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臘八,上半天大家還愁眉苦臉的,等到古大人這邊把肇事的老頭子一收監,下半天大家壓在心中的石頭落了地,都開開心心的過起了臘八。


    古大人一時沒想好要怎麽處置這個肇事的老頭,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看要怎麽定性了,一頭連著大學士蘇府,一頭連著穆將軍府,不好辦呐!


    想得頭痛,古大人最後決定第二日早朝,把這件事拋出來,讓皇上決定好了。


    不料,第二日傳來消息,那個老頭子死在獄中了!


    “死了?”


    古大人瞪大眼睛問


    “死了!”


    屬官哆哆嗦嗦的答。


    這可就麻煩了啊!


    的確是麻煩了。


    古大人這邊剛剛進宮去給皇上匯報,那邊大提督抓的那朝蘇府潑糞的老頭子死在了獄中的消息,不知為何突然長了翅膀飛出了大提督府,連同著前一日那老頭子在大提督的哀切哭訴,都一字不漏的傳了出去。


    皇帝正皺著眉和古大人商量,看找個什麽借口把此事圓過去,別引起了百姓的騷動,內侍官就急急忙忙的跑過來。


    “皇上,不好了,剛剛傳來消息,說四麵八方的百姓都朝大提督府集聚!”


    古大人的臉唰得黑了,冷子翀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皇帝冷子翀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百姓們疏散了,不能傷了人。


    古大人急衝衝的往他的大提督府趕去,一路上問候了蘇大人的祖宗十八代。


    等到他到了大提督府,隻見百姓們吵吵鬧鬧的黑壓壓一片,他這個大提督都貼不進去。


    偏偏皇帝愛惜麵子,愛惜名聲,又不讓傷了人,古大人一籌莫展,頭痛不已。


    “沒有王法了啊,官府也濫殺無辜百姓啊!”


    “他們當官的,都一個鼻子出氣,怕是早和蘇家勾結了!”


    “天啊,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們百姓的命咋就那麽賤啊!”


    “那老頭真是可憐啊,四個兒子死了三個,還有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他們家怕是得死絕了!”


    “可憐哇…。”


    “好可憐哇…。”


    “都怪蘇家,都是他們的錯…。”


    ……。


    古大人在一旁聽著百姓們情緒激動的討伐蘇家,又圍著大提督府久久不散去,高喊著要大提督府給一個公道。


    於是,剛剛過了一個臘八,把心放在肚子裏的蘇家又把心提了起來,怎麽看,這個老頭子的死都蹊蹺的很,怕是要針對他們蘇家來了。


    越來越多的百姓往大提督府上圍過來,紛紛吵著要大提督府給個公道,一直鬧到中午,到了飯點兒,都久久不散去。


    “愚蠢!”肅王爺對這件事給出了兩個字的評論。


    左相在家裏聽了,好心情的跑去廊下逗弄一隻黃雀兒鳥。


    他巴不得蘇家在這件事兒上栽一個大跟頭。


    後宮眼瞧著一連多了三個皇子,兩個公主,怎麽皇後的肚子還扁扁的,不見有孕。


    對於手中有著三皇子的蘇家,左相當然忌憚了。


    正午,又發生了一件事兒,卻是盛京最大的酒樓醉仙樓的老板與人吵起來了,與之吵架的不過一個幹瘦的中年男子,手裏拿著一疊子銀票往醉仙樓的老板手裏塞,老板硬是不要,非要退給幹瘦男子。


    正是吃飯喝酒的點兒,不少在醉仙裏包了雅間的貴人都探出頭來看熱鬧。


    隻見老板氣得臉紅脖子粗,拉著那幹瘦的中年男子不讓他走,男子名衛禮,任由老板拉扯,一手的銀票雪花般散落在地上。


    吵來吵去,大家終於算是弄明白了。


    原來這男子是專門給盛京各大酒樓供應皮蛋的,醉仙樓的廚子手藝最好,做出來的皮蛋瘦肉粥,最合盛京貴人們的口味。


    每年在這一道菜品上,醉仙樓就賺不少銀子。


    今年他們醉香樓定了五千個皮蛋,到了收貨這日,衛禮卻說今年皮蛋不賣給他們了,寧願負擔五倍定金的賠償。


    醉仙樓的老板怎麽能服,那點子定金與整個年節下來皮蛋瘦肉粥賺的銀子相比,算個屁啊!


    於是,醉仙樓的老板拉扯著衛禮,非要他說出個一二三來,不說不給他走。


    衛禮挑眼,見二樓欄杆出現了不少貴人,這才開口說話:


    “哎呦喂,李老板,這事兒我可做不了主。老實給你透了口風,這是我們東家特意吩咐的,我們也不敢不聽啊!”


    “你們東家這是抽了什麽風?做生意最是要講究誠信了,哪兒有你們這樣臨到交貨的時候突然反悔的?你可曉得,有多少達官貴人等著吃我們家的皮蛋瘦肉粥,你們不送皮蛋來,我們拿什麽做?”


    老板死死拉著衛禮的袖子,氣的臉都紅了:


    “便是你們不把我們醉仙樓看在眼裏,難道滿盛京的老爺太太們你們都不放在眼裏嗎?”


    倚在二樓的好幾家貴族好整無暇的看熱鬧。


    衛禮假裝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說:


    “李老板,你要怪就怪蘇大人家去吧,我們東家不樂意讓他們蘇家的人吃到我們的皮蛋。”


    衛禮的聲音雖小,卻又能恰好讓豎起耳朵的二樓眾人聽見:


    “東家知道便是讓李老板獨獨不賣皮蛋瘦肉粥給蘇家,是難為李老板了,即便李老板信守了承諾,也免不得有別家的人買了給蘇家送去。”


    “故而,我們東家說,幹脆今年盛京所有酒樓飯店都不給提供皮蛋了。”


    李老板瞪大眼睛:“什麽?那不是盛京所有人都沒得皮蛋瘦肉粥吃了?”


    衛禮皺起眉頭,歎了一口氣: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啊!”


    “所以啊,李老板您別見怪啊,我們真的不是針對你,這些賠償金你就收了吧!我還要去下家交代去呢!”


    李老板如今是震驚比氣憤多,還是不放衛禮的袖子:


    “蘇大人怎麽得罪你們家東家了?難道和你們東家有仇?”


    衛禮閉著嘴巴,一副不好說的樣子。


    李老板眼珠子轉了一轉:“莫不是你們東家也是在為那位鎮國夫人打抱不平?”


    衛禮怪叫一聲:


    “我們東家就是鎮國夫人啊!”


    “他們家坑了我們夫人四百多萬兩銀子,我們夫人生氣著呢!”


    李老板的眼珠子要掉出來了,聲音吊的高高的:“什麽?你們東家是鎮國夫人?”


    “不是說是南邊的神秘富商,不願意露麵嗎?”


    二樓看熱鬧的人都不淡定了。


    衛禮嘟囔了一句:“我們夫人就是南方來的呀!”


    ……。


    爆炸性新聞,風行盛京三年多的皮蛋瘦肉粥,那壟斷了皮蛋的幕後東家原來是穆將軍府上的鎮國夫人!


    消息傳出來,穆侯府的人都震驚了,當初小九兩口子還在侯府住了兩年呢,這事兒竟然一點兒口風都沒有露出來?


    雖隻是個吃食,但一年怕也得賺個幾十萬兩銀子吧,聽說這皮蛋瘦肉粥,全國各地都有賣,全是同一家進貨,如此算起來,小九媳婦悶聲不響的一個人在發大財呢!


    穆家大太太,如今的穆府世子妃,氣得扯爛了一方帕子:


    “她竟然那麽富有,當初為了老五欠戶部的那三十萬銀子,可是好一番鬧騰啊!走的時候,還給我留了那麽一個爛攤子,真是太可惡了!”


    百姓們正圍著大提督府鬧事兒呢,就有個穆府的小廝跑過來衝他們喊:


    “大家對我們夫人的愛護和好意,我們夫人心領了。”


    小廝聲音吊的高高的,特有的少年的清亮嗓子:


    “夫人說,如今都響午了,大家都散了,快家去吃飯吧!別圍著提督府,自古民不與官鬥,大家莫要讓人拿了錯處,惹惱了官家,到時候大家吃苦受罪的,夫人心裏就更過意不去了。”


    大家轉頭望著那個藍衣白臉的小廝,小廝走到古大人麵前去,行了個禮,態度恭敬:


    “大人,我們夫人說那位老人家,雖不是夫人所殺,但卻是因她而死,夫人聽說他家裏已經沒了人,如此吩咐了給老人家買了棺材,勞煩大人把那位老人家的屍體給我們將軍府,我們將軍府一定要好好給他辦上一場,體麵地送他走。”


    古大人挑了挑眉毛,不想答應,但麵對幾千人的目光,還是點了頭,悶悶的說了一句:


    “你們夫人還真是心善!”


    語氣幾近譏諷,小廝好似沒聽出來,笑嘻嘻的說:


    “那是,我們夫人可是頂頂善心的,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鎮國夫人親自來關心,又讓人帶了話,百姓們這才漸漸的散去。


    等到半個時辰後,醉仙樓傳出皮蛋是鎮國夫人的生意,如今鎮國夫人為了私人恩怨,竟然要斷了盛京皮蛋的供應,讓大家都跟著吃不上皮蛋瘦肉粥了。


    這個消息是蘇家搶先找人傳出去的,一套話,把沐雪編排成了一個小氣巴薩的女人,多有諷刺之意。


    百姓們聽了,隻曉得今年怕是吃不上皮蛋瘦肉粥了,心裏對沐雪這個做法,也有些別扭。


    有人就為他們心中的高尚的鎮國夫人辯解:這事兒不會是傳錯了吧,鎮國夫人應該不會那麽小氣的吧?


    肯定是傳錯了!


    不料,半個時辰後,從穆將軍府直接傳出消息,說鎮國夫人親自說了,西北兒郎們以血肉之軀廝殺北燕敵人,蘇家卻要在送去西北的糧食上麵設卡搞事情。


    她失了銀子是小事,若是餓著了西北的兒郎,妨礙了他們打仗,才是大事。虧蘇家官拜二品,卻為了私利,棄國家大義而不顧,拿將士們的生命當兒戲,簡直豬狗不如,不配吃她家的皮蛋瘦肉粥。


    她家的皮蛋寧願全部爛掉,一分錢不賺也不給蘇家人吃。


    因為,蘇家人,沒資格,不配!


    百姓們聽了熱血沸騰起來,也跟著有樣學樣。


    “那我們家的菜也不賣給蘇家了。”


    “對,我們家的醬油也不賣給蘇家了!”


    ……


    從這日起,百姓們自發的,從菜市場到各種鋪子,全都一個口徑,不賣東西給蘇家。


    管你蘇家多大的官呢,我們不做你的買賣,哼哼!


    一開始蘇家聽了消息,不以為意,還冷哼了一句:


    “一群蠢貨!還真以為這樣就能製住我們蘇家了,你們不賣,我們還嫌棄你的東西不好,不稀罕買呢!”


    但是,蘇家低估了百姓們的決心。


    有了穆府在前麵帶頭,百姓們同仇敵愾,不但自己不賣東西給蘇家,還得盯著別人,不讓別人賣東西給蘇家。


    蘇家這樣的大家,當然是養的有各種莊子的,雞鴨魚肉,蔬菜果蔬莊子上都應有盡有,按說百姓們不賣東西給他們家,還真對他們沒什麽影響。


    但是,你總的吃調料吧,柴米油鹽醬醋蔥,各種配料香料,四五十種呢!


    都是吃刁了的嘴,若是少了一樣,貴太太、貴小姐、貴公子哥兒們都吃不下去。


    如此,不過幾天,蘇家的調料香料用完了,家裏的人便開始不滿了,雖不敢在蘇大人這個大家長麵前說嘴,但大家吃不好,當然情緒就大了。


    蘇家太太也是個聰明的,既然百姓們不賣給他們,那他們那麽多的親戚,從親戚處買就是了。


    這場由沐雪率先發起的,全盛京百姓參與並監督的,孤立蘇家的戰鬥過了幾天不見消停,反而越演越烈。


    沐雪家的鋪子至今還擺在西街呢,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家被蘇家血坑的事實,讓大家想忘都忘不了。


    沒過幾天,大家發現蘇家依然過得舒心,便開始想到底是怎麽回事,等發現是別的大家在外麵買了東西給蘇家送去後,百姓就更加氣憤了。


    放言出去,誰家幫著蘇家,他們就不賣東西給誰家。


    這話聽起來就如賭氣的三歲小娃。


    盛京這些老狐狸根本沒放在心裏,隻肅王爺、穆侯爺、左相、藍大學士等七八位最為狡猾的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等到臘月二十一開頭,從這一天起,盛京的小民鋪子全部不賣東西給盛京這些官老爺,有來買東西的不服氣:


    “我們是買來自家吃,又不是去幫蘇家,你們憑什麽不賣給我們?”


    掌櫃的很有骨氣的罵回去:


    “嘴上說著自己吃,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偷偷的給蘇家送去呢?不賣,不賣,你趕緊給我走!”


    如此,所有官員都被百姓們列入了黑名單,他們說除非讓蘇家把黑心銀子吐出來,還給鎮國夫人,不然他們就永遠不和蘇家打交道,不和盛京的官老爺們打交道。


    盛京人口八十多萬,頂級的貴族世家,王宮重臣,加上大大小小的家族,撐死了也就兩三萬人。


    如此,便是不和他們做生意,於老百姓來說,也不過是少賺些銀子,沒什麽大不了的。


    再說,盛京各行各業的生意,十之四五是掌握在貴族世家,王宮重臣手中的,餘下三成被富商們把持著,百姓真正掌握的不過是可憐的兩成。


    但這次蘇家引了眾怒,自己不賣東西,也盯著別人,不讓別人賣。


    其他各家手下的鋪子都給全城百姓死死盯著呢,竟然是不敢輕舉妄動。


    各位大家經營都是大鋪子,家裏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還是的從平民百姓的鋪子中買,如今全民齊心協力要和盛京這些大佬打一場商戰。


    從蘇家,再到與蘇家親近的幾個人家,最後大整個盛京的官場人家,貴族人家,全給封鎖了,什麽都不賣。


    誰要是敢偷偷幫著買,給百姓發現了,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給淹死。


    又過了幾天,臘月二十八,各府上能用到食物越來越少,特別是那些調料,幾乎都沒有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本事再大的廚子都做不出好東西來,眼瞧著要過年了,賓客來往起來,卻是連一個桌席都開辦不起來,這像什麽話啊!


    漸漸地就有人開始抱怨,都怪蘇家搞事情,他們又沒分的一分銀子,卻要跟著蘇家受罪,簡直太沒有道理了。


    皇帝已經封了筆,給大臣們放了假,但大臣們被逼的沒法子,這幾天吃飯飯不香,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來,又無法跟這些毫不講理的百姓講道理。


    畢竟百姓也沒犯什麽錯啊,人家自己的東西,想賣就賣,想不賣就不賣,誰管得著啊?


    於是大臣們紛紛開始朝皇宮跑,去告蘇家的狀了,讓蘇家把吃進去的四百多萬兩銀子給吐出來。


    到這個時候,蘇家才大感不妙。


    放眼整個盛京,如今是百姓和其他同僚都聯合起來逼迫他們蘇家了。


    不管外麵鬧得多厲害,沐雪見了黑娃和軍哥兒幾個是真心的歡喜。


    趕緊讓人收拾了房間,給安置了下來。


    黃小豆比沐雪小了兩歲,今年也十八了,但卻還沒嫁人。


    沐雪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有些吃驚,甭說在盛京,在她老家青石鎮,十八沒嫁人已經是老姑娘了。


    想當年,她十六沒嫁人,她娘還日日在她耳邊念叨著呢,後來為了躲她娘的碎碎念才拿明哥兒當了借口,躲去了金陵。


    不料在金陵,不過上街買了一回酒,就遇到上穆楚寒這個命定的冤家,之後平靜的日子被他攪得天翻地覆。


    沐雪喊了小寶出來給軍哥兒他們看。


    指著幾人給小寶介紹:


    “這個是娘在青石鎮的弟弟,你喚他軍舅舅。”


    “軍舅舅。”


    “這個是娘親黃家小舅媽家的女兒,你喊她小姨。”


    “小姨。”


    最後沐雪的目光落在黑娃身上,頓了一下,開口:


    “這個是我們家在青石鎮的大管家,你喊他秋管家。”


    小寶如今滿了四歲了,又長高了一截,依舊是粉嫩嫩的一張小臉,比女娃娃還要水靈好看,大大的眼睛看起來無辜又天真,明顯對黑娃更感興趣。


    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盯著黑娃看:


    “秋管家,你臉上怎麽那麽大一道疤呢?”


    屋裏的人都有些尷尬,黃小豆緊張的看過去,不自覺的捏緊了帕子,青雲瞧見黃小豆看黑娃的目光,抿嘴笑了一下。


    小寶走到黑娃麵前,仰起腦袋看他:


    “秋管家,你膽子是不是特別大?你殺過人嗎?”


    黑娃狹長的眼睛對上小寶天真無邪的眼睛,喉嚨有些發緊,嘿嘿一笑。


    沐雪以為他要生氣,正要嗬斥小寶,黑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磨練了這些年,眼神更加沉穩精明。


    “夫人,小公子瞧著比您當年的膽子還要大些呢!”


    沐雪將小寶拉到自己身邊來,看黑娃是真不在意的樣子,這才笑了:


    “你也不賴,這些年辛苦你了。”


    “好不容易見著了麵,想要什麽?”


    沐雪望著黑娃的眼睛:“可成親了?要不然我給你尋個媳婦?”


    黃小豆聽了,更加緊張。軍哥兒望了她一眼,撇撇嘴,開口說:


    “姐,你眼裏就隻有黑娃哥,我站這兒老半天了,你也不說關心關心我!”


    狗娃小時候是混蛋了些,好在後來給沐雪狠狠整治了一番,倒是改了性子,居說如今他管著鮮魚鋪子,有模有樣的,臨著的幾個縣城全部開了鋪子。


    也不單一的隻養草魚了,又加了好些品種,在馮師爺的指點上,在鄰近的幾個村領著村民挖了好些魚塘,怕是要不了多久,他們家的鮮魚就要霸占整個瓊州了。


    黑娃隻管著賽神仙,軍哥兒管著鮮魚鋪子,黃家小舅舅一家管著皮蛋生意。


    相教其他兩門生意來說,其實軍哥兒的鮮魚鋪子更加辛苦,事情也更雜,但賺的銀子卻遠遠沒另外兩門多。


    當初沐雪這樣決定,其實也是怕李家人,她爺奶、三嬸、四爹一家來攪合,又怕軍哥兒半道上壞了心思,如今看來,他非但沒有埋怨,反而憑著自己的努力把鮮魚鋪子幹的很好。


    按說,如今沐雪能看在眼裏的也就賽神仙這一門生意了,皮蛋這門生意雖然利潤也不少,但比起賽神仙來說,還是不夠看的。


    之所以一直留著鮮魚的生意,一來這養魚一事兒,是她李家爹爹李鐵栓最上心的,當初他們家把唯一的地全挖了魚塘,她爹爹擔驚受怕之餘,整顆心都撲到了上麵,恨不得夜夜都睡在魚草篷裏守著。


    每日累死累活的割草,大太陽曬得脫了皮。


    她怎麽舍得把他這個念想給斷了。


    另一個,她從馮師爺的信中看到了軍哥兒的能幹和可靠,畢竟是一起長大的情分,也敢和他娘對著幹來幫著她,於是她心裏想著,等李老太和劉桂英一死,就把鮮魚這門生意送給軍哥兒。


    想來她這樣做,李家爹爹會很開懷高興的吧!


    她家那李家爹爹呀,總是耳根子太軟,心太軟,見不得他的兄弟過得不好。


    想到李家爹爹和娘親,沐雪一時就有些發怔,久久不能回神,都快五年沒有見過麵了。


    爹娘應該是想她的吧!


    這般想著,沐雪就說:


    “原本我想著我們家的生意惹人眼,不敢叫你們來京,上次眼見你們都到了盛京城門了,也不敢讓你們進城來見麵,京中的形勢緊張,我家爺得罪的人也多。”


    “他們懼怕爺,不敢對爺下手,就怕他們會衝你們下手。”


    軍哥兒擺擺手:“姐姐,何必解釋這些,我們都曉得,前兩年鎮裏突然來了那麽些生麵孔,一個個穿金戴銀,華衣錦服的,抄著一口子京片子,一看就是不懷好意。”


    “官府的人都不敢惹他們,幸得姐夫派了人來,不然還不知他們要搞什麽鬼呢!”


    聽軍哥兒一口一個姐姐,姐夫的,屋裏除了珠兒,丫鬟們都暗中皺了眉毛。


    隻珠兒看著熟悉的青石鎮幾人,眼睛紅紅的,眉開眼笑,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沐雪點頭:“你們平安就好。”


    “如今我們家的生意得了皇上的口諭,他們再也不敢打主意了,你們也不用怕了,如此,這次爹爹和娘怎麽沒跟著一起來呢?”


    黑娃見沐雪問起李家人,就自動閉了嘴巴。


    小寶被沐雪攬在懷中,不敢放肆,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骨碌碌的轉動著,盯著黑娃看。


    小小的一個人兒,他天生有一種能從人群中分辨出誰人厲害的本領,這一行青石鎮的人進來,小寶第一個盯上的就是黑娃。


    黑娃見小寶一直盯著自己,也不是閃躲,衝他咧咧嘴,挑挑眉,難得的擠眉弄眼。


    要是他手下管著那幫子人瞧見他這副神情,怕是會懷疑太陽打西邊出來的。


    如今黑娃在青石鎮出了名的難啃的骨頭,狡猾的狐狸,人狠心也狠,管得整個廠子的工人,奴仆小子們誰都不敢與他爭論一二。


    都是他說了什麽就是什麽。


    加上他臉上那道駭人的長疤,眾人在他手下更是不敢動彈。


    自從廠子裏出了種子被盜的事情,他手段更加狠戾了,隻要有一點兒不忠心的苗頭,直接給弄死了。


    年輕的一輩兒人都怕他,但李家村老一輩兒更加怕的還是當年那位李家女婿,天神一般的人物,便是看上一眼都覺得是褻瀆了。


    那個男人才是狠呐,當年在祭祀祠堂的大宴壩上,那血腥的一幕幕一直是李家村人們的噩夢。


    時不時還要做上一回,然後半夜嚇醒,冷汗連連。


    聽沐雪問起黃菊花和李鐵柱,軍哥兒就有些泄氣了。


    “姐姐,你不曉得,你寫信讓我們來京裏,二伯和二嬸甭提多高興呢,天天念叨著給你帶什麽來,收拾了好多包袱,但臨到頭天晚上,他們又突然說不來了。”


    黃小豆跟著說:


    “姐姐,奇怪的很呢,我瞧著姑媽是很想來的呐,她又不認字,卻從馮師爺那兒討了你的信來看了又看,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荷包裏,日日掛在身上,聽說晚上還把荷包放在枕頭下麵枕著睡呐!”


    “我奶和我娘都勸她來,她就隻是哭,就是不肯來呐!”


    “二姑父也是呐,抽著賽神仙一句話都不說。”


    沐雪聽了,眼中瞬間淚光點點,黃小豆和軍哥兒不明白,她卻是明白的。


    李家爹爹和娘怕是害怕來京,怕是與她見麵吧!


    養了十幾年的閨女,突然告訴他們不是自己的骨肉。


    但他們依然是念著她,想著她的。


    或許突然發現不敢麵對,不敢麵對她如今尊貴的身份,京中又有她的親爹娘,親生爹爹是吏部尚書,娘親是內閣大臣家的貴女,而他們,幾輩子都是人們口中低賤的泥腿子,是感覺身份有別,不想給她添麻煩,所以臨到頭,又決定不來了嗎?


    所以才不來了嗎?


    紅湖看沐雪突然流了眼淚,趕緊拿帕子來給她擦眼淚。


    軍哥兒和黃小豆手足無措。


    軍哥兒結結巴巴的:“姐姐,姐姐,你別哭啊…。別哭啊…。二伯和二嬸一直念著你呢!”


    “他們不是不想來,是…。”


    沐雪忍著心中的悲傷和思念,小寶回頭望著她,伸手小手急急的給她擦眼淚:


    “娘親不哭,不哭。”


    青雲看了一眼青石鎮幾人,心中歎了口氣,夫人始終是個念舊的。


    等沐雪收了淚,又說了幾句,便讓紅湖把小寶帶回去,讓珠兒陪著黃小豆去看她的屋子,又喊了明路進來帶軍哥兒下去熟悉熟悉,單獨留了黑娃一個。


    青雲靜靜的站在一邊。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盯著黑娃這才說起了正事。


    “上次你寫的信我都看了,如今你們準備怎麽做?”


    黑娃也嚴肅起來,叫起了舊稱:


    “大娘子,蘇家是不能留了。一切都是由他們家挑頭引起的。”


    “隻是黃家大爺家,和李三爺家,大娘子看,如何處理?”


    沐雪想了想問:“這事兒我表哥他們曉得嗎?軍哥兒知不知道?”


    “如今就我和馮師爺知道,但是等到蘇家一出事,黃家大爺和李三爺他們肯定會害怕,到時候少不得會求到老爺和夫人麵前去。”


    “軍少爺那邊,怕也會去求。”


    這就是沐雪頭痛的地方,小鄉村的人,不像盛京的人,便是家中骨肉,即便是親生兒子,為了利益,同樣說舍棄就舍棄。


    在青石鎮那種地方,親情比什麽都重要,一個人犯了再大的錯,隻要不是殺人放火,家裏的人終究是會原諒一二的。


    但這次,因為大舅、三爹他們的貪婪,讓她在盛京差點吃了大虧,因為蘇家伸手賽神仙這事兒,如今引發了那麽多的事情,一直糾纏了一兩個月,她和蘇家的戰鬥都還沒完呢!


    可不能那般縱容了!


    縱容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


    黑娃靜靜的等著沐雪下決定。


    片刻後,沐雪說:“程大夫如今在盛京開了一個榮和堂,他以前也對你多有照顧,你走之前去見他一麵,一來敘敘舊,二來向他討幾幅藥。”


    “就說是我當年問他要來對付李老太那種藥!”


    黑娃才剛瞧見沐雪因為沒見著李老爺和李夫人掉眼淚,還以為她這些年心變軟了,如今聽了她的吩咐,才鬆了一口,笑了:


    “大娘子放心,這事兒我會辦好的,本來就是上了年紀的人,嗯,發生些意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那蘇家呢?”


    沐雪眯了眯眼:“按你的意思辦,不能留了,這便寫信回去讓底下的人辦吧,別拖著他們過年。”


    沐雪說這話的時候平靜的很,腦中卻突然閃過蘇明軒溫柔的臉,但還是無法改變她的心意。


    她真是欠蘇明軒,越來越多了。


    黑娃想了想道:“冬季幹燥,一把火在夜裏燒起來,北風一吹,用不了多久就能燒個一幹二淨。”


    沐雪點頭。


    臘月二十八,終於,蘇家頂不住整個盛京所有王公貴族的壓力,把戳著德廣銀莊特殊印記的四百多兩銀子銀票給穆將軍府送來了。


    滿滿一匣子的銀票,一萬一張,整好四十張。


    紅湖小心的清點了兩遍,抬頭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夫人,一張不少,剛剛四十張。”


    沐雪看了一眼,淡淡的說:“收起來吧!交給吳管家,讓他用到爺身上去。”


    紅湖抱著匣子出去了,青雲進來,輕聲說:


    “小公子很喜歡秋管事呢,正鬧著秋管事陪他打雪仗呢!黃小姐在廊下看著,軍少爺昨兒被小公子的小花嚇著了,今日有些泱泱的呢!”


    沐雪笑著點頭:“不用理軍哥兒,去醉仙樓定一桌好飯菜來,他聞著香味,保證馬上就生龍活虎了。”


    “對了,青煙那邊讓去把西街的東西都收回來,等靜兩天,讓人帶軍哥兒、秋管事他們出去好好逛逛盛京,好不容易來一趟,可勁兒的開開眼,看上了什麽隻管往回拿。”


    青雲看沐雪在繡帕子,把爐子往她那邊挪了挪。


    笑著問:“夫人,我瞧著黃小姐怕也不小了,軍少爺說她在家鄉都還沒定親呢!”


    沐雪一片葉子都沒繡完,三股繡線就又打結了,她看著青雲,青雲並不是多嘴的人。


    “你想說什麽?”


    青雲伸手慢慢將沐雪打結的繡線慢慢理順,輕聲說:“奴婢瞧著,黃小姐好像對秋管事有些意思,但秋管事好像,並不曉得呢!”


    “我怎麽沒瞧出來?你是說小豆看上了秋管事?”


    青雲點頭:“八九不離十吧。”


    沐雪皺了眉頭,她倒是沒有注意。


    這便是有些不好辦了,若連青雲都看出來了,黑娃不可能不知道,那就是他對黃小豆沒意思了。


    “你去把小豆給我叫進來,我問問她。”


    都拖到十八了,還不嫁人,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黃小豆進來,身上穿了沐雪給她準備的新衣裙,頭發是百裏給她梳的新樣式,又插了沐雪給的金釵、耳邊垂著小巧的碧玉珠兒。


    日子過得好了,如今也比之前白淨多了,看起來也是個順眼的可愛姑娘,清清爽爽的,可貴她一直長在青石鎮,小舅舅和小舅媽一直都不是重男輕女的,對小豆一直疼愛有加,童年的時候,小豆可比她幸福多了,也沒餓過飯。


    但黃小豆眉間卻堆了一絲憂愁,淡淡的卷在哪兒,散不去,可不是為情所困?


    沐雪也沒急著問她,拉著她坐下,和她拉起了家常,滿哥兒和雨哥兒如今都在學堂念書了,晴姐兒又添了個弟弟……


    說到在鹿山書院的明哥兒,黃小豆便說:“姐姐,你不曉得,媒人把姑媽家的門檻都踩爛了,整個鎮子的小娘子都想嫁給明哥兒呢!”


    “那你呢,小豆,你想嫁個什麽樣的?”


    黃小豆的臉唰的紅了,扭捏起來。


    沐雪試探著說:“舅媽怕是給你說了許多,你留到了現在,可是一個都沒瞧上?”


    黃小豆撅起嘴:“他們都沒出息,我就是瞧不上他們嘛!”


    “那就覺得誰有出息?軍哥兒可算是有出息了,又是知根知底的,你可願意?”


    黃小豆急了,站起來,跺跺腳:


    “姐姐,你別亂說。”


    沐雪仔細觀察她的神色;“那黑娃怎麽樣?”


    黃小豆臉上的急色瞬間變成了羞色,咬著唇,耳根子都紅了,不說話。


    沐雪心裏歎了口氣,黑娃是與她簽了死契的,一輩子是她家的忠實的奴仆,隻要不脫奴籍,不管他與誰人成親,生下的孩子都是奴才。


    小舅媽她們如今已然富足,又給她管著皮蛋的生意,不管黑娃多能幹,他們的身份……


    除非,沐雪放了黑娃奴籍。


    但如此的話,沐雪就不敢放心把賽神仙的事兒交給黑娃管了,而且,當初她把秘方交給黑娃的時候,黑娃當著她的麵發過毒誓的,生生世世是她家的奴才,絕不把秘方透露給第三人。


    若黑娃脫了奴籍,沐雪可能不會讓他活著。


    不是她心狠,而是,一個自由人腦子中存著她賽神仙的秘法,實在風險太大了。


    或許,這就是黑娃為什麽一直無視黃小豆心意的原因。


    黑娃,他一直是個聰明人。


    黃小豆站在沐雪麵前,羞得滿臉通紅,沐雪也不再說什麽了,站起來,招呼她一起出去看小寶和黑娃打雪仗。


    晚間,沐雪喊了黑娃說話。


    本不想留人,但青雲說什麽也不讓他們兩個單獨在一起。


    沐雪知道青雲在堅持著什麽,其實可以拿身份去壓她,但想想還是算了。


    黑娃似乎知道沐雪想和他說什麽,倒是自己先開了口:


    “大娘子,黑娃還是當年那個黑娃,這條命都是大娘子給的,又得大娘子相助,報了血海深仇,這輩子隻能是大娘子家的奴才。”


    沐雪看著他的眼睛,想起當年那個固執站在她家魚塘上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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