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破風眼皮一跳,雙眼驟寒,看向左相。


    冷子翀和滿朝文武皆看過去。


    “傳聞此子是天注定的佛門清修之人,據說骨血皆異於常人,能治百病,能辟邪祛祟,便是得他念一遍經,能抵上別人念一百遍。”


    左相老神在在,神色肅然,說的一本正經,引得眾人驚奇。


    “果真有這樣一個佛子?”有人忍不住懷疑。


    左相道:“不僅有,而且這個佛子如今就在盛京。”


    這下,連冷子翀都有些激動了。


    百裏破風卻突然漠然開口,語氣鄙夷:


    “簡直慌繆!愚不可及,這些道聽途說的話如何能當真,左相此說與世井婦人一般無二,可笑至極!”


    國師百裏向來清高,朝堂之中甚少發言,任何黨派都不沾,但眾人都知道,他說的話在皇帝心中極有分量。


    一般國師開口都是關乎民生國家的大事,如今聽他率先發言,倒是有些反常。


    左相皮笑肉不笑,被國師當場沒臉,一點兒不見惱怒。


    禦史大夫上前一步說:


    “皇上,不可不信啊!當年慧空大師的能耐大家都是知道的,既然如今我們束手無策,何不派人將這佛子找來,試上一試?”


    “臣附議!”


    “臣也附議!”


    ……


    唰唰唰,突然站了十多個大臣出來。


    左相沉默著,對上國師百裏破風深邃的冰藍眸子,半步不讓。


    哼哼!穆老九要讓百裏在朝廷中消失,左相巴不得。更別說,穆老九還開出了幫皇後複寵的條件來,不過是冒一些風險罷了,還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


    看著突然跳出來的左相一黨,其他人反而沉默了,也不變態。


    先不說那佛子的真假,也不說他是否有那麽神通廣大,如今看來,左相是要和國師百裏破風杠上了!


    冷子翀的目光在百裏破風和左相之間來回巡睃,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


    “國師覺得此舉不妥?”冷子翀發話:“國師可有別的法子?”


    這話一出口,左相就挑釁得意的笑了。


    看來皇上對這個提議還是動心了。


    靈修是佛子的事,極其隱秘,百裏破風冷眼看著左相,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


    難道,是子煦……


    左相和子煦連手了嗎?


    百裏破風心中一瞬千回百轉,似乎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了。


    似乎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測,見國師沒有立即回答,左相挑眉諷刺的說:


    “皇上,據臣所知,這個佛子如今就在國師大人府上。”


    “國師大人信佛,難道會不知佛子的能耐?”


    左相突然拔高聲音,義正言辭的說:“皇上,臣以項上人頭保證,用佛子之血定能救回太後娘娘,爾後用佛子祭天,定能消除這不詳之運。”


    “左相!”


    百裏破風大喝一聲。


    官袍突然無風鼓動,似有勁疾之風席卷在他周圍,映著他妖冶的藍眼,絕美的容顏,看起來讓人邪門驚心不已。


    左相心裏免不得一顫,但紋絲不動,開弓沒有回頭箭。


    “國師大人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太後辭世,國家動亂,百姓受苦嗎?”


    百裏破風的表現已經讓人確認了,世間的確有佛子之人,且這佛子有異常的能耐,如今還住在他國師府上。


    但瞧著這局勢,國師大人是萬般不願將著佛子祭出來。


    眾人心思百轉,冷子翀心中也一時閃了很多念頭,沉默不發。


    百裏破風此刻已經完全確認,這整件事是又穆楚寒挑起的了,他這是要報複他。


    穆楚寒知道佛子比他自己的性命還重要,所以要用逼著自己獻出佛子的性命,毀了他嗎?


    子煦啊,子煦,設了那麽大一個局,你果然好計謀,果然夠狠!


    “皇上,左相妖言惑眾。”百裏破風轉頭看向冷子翀:


    “我教確有一佛子,拜在慧空大師門下,但他隻是佛門清修大道之人,並沒有左相說的那些過人本事,請皇上明查。”


    見冷子翀沒說話,百裏破風又說:


    “他不過一個普通凡體肉胎,一心修得大道罷了,還請皇上不要打擾他。”


    左相冷笑一聲,抬頭凝重的看著皇帝冷子翀,高聲道:“皇上!無論如何,這可是最後的辦法,必須一試。”


    百裏破風冰藍的眼睛卷起風暴,聲音冷得刺骨:


    “左相,一個一心向佛的無辜之人,你竟忍心用他生祭,你的良心何在?”


    左相大義凜然,一臉正氣:


    “既是向佛之人,更該普度眾生,犧牲他一人,能挽回太後娘娘鳳體安康,又能保國家昌順,有何不可?”


    “若是生祭了佛子,沒有效用,你又待如何?”百裏破風聲音如鬼魅。


    左相一咬牙,突然噗通跪下:“皇上,臣願以左氏一門性命擔保!”


    此言一出,大殿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就連左相一派的官員都覺得相爺是不是瘋了?


    這種事情,本來就變數多,說不清楚,怎能拿全家性命去賭?


    皇上冷子翀都震驚了,忍不住開口問:“沈愛卿就那麽有把握?”


    左相硬著頭皮,隻能撐到底。


    他臉上做出一副悲痛的模樣:“皇上,為了太後娘娘的鳳體,為了我大朔國運,臣願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這話說的慷慨激昂,左相也一臉信誓旦旦,但,大殿裏的人精們卻沒一個人相信。


    我呸!左相這個不要臉的老不死,他肯定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眼見自家老大都以全家性命擔保了,左相一派的官員全部跳了出來,跪倒一片,高呼:


    “請皇上下旨,立刻招佛子進宮!”


    穆侯爺還在丁憂,沒有上朝,這一派的支持者,全都按風不動,緊緊閉著嘴巴。


    巴不得左相和國師狗咬狗,來個兩敗俱傷最好。


    麵對眾臣逼迫,冷子翀側頭看向百裏破風:“國師,佛子真的沒有效用?”


    “沒有!”百裏破風回得斬釘截鐵。


    朔國在冷子翀手上呆不了幾年,隻要避過那個浩劫,國運連綿不絕。


    如今這些,不過是穆楚寒弄出來嚇唬人,逼迫他的把戲罷了!


    如何能與佛子的安危相提並論。


    “皇上……”


    左相一派又開始叫喊。


    冷子翀從百裏破風臉上收回視線,大手一揮:


    “不必多言,佛子一事不許再提,朕相信國師。”


    左相震驚的抬頭,還欲再說,冷子翀起身,內伺監尖著聲音喊:


    “退朝!”


    不止左相震驚,滿朝文武皆是震驚,不過是犧牲一人,國師不同意,皇上居然就真的放過了?


    眾人再一次驚歎國師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當晚,左相火急火燎送了信給穆楚寒,穆楚寒看後,輕蔑一笑,讓人給左相帶了話。


    相爺不必擔心,國師必定會親手將佛子送到皇宮去。


    左相坐在書房,兩個幕僚依然陪著,沈大公子也陪著。


    “相爺,那位爺是如何說的?”


    左相沉默了一陣,開口:“那位說國師一定會如我們的願。”


    幕僚吃驚:“可皇上今日都開了金口,萬無可能改口啊!如今除了皇上,還有誰能逼動國師?”


    左相也一時想不通,搖頭。


    三人低聲討論起來,一直默默聽著的沈大公子突然插口:


    “父親,兒子似乎有些明白那位爺的意思。”


    左相和幕僚都看向沈大公子。


    “說來。”


    沈大公子揣測道:“當今皇上對國師大人的看重,大家有目共睹。國師大人也從未參加任何朝權爭鬥,隻聽從皇上一人。”


    “如今這事兒,說是牽連國家氣運也太誇大了些。但皇上最重孝道,太後娘娘的身體卻是拖不起了,故而兒子認為皇上心中對父親的提議是很滿意的。”


    “兒子不知這個佛子到底有沒有效用,但顯然,這個佛子對國師大人同樣十分重要。”


    左相點頭,示意沈大公子繼續說。


    “若是國師這次不佛子交出來,太後又真的去了,往後國師大人和皇上之間可是見死不救,殺母之仇啊!”


    左相眉心一跳,驟然瞪大眼睛。


    “所以,兒子猜,那位爺的意思是,皇上不是不想要佛子,而是等著國師大人主動把佛子交出去。”


    幕僚目光讚許。


    沈大公子繼續說:“國師大人若不想從此退隱朝政,最後一定會將佛子交出去的,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左相看著沈大公子的眼神,全是滿意:


    “你說的極是,如今太後身體狀況已經很不好了,難怪那位說最多不過兩三日,就會達成所願。”


    幕僚也點著頭,摸著胡子,說:


    “左相,那位爺真會算計人心啊!若是他真的與穆侯府斷了幹淨,咱們可能將他拉攏過來?”


    左相想了想,說:“穆老九行事太過詭異,他到底要幹什麽,想要什麽,讓人猜不透。”


    沈大公子說:“父親,若是能探究他想要的東西,咱們可以先尋來給他,若能得他相助,咱們沈家前途不可估量啊!”


    兩個幕僚點頭,看向左相。


    左相沉默了,他用覺得穆楚寒圖謀甚大,誰都看不上,他究竟要做什麽啊?


    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國師府。


    百裏破風的心情從來沒有這般差過。


    他之前一直想不通穆楚寒為什麽會那麽好心把他苦苦尋覓不得的佛子送上門來。


    之前他和子煦有多要好,如今子煦就有多恨他。


    這些,百裏破風心裏都明白。


    百裏破風一直以為穆楚寒割了靈修的舌頭,將靈修送過來,是為了讓他看著殘缺的佛子,折磨自己。


    後來穆楚寒給自己下了那樣的藥,又把靈修與他關在一處,百裏便想著這是穆楚寒的後招,想讓他親自毀了佛子。


    幸好闖進來一個小和尚,破了這個用心險惡的局。


    到如今,百裏破風才總算明白,穆楚寒送佛子給他,用佛子報複他的手段這才真正開始。


    穆楚寒是要讓自己親手把佛子送出去,眼睜睜看著他生祭啊!


    這一路走來,百裏破風心裏已經很清楚了,如今他退無可退,如此絕境,怎麽都隻有把靈修交出去一條路。


    這晚,靈修與百裏破風吃飯,感覺到百裏破風的低氣壓,不敢抬頭。


    吃罷了飯,乖乖回屋去敲木魚。


    百裏破風跟進去,坐在一邊,靜靜的看了一會,朝靈修招手。


    靈修放下手中木魚,搖曳走到百裏破風麵前跪坐在他身旁。


    百裏破風盯著靈修的絕美的臉看了許久,突然挑開他的衣帶,靈修愣了一下,馬上羞紅了臉,一顆心砰砰砰直跳。


    百裏破風解開眼前這個美少年的上衣,手指撫摸他後背上那株蓮花,美少年心中歡喜又羞澀,身體在百裏的手指下微微顫抖。


    “靈修,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說著,百裏心裏下了個決定。


    等他再從靈修屋裏出來,手裏拿著靈修那一頭的銀色長發。屋裏,被剃光了頭的靈修跪在地上無聲絕望的哭泣。


    大人還是不願意要他,明明都解開了他的衣裳,明明都摸了他那麽久,到頭來卻是把他的滿頭最珍貴的銀發拿走了,這是為何,到底為何?


    百裏破風關在自己房裏,一雙冰藍的眼睛又冷又毒,他心裏已經有了個更加狠毒的辦法。


    一直忙到天亮,百裏破風的手裏已經用靈修的銀發製成了一頂假發,手邊還有一張薄薄的人皮麵具,一個黑色的盒子。


    陽光照進來,百裏破風抬起頭,眯了眯那雙冰藍的眼睛,裏麵滿是紅色血絲,看起來更加詭異。


    拿起這些東西,百裏破風來到了冷院,彌生的院子門口。


    如今還不到十七,府裏沒人會理會彌生,不去欺負他就算好的了。


    冷院門口一個人都沒有,百裏破風直接推開門進去,彌生已經做了早課,穿著單薄的灰色長衣,正彎著腰費勁的轉動水輒打水。


    剛打了一桶水上來,抬頭就看見了現在院中的百裏破風。


    彌生驚了一跳,手中的木桶打翻了,冰涼刺骨的井水打濕了他的褲腿和鞋子。


    百裏破風對上彌生那雙幹淨純粹的眼睛,有一瞬間想要放棄這個惡毒的計劃,但隻不過是一瞬,他的心還是堅硬起來。


    這個彌生與子煦的女人交情很不一般,既然子煦要逼他親手殺死靈修,那他就拿這個彌生來代替靈修去生祭。


    界時,子煦家那個女人該是多麽傷心絕望,子煦那麽寵她,看著她傷心難過,又會如何呢?


    “你過來,進屋。”


    百裏破風語氣淡薄。


    彌生拖著自己濕漉漉的雙腿,默默跟在他身後進了屋。


    百裏破風坐在椅子上,把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瞟了一眼聽話跟進來的彌生。


    屋裏彌生點了香,還是沐雪送給他的,滿屋細細絲絲的檀香。


    “你的主子要逼我交出靈修,為了太後和國家的昌運,用他去生祭。”


    百裏破風聲音淡漠,輕緩。


    原本百裏不用解釋,但看著消瘦的彌生,心中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竟是於心不忍,還是開口解釋了,隻是這解釋卻那麽殘忍。


    “靈修是慧空大師的弟子,我佛的佛子,身份貴重,你替他去生祭!”


    這不是商量,是通知。


    彌生怔了怔,突然走過去,用濕漉漉的手指在桌子上寫:


    “百裏大人是為了保護佛子嗎?”


    百裏破風點頭。


    彌生明亮幹淨的雙眼瞬間湧出淚水,咬著雙唇。


    “你不願意?”


    彌生搖頭,淚水順著白皙清雋的臉龐流下來。


    師傅,百裏大人果真是個好人。


    原來百裏大人是認錯了人,他一直都愛惜彌生,保護彌生呢!


    百裏破風看著一臉淚水的彌生,有絲絲心疼。


    “你願不願意都必須替靈修去死!”


    “你們兩個身量差不多,這裏有人皮麵具,假發。”


    百裏拿起盒子打開,裏麵一個潤白的蟲子。


    “此蠱種下去,半個時辰之後,你的眼睛就會變藍,屆時,便沒人都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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