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眼冷眼瞧著他爹李鐵栓被她娘搓揉,甩臉子,反複幾番的談判,她爹人就焉兒了,卻還是不鬆口。


    反正她們母女兩個的意思是,李鐵栓一日不起誓答應守住這皮蛋的製作方法,她就一日不拿皮蛋去買。


    沐雪見她爹實在左右為難的緊,逼得老實忠厚的臉都起了汗,她娘坐在一旁繃著臉,兩人就這樣僵著。


    沐雪暗恨她爹死腦筋,知道他怕是邁不過一個“孝”字的坎兒,畢竟他前半生幾十年都是被李老太婆這樣壓榨著過來的,怕是愚孝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爹爹,其實你是想差了。”沐雪打破沉默,看著李鐵栓:


    “你要孝順爺奶,我和娘並不是要攔著你。”


    李鐵栓鬆了一口氣。


    “不管是咱賣皮蛋,還是以後魚塘賣魚掙了錢,咱對爺奶的孝心是一分也不會少的,隻會增加,你想想,這逢年過節,生張滿日,咱手裏有了銀子,該給爺奶拿的禮咱什麽時候少過了?”


    沐雪走過去挨著她娘坐下:


    “便是咱往後要是發達了,為著爹爹這份孝心,咱比三爹四爹兩家多拿些,也是應該的。可爹爹想想,這不管是魚塘的事兒,還是眼下皮蛋的事兒,都是女兒想出來的,不避著爹爹,也是女兒對爹爹的一片孝心啊!”


    “爺奶對女兒到底咋樣,爹爹想必心裏也清楚,便是這條命也差點讓爺奶疼愛的丟了。”


    李二嫂聽到這兒,又想起以前的苦日子,惡狠狠的瞪著李鐵栓,恨他好了傷疤忘了疼,忙把沐雪摟在懷裏。


    李鐵栓望著沐雪心裏愧疚不安,隻聽她繼續說:


    “今兒女兒就給爹爹交個底。”


    沐雪頓了頓,眸子閃過一絲寒光:


    “都是到閻王殿走過一遭的人了,女兒自覺已經報了爺奶的生養之恩,餘下的便全是禮數了,女兒對爺奶是已經沒有半分情誼的,還願意叫他們一聲爺奶,全是看在爹爹麵上。”


    “現如今,咱也不是不管爺奶,自是女兒自己想出來的掙錢法子,實在不願意輕易給了爺奶三爹三嬸她們去,若爹爹執意不顧及著都死過一回的女兒,也不顧及著和爹爹同甘同苦十幾年的娘,那不如就和娘和離罷了!”


    李鐵栓被沐雪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很是沒臉,突然聽她說“和離”兩字,猛的抬頭看著麵前的母女倆。


    隻見兩人全用一種痛心疾首,卻又堅毅的眼神看著他,嚇得他一時手足無措。


    話都說道這份兒上了,這幾年,沐雪心裏雖對她爺奶已經不滿意到了極點,但這還是她頭一次赤裸裸的表態自己已經恨上了他們,往後除了日常禮節也不會不管他們。


    李二嫂心裏和沐雪想的差不多,並不覺得奇怪。


    李鐵栓就不一樣了,他一直秉著家和萬事興,吃虧是福的觀念,想著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了,萬沒想到沐雪和她娘對他爹娘早就沒了半分情誼,全靠麵子上維持著,一時有些深受打擊。


    “爹爹,你好好想想吧,若想明白了,咱明日就去鎮上試試水,瞧瞧咱這皮蛋到底能賣個什麽價,若爹爹想不明白……”


    沐雪和李二嫂對了一眼,李二嫂沒好氣的冷冰冰說:


    “想不明白就趁早別過了,你明日就裹了被子,收拾好衣服回去和你那老娘過一輩子去吧”


    這一夜,且不論李鐵栓心中有多煎熬,夢裏一會兒是他小時候,李老太抱著他,背著他,給他洗澡喂飯的溫柔場景,一會兒是他從蘇老爺家打家具回來,看著床上躺著的麵黃肌瘦,叫都叫不醒的閨女,一會兒又是那田有財呲著一口大黃牙,凶神惡煞上來搶他閨女的情況,把他驚醒了好幾回。


    第二日,李鐵山眼下就起了重重一層黑眼圈,整個人無精打采的,吃了早飯一聲不吭就出去割魚草,一割就割了一天,中午都沒有回家吃飯。


    沐雪和她娘中午在家左等右等等他不到,還以為他真的要拋棄她們母女,跑老李家去了,一時心裏五味陳雜,沒個滋味。


    李二嫂嗖得一聲站起來,收了桌上給李鐵栓擺的碗筷,滿臉怒火:


    “雪兒,別等了,咱吃咱的,你以後就權當沒他那個窩囊爹,沒了他,咱娘倆的日子過的更舒心。等吃了飯,給你姥姥送個信去,明日我便和那混蛋和離!”


    沐雪見她娘氣的狠了,也顧不上吃飯,蹬蹬蹬跑到屋門一看,她爹正站在魚塘遠處的邊邊上,往塘裏扔草了,也鬆了一口氣,回屋安慰她娘去了。


    晚間,李鐵栓累了一身汗回來,見自己媳婦和閨女坐在桌上吃飯,見他回來也不招呼,隻顧著吃飯。他心裏有些失落,便自個兒去廚房舀水洗了把臉,正洗著臉,就見李二嫂端了碗筷來洗碗,把個碗筷鼓搗得乒乒乓乓,聽聲音就知道她心裏有多不滿。


    李鐵栓不敢開口,默默地走去堂屋,卻見桌子上放著一大盆油汪汪的紅燒肉,旁邊配了一大碗米飯,米粒堆得高高的,筷子也擺的整整齊齊,顯然是留給他的。


    不知怎的,李鐵栓心裏一軟,鼻子一酸,便流下淚來。


    “爹爹怎麽隻幹看著,不動筷呢?”


    沐雪出來唱白臉,就似沒發現李鐵栓的異樣,拿起筷子給狠狠夾了塊大肥肉,放在他碗裏,親自端起來送到他手邊。


    “娘特意給爹做的紅燒肉了,可香了,爹爹快嚐嚐!”


    李鐵栓低頭擦了擦眼裏的淚,看著笑的一臉花骨朵似的閨女,往嘴裏大大扒拉一口飯,和著鬆軟的紅燒肉吃起來那個香,恨不得把舌頭都咬了一齊吞下去。


    想他以前在家的時候,隻要回來晚了,哪個還會想著給他留肉啊,有時候連飯都沒有,隻能幹餓著。


    雖沒有說破,李鐵栓沒去老李家,選擇留了下來,經此一回,他可算是被沐雪和她娘拉到同一個陣營裏去了。


    沒兩天,沐雪就和她娘商量著拿皮蛋到鎮上去賣賣看,兩人正在屋裏收拾著,狗蛋咋咋呼呼的從門外跑來了。


    原是她爺奶讓他們一家子回老家去吃飯,沐雪見狗蛋竄到廚房門口,連忙拉塊藍布把皮蛋蓋起來,李二嫂也起身把狗蛋往廚房外麵推。


    仔細一問,狗蛋也說不出個什麽,隻說他四爹從鎮上買了酒,又割了肉,爺來叫他們回去吃飯哩!


    沐雪出去尋了還在割草的李鐵栓,一家人帶著一肚子的疑惑跟著狗蛋往老家去。搬家出來那麽久,連端午都沒叫他們二房回去吃個飯,這不時不節的,也不曉得她爺肚子裏賣的什麽藥!


    沐雪和她娘對了一眼,紛紛在彼此眼裏看到了警惕。


    去到老家,也不過一會子,疑惑就解開了,原來是沐雪四爹李鐵忠終於在鎮上的一個老胡同買下了兩間屋子,帶著四嬸王大梅和鐵蛋要一起搬去鎮上了,今日特地請一家子吃頓飯。


    沐雪聽那意思,她四爹是連同他辭了飯館的工作,另尋了典當鋪子的工也一並給家裏說了。


    今兒便是沐雪四爹李鐵忠搬家的日子,他和沐雪爺奶商量好了,畢竟是親兄弟,也請了沐雪他們家回來吃飯,沐雪不知道李鐵忠和她爺奶耍了什麽花招,並沒有讓他們追究他在鎮上買屋子的錢是哪兒來的。


    沐雪一家坐在堂屋裏吃飯,見她爺奶,她三爹三嬸不但不生氣,反而為這事兒喜氣洋洋的,她奶竟還買了一串鞭炮劈劈啪啪在門口放了起來。


    她奶逢人就誇說她家小兒子出息了,現如今都在鎮裏買下房子了,往後就搬到鎮裏,脫離農村成鎮上的人哩!


    這頓飯,算是沐雪她們家在老李家吃的待遇最高的一頓飯了。三爹三嬸對她們家的殷勤便不說了,爺奶也是一直笑眯眯的,偶爾她四爹說兩句話,那水平可高了李鐵山不止一層兩層,哄得老兩口笑嗬嗬的,氣氛古怪的特別和諧。


    瞧他乖麵子做得多好,話說的多好聽,他說:“爹,娘,兒子原是舍不得你們,可那東家說了,典當鋪子裏事情多,須日日守著,離不得人。”


    “兒子這一搬到鎮裏去了,也不能日日在跟前孝敬爹娘,這心裏實在難受的緊,要不我還是把那典當鋪子的工給辭了,回家來,好好伺候好這兩畝地,守著爹娘過日子吧!”


    沐雪見她四爹擠出兩滴眼淚,假惺惺的說著,一副孝子模樣,時不時還給她一個挑釁的眼神。


    沐雪心裏冷哼!知道她手中捏著的四爹的把柄算是廢了,不過她還真佩服她四爹,果然是讀書人,這當了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敢情今兒個請他們二房來吃飯,是給他們炫耀來了。


    果然,李老太就感動的說了:


    “四兒啊,娘曉得你孝順,可不敢為了我們丟了那麽好的差事,你就安心到鎮上住著去,啥時候想娘了就回來看看,你是個爭氣的,娘說出去臉上都有光呢!”


    李鐵栓見了眼眶也有些濕潤,本想說兩句,沐雪馬上給他夾了筷子菜:“爹,你吃,三嬸今兒做的菜鹹淡合適,咱可得多吃兩筷子。”


    “就是,多久沒吃弟妹做的菜了,竟還很是想念。”李二嫂也不是個傻的,早看出來今日他們家不過是在陪麵兒的,這一大家子高興他們的,他們二房隻管安靜吃就是,多什麽嘴,可別又鬧出什麽來。


    劉桂英現如今雖說是分了家,同樣和老李頭老李太婆吃喝在一處,糧食都是老的出,他們自然是吃月白,驟然聽了二嫂和侄女的誇,便臉上有些得意起來。


    “二嫂,你們也難得回家一次,今兒就多吃些啊!不夠鍋裏還有呢!”


    劉桂英臉上堆著笑,有些討好的看著李二嫂和沐雪,沐雪見了她那張討人厭的馬臉,突然就沒了什麽胃口。


    這時,李鐵忠遞了個眼神給王大梅,王大梅便停了筷子,對劉桂英說:


    “三哥、三嫂,往後我和鐵忠搬到鎮上去後,怕忙起來也顧不上家裏的地了,我們四房分得的兩畝地還要指望著麻煩三哥三嫂了,咱也不敢讓三哥三嫂白忙活,每年秋收下來,打下多少糧食來,三哥三嫂看著給點就行,其餘的就歸了你們了!”


    這話說的大氣慷慨,村裏人哪個不把地看的比天還大,那簡直就是莊稼人的身家性命,看看,上好的兩畝地幾乎就是白送給三房了,也難怪三房對四房搬去鎮上這事兒也不阻攔呢!


    沐雪冷眼瞧著這一桌子的人,怕是他們私底下早就商量好了的,就他們二房一家蒙在鼓裏呢!


    四嬸王大梅說著這話的時候,沐雪見著她四爹顯然挺直了身板,一副低調炫富的模樣!


    我呸!就那兩畝地,也值當當個事兒來特意說一番,不就是想讓他們二房眼紅嘛?還真是打錯了算盤,不就兩畝地嗎?沐雪還真不放在眼裏,她動動手指頭也不止掙那點兒!


    沐雪失笑,假裝看不懂桌子上三房四房你來我往的道道。


    若是往常,四房等同變相的把那兩畝地兒給了三房,李鐵山劉桂英兩口子怕是得樂瘋了,可如今,他們都一門心思惦記著去金陵銀礦當礦工這事兒呢!


    四房給的好處不如二房大,三房兩口子一向把利益看得明白,反正四房兩口子昨夜也交了底兒,說他們四房是不打算與他們爭銀礦這門美差事的,李鐵山兩口子也懶得去管他們搬到鎮上住的事兒,吃過了飯便直接湊過去討好李二嫂去了。


    沐雪他們家之前放出去的消息是稱,他們家剛起的魚塘隻沐雪和她娘兩個人伺候不過來,且她們家沒得個男娃,她爹李鐵栓也舍不得離了娘倆,怕家裏沒個男人立著,兩個人在村裏日子不好過受人欺負,所以才拒了銀礦這個美差。


    不管村裏人暗地裏多麽笑話李鐵栓傻,當了李二嫂的麵兒,卻是一個勁兒的誇他知道疼人,得了好福氣。


    這吃了飯,也不好立馬就走,沐雪一家隻能留下來幫著四房收拾東西搬家。


    她四爹這次借了村裏裏正家的牛車,大家喜氣洋洋的幫著往牛車上搬東西,一派熱鬧景象,惹得周圍的鄰居出來看熱鬧,李老太是真心高興,一張歪嘴笑起來看著特別恐怖,話還特別多,誰問她都要去答一口,好似天底下就她最能,她生的兒子最出息。


    沐雪估摸著,看這陣仗大家還要一路跟著去鎮裏去瞧李鐵栓的新房子,便和她娘商量先回去拿兩個皮蛋也去鎮裏碰碰運氣。


    李二嫂點了頭,兩個皮蛋揣在懷裏也不顯,沒人看的出來,且反正今天女人們都是坐牛車去,還省了腳力,便同意了。


    沐雪便尋了個空跑回家去拿皮蛋,挑了兩個大個兒的皮蛋,沐雪把上麵一層糠灰都用水洗掉,又用帕子擦的幹幹淨淨,表麵上看起來和一般的鴨蛋沒有半點區別,即便是不小心讓人看見了,也沒啥驚訝的,不會引起什麽轟動。


    她把洗幹淨的皮蛋塞進懷裏,剛跑出門,又折了回去,去她房間把藏著的那片金葉子拿了出來,小心放好帶在身上。


    反正今兒天還早,若賣皮蛋的事兒與館子說的順利,還她可以利用餘下的時間打聽打聽蘇地主家住那兒,也好把這金葉子給人還回去。


    卻說李家這一路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從李家村到了鎮上。


    牛車七拐八拐的,進了一個老胡同,在一處有些偏的院門停住了。


    “爹,娘,便是這裏了。”


    王大梅跳下車,手裏牽著鐵蛋。


    好些日子沒見,鐵蛋也長高了一截,看起來不似小時候那般白白胖胖的了,如今也會正常走路,奔跑了,但他還是不怎麽會說話,隻睜著雙圓溜溜的眼睛看人,安靜的出奇。


    見沐雪望過去,鐵蛋認出了她,對著她靦腆的一笑,特別純真無邪。


    沐雪看他眼睛透著一股靈氣,很是機靈,不相信他有什麽毛病。


    “快,四弟,弟妹別光站著啊,快領咱們進去瞧瞧你的新房子去!”劉桂英咋咋呼呼的,手裏從牛車上拿了個翠花大包袱,扛在肩頭,一個勁兒的往裏看,稀奇的很。


    “爹,娘咱小聲些,這院子是鐵忠東家給賣的,還住著東家的人呢!”王大梅見不得劉桂英的大嗓門,笑著提醒。


    李老太笑眯眯的點頭:


    “對的,對的,可別笑話咱鄉下人家不懂禮數。”


    沐雪也從牛車上拿了一樣東西,跟著大家一起走進去。


    還真別說,兩進的院子,收拾的幹幹淨淨,統共五間大屋,她四爹買了兩間,另三間便是姓陳的掌櫃並他閨女孫子住的。


    還另有一個廚房,單砌在院子裏,用現代的話說,是開放式的,說是兩家人共用,鍋碗盆筷也是收拾的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


    院子雖有些小,但也盡夠住了。


    王大梅招呼著李鐵栓李鐵山兩兄弟把裝衣服的木箱子往裏間抬,沐雪跟在後麵也想去瞧瞧。


    “弟妹,是西進最裏麵那間吧?”李鐵山扯著喉嚨問忙上忙下的王大梅。


    “是勒,是勒,二哥,三哥把箱子放屋裏就行,我馬上過來。”王大梅又高興,卻實在忙得抽不了身,什麽東西放哪兒都要問她,她答話都來不贏。


    沐雪主動牽了鐵蛋的手,王大梅道了聲謝,又去忙了。


    跟著她爹和三爹一路朝西,因兩人手裏抬著重重的木箱子,就叫沐雪去先把房門打開。


    沐雪走到前頭,剛要伸手去開門,卻見房間門半掩著,本來就是開著的,根本沒上鎖。


    她用手一推,吱嘎一聲就開了。


    隻見裏麵一個穿絳紅裙子的女人正彎著腰殷勤得拿著抹布在擦木床哩!旁邊地裏放著笤帚和鏟子,顯然是打掃了有一陣子了。


    “雪兒,你咋杵著不進去呢?”李鐵栓和李鐵山抬著木箱子跟在她後頭。


    “你咋這麽不懂事,這木箱子老沉老沉的,快別擋道兒!”李鐵山也跟著埋怨起來。


    沐雪剛一推開門,那女人就停了手,轉過臉來同意驚訝的望著沐雪。


    隻見她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挽成一個團兒垂在腦後,團上插了一根金釵,長得也比一般婦人白淨些,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和她四爹四嬸一般年紀。


    那女人見了沐雪,又聽了門外李鐵栓兩兄弟的話,便猜出幾人是李鐵忠的家人了,隨即一笑,大大方方的開口說:


    “你們來了,可是忠哥從鄉裏回來啦?嬸子呢?怎麽沒見著嫂子啊?”


    沐雪不出聲,牽著同樣安靜的鐵蛋讓開,李鐵栓和李鐵山抬著裝衣服的笨重木箱子還沒尋著合適的地兒放下,就突然見屋裏站著個陌上女人,皆是唬了一跳,差點兒把木箱子放下砸到了腳。


    這個女人到比沐雪幾人還要來的自然些,更像是屋裏的女主人,她笑嗬嗬的解釋說:


    “我也是住這院子裏的,我住在東廂房,看閑著也是閑著,知道今天忠哥他們要搬家,便估摸著先過來給他們打掃打掃。”


    “你們別愣著啊,看看這木箱子該怎麽擺放就怎麽擺放,我這也收拾的差還不到了,就先出去見見嫂子去,常聽忠哥提起嫂子,我實在想見見她呢!”


    說著女人臉上始終帶著得體的微笑,說完就扭著腰出了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屋裏的幾人都沒回過神來。


    “二哥,那個女人是誰呀?”李鐵山頭一次見著鎮裏打扮那麽整齊,說話又那麽好聽的婦人,全不是村裏那些娘們能比的,感覺很是局促。


    “她不是說是住這兒院子裏的嗎?可能是四弟的鄰居!”


    李鐵栓的心思沒那麽活絡,打量著被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屋子,想著該把木箱子擺放在哪裏比較恰當。


    鐵蛋搖搖沐雪的手,沐雪低頭看著他烏溜溜的眼睛,聽他蚊子般小聲的說了三個字:


    “不喜歡。”


    “你不喜歡誰?”沐雪知道鐵蛋會說話,隻是他不願意說,有些現世自閉症的症狀。


    鐵蛋望向空空的門口,沐雪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實剛剛那個女人一開口說她也住在這兒,沐雪就猜出了她是誰。


    這院子是典當鋪子姓陳的掌櫃的,西廂賣給了她四爹,東廂住著的自然就是陳掌櫃一家了。


    之前沐雪為了捏她四爹的把柄早就打聽清楚了,這陳掌櫃的女婿是招上門的,一年前得病死了,就留下陳掌櫃的女兒和一個幾歲的孫子。


    剛剛那個就是陳家的寡婦了。


    沐雪眯起眼睛,看著空蕩蕩的門口,聽不見她爹和她三爹說些什麽。


    才剛她一進門,見著那有些姿色的陳寡婦在她四爹四嬸睡覺的裏屋,拿著帕子抹床就覺得有些怪異了。


    這靜下心來越是思索越是覺得不大對勁,別說她一個寡婦了,便是正經家裏有男人的婦女也不會輕易一個人進人家夫妻的裏屋,怕傳出閑話去,更別說還是裏屋沒人的時候了。


    這陳寡婦聽那口氣也是沒見過她四嬸的,更談不上有什麽情分了,憑什麽進人家的裏屋,還幫著又是掃地,又是抹床的啊?


    這想想就不正常!


    非常的不正常!


    沐雪正疑惑著,呼啦啦就見她四嬸、三嬸、奶並著剛剛那陳寡婦一起說說笑笑的進來了。


    沐雪牽著鐵蛋站在角落,仔細觀察那陳寡婦,發現她雖臉上一直帶著笑,說話也算得體,但對著她奶特別的殷勤,一會兒誇她四爹能幹,一會兒誇她有福氣,把她奶捧得樂得找不著北。


    她對著沐雪四嬸也是過分的親熱,手挽著手的,一上來就姐姐長姐姐短的叫的那叫一個親熱,好似兩人是真真的嫡親姐妹似的。


    再看她與三嬸劉桂英說話,就敷衍的多了,麵對劉桂英的大嗓門,沐雪從她眼裏看出隱藏的絲絲不耐煩。


    “梅姐,我比你小兩歲,以後你直接叫我名字秀文好了,不用那麽客氣。往後都在一個院子住著,有什麽我能幫的上忙的盡管跟我說,我這一天天的閑著也是閑著,能給你幫上點忙心裏也高興哩!”


    沐雪看了一陣,越看越覺得這女人不簡單,見她娘沒在屋裏,想著反正她和這女人也八竿子打不上關係,懶得管她四爹家的事兒,便找了借口把鐵蛋交給她四嬸,出去尋她娘去了。


    四爹家的東西全都卸在了院裏,雜七雜八的東西也堆滿了半個院子,沐雪出來,見她娘正在從裏麵挑揀東西,她四爹帶著她爺她爹幾個興高采烈的看院子,看這樣子,今天晚上怕是要在這兒吃了晚飯才回去。


    沐雪不耐煩呆在這兒,拉著她娘小聲咬耳朵:


    “娘,我帶皮蛋到酒樓去碰碰運氣去,然後就家去了,要是你和爹要在這兒吃飯,就別等我了。”


    “雪兒,你等等,我跟你一道去。”李二嫂不放心,拍了拍身上的灰。


    沐雪製止道:


    “娘,我年紀小,走了不顯,你走了怕奶又要胡亂念叨了。且今兒是四爹四嬸的好日子,就留爹一個在這兒,怪不好的,就怕三爹三嬸提出啥過分的要求來,爹一個人撐不住呢!”


    李二嫂轉念想想,覺得沐雪說的對,又想到她雖年紀小,確是能拿菜刀砍人的主兒,心勁兒比她這當娘的還大,腦子也轉的快,怕是一般人沒哪個能欺負了她去。


    這般一想,心裏便安定了些,李二嫂又從兜裏掏出十幾文銅錢放在沐雪手裏:


    “知道你不耐煩看著你奶你爺他們,肚子餓了自己到攤子上買點子東西吃,別餓著了。”


    沐雪出了門就直衝鎮裏最大的酒樓走去,好不容易糊弄夥計讓他叫來了老板,老板卻是個老古板,任沐雪舌燦蓮花說幹了口水,隻是不信,一心以為她是小孩子胡鬧拿他消遣著玩兒。


    沐雪沒法子,隻得私自花了半吊錢,混去後廚塞給了廚師父,借了他的鍋,小半個時辰慢慢熬了一鍋皮蛋瘦肉粥。


    一開始,那老廚子也是經不住沐雪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他哀求,想著由他親自看著,料這漂亮的小娘子想作甚精怪也不能。


    不想等沐雪那小砂鍋裏冒出陣陣誘人的香氣,倒把老廚子的興趣給勾起來了。


    “我說,小娘子,你這煮的是什麽啊?怎麽這麽香?老饞蟲都要給人勾出來了!”老廚子忍不住彎下腰,把腦袋湊到冒香氣的砂鍋上方,大口大口的吸著香氣。


    “剛不是告訴您老人家了,我這煮的是粥!”


    幹了一輩子的廚子,老廚子從不曉得光是白米加瘦肉能煮出來這麽饞人口水的粥來,隻是不信。


    沐雪用帕子包住砂鍋蓋子,把那蓋子一揭。


    頓時香氣四溢,沁人心脾,濃濃的肉香加上皮蛋特有的香氣,裹著白糯米的奶米香氣,從後廚房直灌酒樓大廳。


    酒樓這時辰隻有寥寥幾桌人,都是喝酒劃拳的,這才拖了那麽久,本已喝半醉不醉,猛然吸入這香氣,隻覺得全身軟綿的四肢突然被喚醒了。


    “老板,這是什麽香氣?你這酒樓藏了什麽好吃的?”


    “管它是什麽,隻管先給爺上一盤兒來!”


    “日逑的,這香氣簡直要人命,速速上來!”


    便是那幾桌酒鬼,又都是鎮裏有錢人家的子弟,紛紛朝著掌櫃的嚷嚷起來。


    掌櫃的自己都還懵逼了,哪裏回答得出來,隻得趕快讓店裏夥計去安撫,自己撒了腿顧不得形象往後廚房跑,他早就忘了之前那樁與那漂亮小娘子胡攪蠻纏的事兒了。


    來的後廚房,廚房已經擠滿了人,輪換著休息的店裏夥計全都堆在那兒了!


    “去,去,去,別圍著,該幹嘛幹嘛去…。”掌櫃的擠不進去,抬腳往身旁一個夥計屁股上踹去,夥計本要正看沐雪用筷子在那香氣四溢的粥裏攪動,猛的被人踹痛了屁股,張嘴就要罵娘,回頭一見,是自家的老板,自己的衣食父母,瞬間就慫了。


    老板又罵又踹,費了好大一番勁兒才把滿廚房的夥計罵出去,然後哐當一聲把廚房的門死死關住。


    奈何這香氣實在攪得人流口水,夥計紛紛趴在門口,想著那粥是吃不上了,可從那門縫裏多吸幾口香氣也是好的。


    沐雪揭開砂鍋,見用柴火慢火熬製的皮蛋瘦肉粥翻滾沸騰,糯米、瘦肉熬到綿軟、爛熟,皮蛋煮得半融化,肉香、皮蛋香與米粥相互融合。


    “老師傅,有沒有小嫩蔥呢?”


    沐雪一邊慢慢攪拌著皮蛋瘦肉粥,一邊看著眼睛都快掉到砂鍋裏的老廚房,好笑的問道。


    “有,有,我這就給你拿!”


    老廚師這下算是服了,慌慌張張的轉身,一下撞到了他背後默默吸著香氣的老板,兩人不免哎呦一聲叫起來。


    “快,快去給小娘子拿蔥去!”老板湊了上來,搓著手,伸長了脖子往那砂鍋裏看。


    沐雪也不說話,隻是抿著嘴偷笑。


    一時間,老廚子就拿了兩根水嫩嫩的小蔥來,沐雪讓他洗幹淨了切成蔥花放好。


    “老師傅,要出鍋了,找個碗來盛吧!”


    “去,去拿那金陵買的白瓷碗來。”老板急吼吼的吩咐老廚子。


    老板一家三代都是做酒樓飯館的,他家堂兄在金陵開酒樓,他沒那麽多本錢就在青石鎮開,這四個一套的白瓷碗還是他上次在堂兄酒樓瞧著了,死皮賴臉求來的。


    平日也就用過一次,便是鄉長上任那天鄉紳們給他接風,來他的酒樓吃飯,才給拿出來的,平日都是鎖緊櫃子,輕易不給拿出來的。


    沐雪對陶瓷不在行,卻也瞧得出老板拿出來的這套白瓷,色澤瑩潤,釉色均淨,瓷碗口邊描了金絲,想來價值不菲。


    隻見她伸了木勺在砂鍋舀起一勺倒入白瓷碗中,瓷碗表麵就浮起了一層稠如凝脂的粥凝湯,米粒軟糯靜靜地漂浮在熬出的稠厚汁水間,米和水渾為一體,切小塊的皮蛋和肉塊混雜在其中,再撒上一撮老廚子切的蔥花,簡直不要太完美。


    “老板,你瞧瞧,我這買賣做得做不得!”


    沐雪把盛了皮蛋瘦肉粥的白瓷碗往他麵前輕輕一推,笑的眼睛亮晶晶的。


    老廚子識趣兒,馬上去找了個瓷勺子來,遞給老板。


    老板手裏拿著勺子,先低頭閉上眼睛輕搖頭,狠狠得吸了一大口香氣,再睜眼看碗裏,這白、紅、青、綠幾種顏色搭配在一起,組成這一碗饞死人的粥,一下子舍不得下手。


    老廚子在他身後急的不行,一個勁兒的催促。沐雪隻望著被皮蛋瘦肉粥捕獲的兩人,但笑不語。


    終於,老板舀了一勺子,吹了吹,放進嘴裏,臉上露出一個享受的笑容來。


    “小娘子,給我也盛一碗。”老廚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迫不及待的拿了另一個碗給沐雪。


    “人呢?人都哪兒去了?”這時,一頭大汗的白小六提著個食盒,蹬蹬跑進酒樓,在樓下空蕩蕩的沒見著人,又往樓上去,卻隻見廳裏就隻一個夥計伺候著,偏那夥計還特別不認真,時不時的往後麵張望,給那桌客人添酒都差點滿了出來。


    他們榮和堂因著他師父的原因,也是鎮上有頭有臉的大招牌,師父愛吃這裏的醬肘子,常使了他來買,按說他和這酒樓的夥計早就打的火熱。


    可今日,他這從樓下跑到樓上都沒一個人招呼,白小六頓時就火了,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剛想發一通脾氣,這才後知後覺,突然聞到一股子從來沒聞過的香氣。


    ------題外話------


    作者取名是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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