齡,怎麽也親自來了?


    冷仁愽想了想,還是去把這事兒跟莊親王說了,意思是想到時候跟著去理番院,與他阿爸住在一起。


    莊親王盯著冷仁愽看了一會兒,問:


    “信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剛剛才收到,想來阿爺和阿爸他們已經起身七八天了。”


    莊親王沉思:“若是南王爺部落的汗血寶馬,行程倒是別旁得人快上許多,這樣算起來,想必再過二十來日,趕在過年前他們就該到盛京了。”


    冷仁愽點頭,趁機說了要去理藩院住的事兒,莊親王也不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等你阿爺和阿爸他們到了再說,若不嫌棄,讓他們都到王府來住,倒是最為妥當的。”


    莊親王妃聽說了此事,也頗為訝異,晚間便問莊親王:


    “南王在漠北,多年不與我們來往。便是明珠嫁過去十來年,也沒讓回來探過一次親,如今怎麽風風火火的跑到盛京來了?”


    “聽聞愽哥兒的父親也要跟著來?”


    莊親王看著跳動的火燭,回道:


    “還能為了什麽?外界的傳言你沒聽說嗎?說大皇子是不行了,皇上得了那種病,是不可能有子嗣了。說是要從宗親中挑選一個合適的小公子過繼到中宮膝下。”


    “如今京中的王爺和珺王都蠢蠢欲動,漠北那群老王爺怎麽按捺得住,自然也是打上了過繼的主意。”


    莊親王妃恍然大悟:“如此,倒也講得通了。”


    “我們家倒是沒有合適的人選,明珠在我們家本來就是最小的,她的兒子仁愽的年紀都九歲了,也是不合適。隻是不知南王此次欲舉薦哪位公子。”


    莊親王不語,開始脫鞋。


    王妃又問:“王爺,皇上的病,真的沒法子根治了?”


    莊親王道:“這種事兒誰又說得清楚,你隻看肅王,他的世子這幾年生了三個兒子,大的不過三歲,小的才不過剛滿白天,都是正經血統,年紀也合適。”


    “可你瞧他,已經讓世子和世子妃尋了借口送三個嫡孫出京去了,怕是不想趟這潭渾水。”


    “肅王雖比本王小幾歲,但父皇在世時,不止一次誇他聰明、沉穩,若不是他當年因為肅王妃的事情很鬧了一陣,惹惱了父皇,這個親王還落不到本王頭上。”


    莊親王妃問:“王爺的意思是?”


    “這趟渾水,我們莊親王府別參合,但也要做出感興趣的樣子,不然南王知道我們無意過繼之事,定會來拉攏。”


    “有愽兒夾在中間,我們兩家倒是不好撕破臉。”


    王妃臉色頓怒,冷哼一聲:“明珠死的不明不白,他南王還好意思上門來?休想把愽哥兒帶回漠北去!”


    莊親王說:“那你就好好看著愽兒!”


    冷仁愽得知他阿爺和阿爸要來,興奮的一夜沒睡好,第二日,吃罷早飯,終於忍不住溜去了穆將軍府,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穆非卿。


    阿爸信中說,這次將他的倉雲也帶來了。


    他的蒼雲日行千裏,跑得比風還快。


    穆非卿一心惦記著,來年和他一起去漠北騎一騎蒼雲呢!


    守門聽見敲門,一打開見是冷仁愽站在門口,便趕緊進去通報。


    冷仁愽有些稀奇,因有了沐雪的命令,他每回來走大門都沒人攔他的,今日卻給堵在門口不讓進。


    沐雪聽說冷仁愽來了,如何敢放他進來,吩咐了人趕緊讓他走,離的遠遠的。


    “府中可是出了什麽事兒?為何不讓進?”


    冷仁愽站在門口不肯走,滿臉疑惑的問。


    “愽公子別問了,快走吧,小的要關門了。”


    冷仁愽強行踏進一隻腳,守門人抬頭苦著臉看他:


    “公子別為難小的,雖小的也想放公子進去,但夫人有命,小的不得不尊。”


    冷仁愽覺得守門人神色怪怪的,心中忽然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脫口問:


    “非卿在家嗎?”


    守門人嘴裏念叨兩句小公子,一下就紅了眼睛,竟是說不出話來。


    冷仁愽心一沉,著急問:“是不是非卿出了什麽事兒?你說啊!”


    守門人抹了抹眼淚,不敢說,趁冷仁愽不備,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將出去,砰的一聲將門關了。


    冷仁愽的小廝趕緊上來扶著他:“公子。”


    “既然他們不讓進,我們就回去吧。您看這雪,越下越大了,公子出來的急,都沒帶披風,也沒帶鬥篷,別著涼了。”


    冷仁愽不語,心裏擔心穆非卿,推開勸說他回去的小廝,繞到一邊去,直接運功躍上牆頭。


    追風等暗衛見是他,也沒攔著。


    熟門熟路的,冷仁愽一路偷摸去穆非卿的院子,中間碰到風風火火急著往外走的紅鸞。


    “什麽人?”


    紅鸞手中的毒針射出去!


    差一點兒就射中了冷仁愽,逼得他現了身。


    “是你啊!”紅鸞收了手上的毒針,看冷仁愽一聲雪,問:


    “你來做什麽?”


    冷仁愽:“我來看非卿,門上的人不讓我進,姐姐,非卿可是出了什麽事兒?”


    紅鸞想起屋裏發著高燒的穆非卿,皺了眉,想了想說:


    “你最好還是不要去見他,如今他得了天花,會傳染給你的!”


    “什麽?非卿得了天花?什麽時候的事兒?為什麽我不知道?”


    冷仁愽又驚又急,上前兩步,站到紅鸞麵前。


    紅鸞:“哎呀,你別問我,我還要去找我師哥給他想法子呢!”


    說著紅鸞就一陣風的跑了。


    冷仁愽深深吸了一口氣,涼氣直逼心肺,凍得他一哆嗦,而後,趕緊往穆非卿院子跑去。


    “愽公子,你怎麽來了?”


    在院子外的青煙看見冷仁愽,驚訝。


    “我來看非卿!”


    說著就直接去推門進去,青煙趕緊過去拉住他。


    “愽公子,你別進去!我們公子,他,他不方便。”


    冷仁愽甩了甩青煙的手,沒甩動:


    “有什麽不方便,我都知道了,非卿他得了天花是不是?”


    沐雪和程大夫在裏屋照顧穆非卿,聽到外間冷仁愽和青煙的爭吵,沐雪問:


    “何人吵鬧?”


    青雲走出去,打了簾子,到隔間望了一眼,回來對沐雪說:


    “夫人,是薄公子來了。”


    “他怎麽來了?”


    沐雪猛得站了起來:“快將他趕出去,別然他進來。”


    話音剛落,冷仁愽已經蠻力掙脫開不會武的青煙,繞過隔間到了門口。


    “愽公子,你別進來!”


    青雲拿身體擋在簾子口,冷仁愽又不好伸手去推她,隻能偏著脖子,望進去,看見程大夫坐在穆非卿床邊,隻能瞧見穆非卿一個烏黑的腦袋頂。


    沐雪怕自己身上沾了細菌,也不好過去,趕緊高聲喊:


    “青崖,快進來將愽公子帶出去!”


    青崖來的快,幾息就到了冷仁愽身邊,拉住他的胳膊,低聲沉重道:


    “愽公子,走吧!”


    冷仁愽強著不走,知道沐雪是怕他染上天花,才不讓他進,聲音帶著懇請:


    “夫人,夫人,我不進去,我就站在這兒,讓我跟非卿說兩句話吧!求你了,夫人!”


    青雲轉頭看著沐雪,眼睛濕濕的,說:


    “夫人,就讓愽公子和小公子說幾句吧,隔得那麽遠呢!”


    “如今不說,往後怕是,怕是…。”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呢。


    青崖也停了手中的力氣,看著沐雪。


    程大夫看了看站在簾子外麵的冷仁愽,隔著整個屋子,又有珠簾,但還會不放心,卻又不忍心拒絕。


    自從卿哥兒認識了他,兩人幾乎都黏在一起,每回去他的榮和堂,都是一道。


    於是便說:


    “你真想和他說話,去外麵窗下吧!”


    窗戶關得嚴嚴實實,外麵的空氣也更流通,加上卿哥兒的床離窗也遠,倒是不礙事。


    冷仁愽聽了轉身就走。


    穆非卿燒得小臉通紅,額頭起了七八個小水泡,雖還沒完全鼓起來,卻已經亮晶晶的了。


    “非卿,非卿,我是仁愽,你聽的見我說話嗎?”


    冷仁愽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沐雪看了看床上半睜著眼的穆非卿,正猶豫要不要叫醒他,就聽穆非卿迷糊中問:


    “娘親,人家怎麽聽到小愽愽的聲音?”


    沐雪心裏突然酸楚,摸了摸他滾燙的小臉,笑著溫柔說:


    “是他來了,如今他就站在窗外。”


    穆非卿突然睜開眼睛,雙眼亮晶晶的,而後又想起自己得了天花,泄氣的暗了眸子:


    “娘親讓他走吧,人家好累啊,沒力氣和他說話。”


    “非卿,非卿!我阿爸和阿爺要來京裏了,還將我的蒼雲帶了來。”


    冷仁愽站在窗外喊得賣力,撒了一頭一聲的雪花。


    “你不是一直想騎蒼雲嗎?這次可能如願了呢!”


    “等你病好了,我們帶上小花,我們去祁南山狩獵,看看是小花跑的快,還是蒼雲跑的快!”


    穆非卿聽了,眨了眨眼睛,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笑著對沐雪說:


    “娘親,小愽愽的蒼雲可是萬裏挑一的汗血寶馬,人家還說來年去漠北騎呢,如今倒好,他阿爸竟帶到京裏來了。”


    穆非卿一時高興,忘了身上的不適,朗聲大笑的回道:


    “小愽愽,你可不許小氣啊,若是人家能馴服蒼雲,你就將蒼雲送給人家!”


    冷仁愽聽到穆非卿的聲音,緊緊握著拳頭,狠狠咬了咬後糟牙,才將自己眼中的淚水逼回去,故作輕鬆大方道:


    “有何不可,我們說好了,一言為定。”


    “非卿,你快快好起來吧!”


    說完這句,冷仁愽被憋回去的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穆非卿笑嘻嘻的:


    “小愽愽,你就等著吧,把蒼雲給人家伺弄好了,到時候人家定讓你心服口服!”


    。說完這句,穆非卿就開始喘息起來,氣息也變得虛弱,強打起的精神瞬間歇了。


    程大夫開口:“好了,別說了,快躺好。”


    穆非卿感覺渾身都癢痛的難受,一點兒勁兒都提不起,望著窗外的影子,又強提起精神說:


    “小愽愽,外麵是不是下雪了?你快回去吧,別傷了風,又怪到人家頭上,真是煩死了。”


    青煙不知何時來到冷仁愽身邊:


    “愽公子,你走吧!小公子還發著燒,不宜多說。”


    冷仁愽幾乎要將自己的手指骨握斷了,雪花掛在他睫毛上,眨一眨,朦朦朧朧,淚水模糊了視線,看不清。


    “走吧!”


    青煙又催。


    冷仁愽轉身大步往外走。


    第二日,冷仁愽又來了,沐雪勸不走,隻得動了武,讓青崖把他強行帶了出去。


    第三日,又來。


    沐雪生怕他給染上天花,卻又無法阻止他,又一次他竟然從狗洞鑽了進來。


    最後,沐雪隻得把穆非卿染了天花的消息放了出去,讓莊親王府的人管著冷仁愽。


    果真,消息一放出去,冷仁愽就被莊親王抓住打了板子,還給關到了屋裏,不給出來。


    不說冷仁愽在莊親王府如何想著法兒的要出去,穆侯府的人聽了消息,全都嚇傻了。


    侯夫人眼睛一翻白,頓時就暈死過去。


    好不容易請了溫禦醫來救醒,侯夫人拿手就往自己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哭得肝腸寸斷。


    “都是祖母不好,是祖母害了你。”


    “嗚嗚…。卿哥兒啊,都怪祖母,怪祖母…。”


    侯夫人不聽穆大太太的勸告,立刻讓備了馬車去了穆將軍府。


    沐雪還沒來得及去二門迎她,她就已經扶著丫鬟的手快把進了院子。


    兩人在院門口相遇,侯夫人一見著沐雪消瘦的臉,瞬間就流了眼淚,拉著沐雪的手,渾身發抖:


    “雪兒,都是娘不好,是娘害了卿哥兒,若不是娘帶他去慶陽宮,他就不會染上天花……”


    沐雪望著侯夫人哭紅的雙眼,見她兩鬢已經起了白發,整個人比那年見她衰老了許多,知道她是不知情的,又如何忍心責備。


    “母親,別自責。雪兒不怪母親!”


    沐雪又加了一句:“便是爺在,也不會怪母親的,母親快別哭了。”


    聽沐雪提到穆楚寒,侯夫人哭得更凶,一瞬間差點就在院門口哭暈過去。


    這邊還沒進屋,外頭又有人來說江大太太和藍家老祖宗來了。


    老太太,幾位太太到了穆非卿屋裏,看著閉著眼睛昏睡過去,滿手滿臉水泡的穆非卿,具拿著帕子捂著嘴悲痛落淚。


    下午,已經搬回穆侯府的穆非鈺、穆非塵幾個聽了消息,朝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過來了。


    在大門口,遇著了古赫黎、章雲漠、雷俞瑾三個,互相看了看,都沒心情寒暄招呼,默聲往裏走。


    晚些時候,唐子釧提著一隻畫眉鳥兒來了,身後跟著怯弱的唐子桑。


    一時間,穆將軍府人來了一撥又一撥。


    一個個的還都不走。


    紅鸞在國師府纏著百裏破風:


    “師哥,你就幫著想想法子嘛!你一定又法子的對不對?”


    百裏破風坐著不動,拿酒壺斟酒:


    “等師傅回來吧,若他等得到,或可留得一命。”


    穆將軍府隔壁,又一個五日到了,穆楚寒剛醒來,追風就迫不及待的來報他:


    “九爺,不好了,小公子染上了天花。”


    穆楚寒驚得雙眼如炬,直射追風:


    “你是什麽?”


    “九爺,小公子染了天花,如今已經快十日了,怕是熬不過去了。”


    穆楚寒聲音冷到骨頭縫:


    “為何不早來報?”


    追風低著頭:“南楚的三位祭師一直守著九爺,不曾離開,九爺又昏迷著,小的,沒有機會。”


    穆楚寒盯著追風看了兩眼,平穩的呼吸瞬間打亂了,麵上卻不動聲色,坐回去,徒手將椅子手扶捏碎了。


    怎麽會?


    小寶怎麽會染上天花?


    可拿唯一的藥,已經給了大皇子。


    “夫人,如今如何?”他突然想到沐雪。


    追風低聲道:“夫人一直守著小公子,不曾離開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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