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的挖參熱潮暫先不表,且說沐雪三舅舅家,滿哥兒洗三兒這日。


    沐雪懷裏揣著地主家傻兒子的寶貝金葉子,左右都是不安,估摸著還是得尋個空子還給他去,隻兩次遇著他都是在大街上,那專門迷路的傻小胖子也不能天天在大街上等著她去呀,又不知他家在甚住處,便有些著急。


    恰那日賓客退後,天邊都出了彩霞,蘇老爺才領了寶貝兒子蘇明軒來給黃三爺過禮。


    按說沐雪和她娘在這種日子原本該留下,幫著照看兩日她三舅媽並還嫩央央的滿哥兒,隻三舅媽的親娘並娘家姐妹來了,便沒得她們的睡處,如此沐雪便與那傻乎乎的小胖子給生生錯過了。


    中午吃過飯,沐雪一時尋不著蘇明軒,就隻得強按下心中的不安,和她娘說了一聲,便出門去榮和堂找程大夫了。


    這年最後一波煙草葉子,她還得給那老狐狸送去。


    榮和堂午後最是清淨,沐雪跨進屋,看鋪子前屋一個客人也沒有,白小六正處在青春變聲期,這兩年猛竄了個子,還是和沐雪不對付。


    他軟趴趴的趴在抓藥的前台上,整個人焉了吧唧的,眼瞅著沐雪從門口抬腿進來,也隻是無精打采的掃了她一眼,破天荒的沒有對沐雪橫眉毛豎眼睛,找著由子擠兌她。


    沐雪也懶得招呼白小六,在前屋掃了一圈沒見著程老狐狸的影子,熟絡的打簾子進裏屋去。


    白小六見她進去,也不知道腦子裏想著些啥,無精打采的歎了一口氣,毫無神采的雙眼對著門外的大街,放空。


    “雪娃娃,你來啦!”程大夫正坐著哼哧哼哧的使勁研著藥槽裏的草藥,見沐雪進來,隨口招呼。


    沐雪自己尋了凳子坐下:


    “你家外麵那位是咋啦?又是誰惹著他了?”


    程大夫道:


    “別理他,我馬上研完這槽藥,你先坐著等等。”


    見程老狐狸雙手不停,額頭冒著汗珠,顯然研了許半天了,沐雪忍不住笑道:


    “您老放著現成的小徒兒不欺壓,咋還自己研起藥來了,我見外間並沒有一個人,這徒兒歇著,讓老師傅幹活,且說說是哪家的道理?”


    程大夫見藥槽裏的藥也研得差不多了,便停了手。


    “那小子這兩天吃了炮仗,脾氣大著呢!全不用理他,過兩天,他自己就好了。”程大夫拿過帕子仔細擦了擦手:


    “我這尋思著你也該上門了,快,把貨拿出來讓我瞧瞧。”


    “您還是先擦把臉吧!”沐雪一邊往外掏煙草絲,看著他額頭的汗珠都卡在皺紋褶子裏,忍不住勸。


    “呆會兒別把汗滴在這還魂草上了。”


    程大夫聽了,用手一抹額,還真是一腦門的汗。


    “那你先等等。”


    他正準備去後頭舀點水洗把臉,就見白小六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重重摔了簾子,進屋,也不看兩人,直衝衝的衝到後頭院子去。


    沐雪和程大夫對了下眼,奇怪的道:


    “還真是吃了炮仗啊!”


    平日裏都是程老狐狸壓著白小六,白小六再精怪在他師父麵前,一下子就老實了。


    程老狐狸也有些個怪脾氣,不是那心軟得人,忙起來的時候把一個白小六當三個使,也沒見白小六敢吭聲啊!


    沐雪眼睛在程老狐狸臉上打轉,直覺這師徒倆是出了啥事了。


    兩人還在愣神,白小六便端了一盆清水出來,哐得一聲放在程大夫麵前,也不說話,也不走了,就在屋裏坐著,刺頭兒一樣,拿眼睛瞪著程老狐狸。


    程大夫本能的想嗬斥這徒弟兩句,不知為甚,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拿帕子在清水裏浸濕了擦臉。


    兩人之前奇怪的氣氛勾起了沐雪的好奇心,真是一番好戲,看的她一顆八卦之心蠢蠢欲動。


    “哎,小六子,你和你師父咋得啦?你平日不是怪怵他的嗎?今兒個,膽兒怎麽這麽肥啦?敢對著他甩臉子了?”


    沐雪眯起眼睛,笑嘻嘻的撞了一下白小六的胳膊,雖白小六比沐雪大了好幾歲,但混熟後她發覺這小子幼稚的很,就因為程老狐狸對她的臉色好些,就以為她要與他爭程老狐狸的寵,日日的看不慣她,跟她下絆子,他私下在程老狐狸麵前說她的壞話,怕是籮筐都得裝個十筐八筐的了。


    “你問他。”白小六也不計較沐雪對他的稱呼了,氣呼呼的瞪著程大夫,沒好氣的說:


    “他老人家偏要上趕著要去尋死,師父都要死了,這鋪子我還守著幹嘛?往後這榮和堂指不定就讓隔壁的老賊給接手了,我白小六連個留身之處都沒有了,還不許我生生氣?”


    沐雪聽了這一耳朵,心中更加好奇,程老狐狸可是惜命的很呢?能上趕著去找死?上哪兒找死啊?


    “你別聽他瞎說,他腦子糊水了。”


    程大夫不耐煩白小六在沐雪麵前說這些,唬著臉朝白小六揮揮手:


    “去去去,上前麵看著店去,別在這兒添亂,待會兒來了病人連個抓藥的人都沒有,像什麽話。”


    白小六用鼻子重重哼了一聲,雖不情不願,還是聽話的掀了簾子去守店了。


    程大夫淨了臉,伸手過來拿沐雪放在桌子上那包煙草絲,沐雪快他一步把煙草絲拿了過去,沒讓他得手,睜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看他:


    “說說看,你老人家這是要準備去哪兒啊?”


    聽了白小六一席話,沐雪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間堆放草藥的屋子,今兒個給收拾的整整齊齊的,連那幾個石頭藥槽子,除了剛剛在用那個,都擦的幹幹淨淨,一看就是要出遠門的節奏啊!


    程大夫一把搶過沐雪手中的煙草,吹胡子道:


    “小孩子家家,別管閑事,你隻管把這還魂草賣我,銀子我是不會少你一兩的。”


    沐雪聳聳肩道:


    “好吧,你不願說就算了。隻是小六剛那話透著,這趟似乎很是凶險啊!萬一您老要是回不來,我還不得先去隔壁藥鋪拉好關係,也好將明年的還魂草賣給他呀?”


    程大夫一聽這話,便急了:


    “你個小娘子,說話不算數!當初咱可是說好了,這藥隻可賣給我榮和堂的。”


    “你人都死了,還要霸著我的藥幹嘛用啊?我還怎麽賣你呀?也沒人給我銀子啊?”沐雪反問。


    “算了,算了,實話跟你說了。”程大夫看麵前這女娃翻臉比翻書還快,怎麽都做了兩年多的買賣了,這不,剛一聽說他要涉險,就連下家都找好了,可不叫人心酸。


    沐雪得逞的狡黠一笑,且豎起耳朵聽這老家夥說。


    “前頭有人給我送信,說上陽縣出了疫症,好幾個村子的人都染了病,上吐下瀉的,整日整日的吃不進東西,不消十來日,染病的人就生生餓的皮包骨頭,著實嚇人的很!”


    沐雪聽得認真,心道這老狐狸可不是那種熱心古道的老好人。


    “縣裏召集了不少大夫去瞧病,別說研討出行之可靠的藥方了,竟是連染病得源頭都沒尋摸著。”


    “所以,您老便大發善心,想趕著去上陽縣救民於水火之中,好賺個好名頭?”沐雪眨眨眼。


    程大夫沒好氣的瞪了沐雪一眼:


    “我是那沽名釣譽的人嘛?”


    “那就是官府懸賞的銀子,很高咯?”


    程大夫撇嘴:


    “別亂瞎猜,你以為我不怕死啊?為那點子銀子,連命也不要啦?老頭子可不是那輕重不分的人。”


    “那是為甚?”既不為名也不為財,沐雪實在想不透,能有什麽引得這老狐狸舍身涉險。


    程大夫臉色複雜,長歎一口氣:


    “我這趟去,是為了還一個人情。”


    見沐雪瞪大著眼睛,想來若這一趟運氣背,指不定這條老命就交代在那上陽縣了,這般狡猾又有趣的小娃娃,怕是再也沒法見麵了,程大夫不禁心軟起來,解釋說:


    “那是三四十年前的事兒了,當初與我一起結伴上京趕考的秀才,我倆在途中遇了匪……”


    沐雪原是一本正經聽他講,聽到這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您老還趕過考啊?”


    程大夫好不容易回憶一番過往,卻被沐雪沒禮貌的打斷,瞪起眼睛,不滿道:


    “你笑什麽,我原本就是秀才。”


    沐雪見程大夫真生氣了,乖乖閉了嘴:


    “是我唐突了,您老繼續說。”


    “說運氣好呢,那麽多上京趕考的書生,偏就咱倒黴遇了匪,說運氣不好吧,那天偏又趕著新的縣太老爺上任,從那條道上經過。”


    這遠得如上輩子的事兒,程大夫如今回憶起來都唏噓不已:


    “總之在縣老爺的馬車沒來之前,我和那同鄉很是吃了一番苦頭,他為了護著我,臉上被那匪頭子的尖刀劃了一道,破了相。”


    其實到如今,程大夫都想不明白,當年兩人也才二十來歲,都是頭一次出遠門,雖說是同鄉,也談不上多深厚的情誼,那小子怎麽就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他擋了刀呢?


    “雖後頭縣太老爺到了,把那群匪子都逮了去,可他臉上留了疤,也沒能去到京裏,這半生苦讀也算是完了。”


    “我不僅欠著人家一條命,更欠著人家一輩子的前程呢!”


    程大夫唏噓道:


    “前幾日接了他的信,說他家的獨苗苗也染了那疫症,幾日油米不進,都快瘦脫形了。你說,我能不去幫著瞧一眼嗎?”


    沐雪點頭,這古人往好了說是仗義,往不好了說就是一個字傻!


    不過也傻得讓人可敬!


    想來這程老狐狸幾十年來,心裏一直記掛著這個恩情呢!人家不過來了一封信,這才不管不顧,憑著丟了這條老命也得折騰著趕過去給人看病去呢!


    “若不是為了等你這最後一波藥,我前兩日就起身了。”程大夫說完,把煙草絲收好,也不過秤了,直接給了沐雪二十兩銀子。


    “十兩是你今日的藥錢,另十兩是你壓在這兒的押金,你好生收好了。”


    程大夫像交代後事一樣,對沐雪說:


    “我老頭子這輩子其實也沒啥可遺憾的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這還魂草,我還沒研究透徹。”


    “哎,雪娃娃,聽我老頭子一聲勸,若我回不來了,可別把這奇藥賣給別人。”


    沐雪看著頭發胡子盡數花白的程大夫,眼睛一時竟有些濕潤。


    “你這藥啊,若見了天兒,又沒個人給護著,怕是得給你惹來大麻煩,別人可不像我老頭子這般厚道。”


    話點到此,程大夫看著麵前水靈靈的小娘子,憑她的聰明肯定是能想透徹的。


    知道這藥值錢,可這兩年這小娘子拿到鋪子裏來的藥都是有定數的,她手裏捏著種子,又捏著銀子,也沒說多買地,把草藥種了,多多的賣給他,想來她也是有所顧忌的。


    有顧忌還能看著大財在麵前,忍著不動心不貪心的,可見這小娘子的心意之堅毅,可惜了,若是個男娃,往後還不定又多大出息哩!


    沐雪雖一直暗地罵程大夫老奸巨猾,但兩年來的買賣接觸,其實已經有些感情了,知道他這趟風險,卻沒有勸下的理由,心情變也跟著變得沉悶悶的。


    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又說了幾句,沐雪便告辭了。


    經過白小六,白小六對著沐雪冷哼了一句:


    “白眼狼!”師父平日對她那麽好,比對他這個唯一的徒弟還好,可她倒好,曉得師父要去送死,竟都不開口勸上一勸。


    沐雪站定了,回頭望著他。白小六負氣得把頭扭到一邊,一副傲嬌的模樣。


    她也沒了心情和他鬥嘴,電光火石之間,她驟然想起課堂上老師提過一句,煙草還有阻隔傳染病的功效,雖沒有考究過,不知真假,但死馬當活馬醫,怎麽也要試一下。


    白小六從眼角瞟到沐雪定定的站在鋪子中間,眼珠都不動一下,活像個精致的木頭娃娃,還以為她是在想什麽鬼主意來捉弄他呢!


    他把神經甭的緊緊,打定主意沐雪今日要敢拿話諷刺他,和他爭鋒相對,他就借著心裏這股燥勁兒,狠狠和她鬧一番,反正師父都要沒了,他還怕個球啊!


    不料,那牙尖嘴利的小娘子,突然拔腿朝裏屋跑去,狠摔了簾子,五穀子兒穿成的簾子碰撞的嘁嘁喳喳的響。


    “程大夫。”沐雪跑進屋,把正在小心收拾藥草絲的程大夫嚇了一跳:


    “你這次去把我賣給你的還魂草全給帶去吧,用我頭一次教給你的法子,沒人裹了點上吸上一兩根,或許能保你一命。”


    “嚇,你瘋啦!”程大夫驚叫起來:


    “這藥草多名貴你不是不知道,還一天吸上一兩根呢,那是在吃真金白銀!”


    沐雪氣他這個時候還這般愛財如命,簡直又一個葛朗台:


    “你再寶貝它,若一命嗚呼了,還不都成別人的了。”


    程大夫之前還沒想到這個問題,這一聽,突然臉色就不好了,氣呼呼的說:


    “沒門,誰也別想搶走我的還魂草,我就是死了也要帶到地底下去,再慢慢研究。”


    “哎喲,你個老吝嗇鬼,你愛信不信,反正我話是給你帶到了。”沐雪也氣起來,這人簡直是要錢不要命啊!


    再說這邊,蘇老爺得了信兒,曉得今日是黃三爺新生的哥兒洗三兒,本計劃著早早攜夫人兒子過來湊個熱鬧,一是給黃三爺長長臉,搞好關係。


    重要的是,聽說鄉長的夫人這天也要來,正好趁這個機會,和鄉長夫人麵前刷刷臉,以後尋著由頭才好上門啊!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


    頭天晚上,蘇老爺得了消息,他大女兒定下的女婿在上陽縣染上了時疫,已經不大好了。


    猶如晴天一道霹靂,一瞬間把蘇老爺蘇夫人炸得個半死不活,久久回不過神來。


    兩人一回過神就跳起腳把個女婿家的八輩祖宗都罵了進去,罵他家這狠心黑肺的,消息瞞得夠緊的,兒子都快死了也不來報信,不說來解了婚約,就這樣拖著他們蘇家。


    這是要誠心拖死他們家大姐兒啊!


    若不是他家親戚在上陽縣得了消息連夜來報信,怕是三五幾日那混蛋小子死了他們還被蒙在鼓裏呢!


    “他們家把消息瞞得賊死,下人是一個不讓進出的,聽那伺候老夫人的嬤嬤家兒媳婦的賴皮弟弟說,他家打定了主意瞞下消息,是準備等大姐兒出門子的時候讓老二來頂著哥哥迎娶,迎去了就讓大姐兒給他們那短命小子守一輩子寡去。”


    “老爺,夫人,您說,大姐兒花骨朵似的人,他家怎狠心讓姐兒抱著個冷冰冰的木頭疙瘩(木牌匾)過一輩子啊?”


    來報信的人都覺得心裏不平,更不論蘇家大小姐的親爹娘了,蘇夫人當時就氣的撕扯爛了兩塊絲帕子,咬著後糟牙恨恨的道:


    “我呸,就他家心疼那混蛋小子死後孤單沒人陪,咋不替活人想想,想讓我好好的大姐兒去守活寡,這主意真是夠惡毒的,我蘇家斷然是不會依的。”


    “老爺,你快說說,現如今能有個什麽法子,把大姐兒從這火坑救上一救?”蘇夫人滿臉焦急拉扯著蘇老爺。


    蘇老爺本就肥胖,這一著急就出了一身的汗水,臉上脖子上油光光一片。


    “還想什麽借口不借口的,就說我蘇某人說的,怎麽看他家大兒都是個短命的相,配不上我家大姐兒,親事便作罷。”


    蘇老爺財大氣粗,方法也簡單粗暴。


    這就招來了信任的管家,連夜翻出當時女婿家下定的聘禮,收整好了,又派了個能說會道的老婆子,兩個隨從,架上馬車讓他們立即出發,上去上陽縣把親給退了。


    蘇宅一夜燈火通明,很是折騰了一番,送走了管家幾人,蘇夫人還是放不下心:


    “若那短命小子沒活到咱家的人趕去退親就病死了,可咋辦?”


    “咋辦,反正是不能讓大姐兒去他家的。”蘇老爺雖為人小氣又狡猾,對幾個兒女倒是真的疼愛。


    “可頂著個死了未婚夫的名頭,咱家大姐兒往後的親事,可不好辦了哩。”


    蘇夫人又扭起手中的帕子來,千錯萬錯,都是那短命女婿的錯,自己短命不說,還連累她家大姐兒,蘇夫人心裏這個痛啊!


    “有啥不好辦的?咱家有的是銀子,大不了多多陪嫁的銀子,田地,讓大姐兒傍身,還怕沒人來求娶嗎?”


    蘇老爺一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樣子。


    “就怕大姐兒不樂意呢!畢竟,大姐兒有時候腦子一根筋,對那小子也很滿意……”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蘇老爺兩口子都是大俗人,生了三個子女,二女是個潑辣刁鑽的貨,小兒子有些呆,書讀的也勉強,也就數大姐兒懂事貼心些,一副正經的大家閨秀模樣。


    蘇夫人見自家大姐兒這般穩重知禮,便讓她管著些二姐兒,偏二姐兒很不服她管,兩姐妹也經常吵嘴,但都無傷大雅,總的來說,蘇老爺兩口子還是最看重大姐兒的。


    蘇老爺想到大姐兒沉穩又執拗的性子,歎了一口氣:


    “這又有什麽,她實在轉不過腦經來,想為那起子短命鬼守著,也不能去他家守,大不了我養她一輩子。”


    正是這天夜裏,大姐兒和二姐兒剛吵了一架,她在屋裏慪著氣,一時間睡不著,便叫伺候的小丫頭喜兒到廚房讓做一道蓮子羹來吃,壓壓心裏的怒火。


    喜兒看著白白胖胖的大小姐,很想勸她忍忍,聽人說夜裏吃了東西容易長胖呢。


    在喜兒看來,大小姐什麽都好,就是隨了老爺,天生胃口好,長了一副胖胖的身材,也難怪苗條愛美的二小姐看不上她了。


    偏大小姐還不曉得戒嘴,夫人也由著慣著她,還說什麽能吃是福,可,現如今大家都覺得苗條的女娃才好看呢!


    喜兒守著灶下的婆子做了蓮子羹,盛在精巧的瓷碗裏,放進食盒,提了就悄悄往回走。


    不想看著個眼熟的影子,像是家裏的遠房親戚,隻見她鬼鬼祟祟,一路小聲碎碎念叨著什麽,急衝衝的去了老爺夫人那屋。


    喜兒也不知是犯了什麽鬼了,竟膽子大的去房角蹲著,偷聽了一耳朵,卻聽得個不得了的大消息,驚的她手裏提的食盒差點沒提穩,摔地上去。


    喜兒腦袋嗡嗡的,想都沒想,就一路小跑回去,將這消息一字不差的學給了蘇家大小姐聽。


    蘇家大小姐聽了差點沒暈死過去,兩行淚水瞬間順著胖乎乎的臉龐流了下來,止都止不住,前襟一會子就打濕了。


    雖定親那日,她隻躲在簾子後麵偷偷看過戴家那兒郎一眼,便是那一眼,她就將自己看作了他的人。現如今他病入膏肓,活不活的過來還兩說,爹爹娘親不說去幫襯一把,就計劃著要退了他們倆的親。


    蘇家大小姐心裏的悲傷一浪蓋著一浪湧過來,簡直要將她整個人給淹死了去。


    “小姐,你沒事吧,要不我讓夫人去請大夫來給你瞧瞧。”


    喜兒見大小姐捂著胸口,大口呼著氣,一點兒聲兒都沒有,隻有滿臉的淚水止也止不住,不免被嚇住了。


    “我沒事,你去睡吧!”


    蘇大小姐強忍著悲痛,攆走了喜兒,左思右想爹爹娘親那些話,越想越心驚,字字句句都透著戴家兒郎命不久矣的跡象。


    思來想去,竟覺得若他去了,自己個兒留在這世上也沒甚趣味。


    這般越想越想不開,大姐兒就鬧起了自盡來。


    被攆走的喜兒,心裏咚咚咚跳個不停,睡不安穩,偷偷起來看,卻瞧見大小姐屋裏昏暗的燭光下,梁上吊著個人呢!


    頓時就把她嚇得一屁股墩到地上,腿軟的起不來,扯開了喉嚨大聲呼叫起來。


    幸而發現的早,大姐兒雖救下了,卻一個勁兒哭得不歇氣,幾經哭死過去,把蘇家老爺夫人看了心疼的半死。


    折騰了一夜,看她還是腦子轉過不彎兒來,蘇夫人是一步也不敢離了,生怕她得了空子又要尋死。這便把黃三爺家的洗三兒宴給耽擱了,眼瞧著再不去就不趕趟了,蘇家老爺夫人才急衝衝帶了小兒子去送禮,索性鄉長家的沒來,兩人也不敢多耽擱,好歹熬著胡亂吃了幾口晚飯便告辭家去了。


    這邊沐雪和她娘連晚飯都沒吃就家去了,一來是家裏現在魚兒大了,胃口也大,她爹一人割草全忙不過來,二來她娘驟然送了那麽個大銀鎖頭,惹了賓客大眼,怪怕呆久了別人來問東問西,她娘又不是那貫會編謊話的,應付起來便顯得有些吃力,三來沐雪今日先是因了送不出去的燙手金葉子,後又有程大夫這樁生死憂關的出行,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兩人便商量了早早的辭了三舅媽家去。


    這一路上,李二嫂都不住的懊惱,總感覺她這番頭腦發熱,會惹來禍事,心中隱隱不安。


    沐雪整個人也泱泱的,提不起什麽精神,兩人便沉默的往回趕路。


    不想,半道上遇著了熟人。


    正是阿男驚爪爪的尖叫,哭喊。


    定眼一瞧,竟是那跛腳醜陋無比的田有財,隻見他歪嘴斜眼臉上帶著怪笑,身上抗了個捆死的大麻袋。


    沐雪撇過頭去,覺得看他一眼都把眼睛給髒了。


    “你個死混蛋,你放開我二姐,嗚嗚……”


    沐雪本來已經被李二嫂拉到路邊,給田有財讓路了,卻見田有財身後跟著哭著一臉眼淚鼻子的阿男,阿男身後跟著赤腳的小石頭。


    原始田大娘被李老太退了親,本想順勢巴拉上羅秋梅,卻沒料到羅秋梅她爹是個殺豬的狠角色,也是沒成。


    這兜兜轉轉,費了大半年的時間,兒子田有財的親事還是沒個著落,她也不想想,但凡有一絲心疼閨女的人家怎麽會舍得嫁給她家去。


    最後,田家母子兩個還是把主意打到了阿男家二姐身上,將就那一畝地,外加一壺燒刀子,便成功讓阿男爹開了口。


    阿男娘是死活不同意的,再不住阿男爹力氣大,在家裏把她按住一頓好打,又讓田家灌了阿男二姐一碗迷魂藥,拿了裝麥子的麻袋一套,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收拾一件,就讓田有財給抗走了。


    村裏聽見響動的出來看熱鬧的人也有,可不同於沐雪,可是人家親爹同意了的,雖同情阿男二姐,卻也沒好插手。


    阿男哭天搶地一路追了出來,直到追出了村子也不死心,她小弟小石頭也還不懂事,隻曉得田家給的一畝地是爹留給他以後娶媳婦用的,並沒有半分難過。


    田有財扔給他幾個銅板,讓他拿去買糖,幫忙拉住他姐,他便真的跑去抱住了阿男的大腿,還理直氣壯的說:


    “姐夫,你快走勒,我把三姐拖住了!”


    阿男氣小石頭好歹不分,又見一兩息田有財就把她二姐抗走了十來米,氣的揚手狠狠一巴掌打在小石頭臉上,直接把他打倒在地。


    沐雪和她娘正是這時候站在邊上,看著了這一幕。


    “阿男。”沐雪上去拉打完小石頭就愣住的阿男。


    李二嫂跑過去查看一響亮耳光後,被打蒙了的小石頭。


    小石頭是他爹娘盼了七八年好不容易得來的獨苗苗,自生下來家裏就沒人彈過他一根手指頭,即便他平日跟著黑娃、麻三幾個大孩子身後打轉轉,也和村裏的男娃們打架鬥毆,但在家裏,他還正是個正兒八經的小皇帝。


    突然被地位最低的三姐扇了耳光,耳朵裏嗡嗡得響,李二嫂都問了好幾遍,小石頭都沒反應過來。


    阿男看著小石頭臉上觸目驚心五根大紅指印,又看看自己的手,嚇得去拉小石頭的手,顫抖著聲音:


    “小石頭,你怎麽樣了,姐不是故意要打你的,你說說話啊!”


    被阿男一拉手,小石頭這才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痛起來,用手一碰,更是痛得鑽心。


    他哇得一聲就嚎哭起來,一邊嚎,一邊撿地上的石子兒往阿男身上扔,凶狠狠的說:


    “你竟然敢打我,你個賠錢貨,我要回去告訴爹,讓爹打死你,嗚嗚……”


    說著,小石頭瘋了一般往村裏跑,回家找他爹撐腰去了。


    姐弟兩個偶爾鬥鬥嘴,打打架,在沐雪看來都沒甚大不了的,她雖心裏也同情阿男二姐,卻做不得阿男家的住,隻得伸手又去拉阿男起來。


    阿男全身癱軟,扶都扶不起來,一想到她弟弟那句找爹打死她,就害怕的全身發抖,整個人都不好起來。


    她爹會把她吊起來打死的!


    腦子隻有這個念頭。


    沐雪見阿男像丟了魂似的,推開她的手,也不要她扶,直挺挺一步一步往前走,看著怪怕人的。


    “阿男,你去哪兒啊?”沐雪趕忙死死拉住她。


    “閨女,別怕,虎毒不食子呢,你也不是故意的,家去好好跟你爹說說,這事兒就過去了。”


    李二嫂更加了解阿男家的情況,也上前的安慰阿男。


    “我要去投河,我活不了了,我打了小石頭,爹會打死我的。”


    阿男呆呆的回頭,對著沐雪說了這麽一句。


    “阿男,你醒醒!”


    沐雪也給嚇壞了。若說阿男二姐被她爹賣給了田有財,她也隻是同情一番,畢竟她和阿男二姐沒有什麽交集,更談不上什麽感情,她也不是聖母瑪麗蘇,什麽看不慣的事兒都要上趕著去管上一番,既然來了這個鬼地方,當然是要按著這鬼地方的風俗規矩來行使,若真如那些電視小說裏些的女主一樣,啥都管上一管,隻怕她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但阿男就不一樣了,怎麽說也是沐雪來這裏的第一個小夥伴,經常湊在一起洗衣割草的,她把阿男當個妹妹來看待。


    “嬸兒,丫丫姐,我活不了了!”


    似被沐雪搖醒,阿男害怕的突然大哭出聲來,小眼睛腫得如杏子,看起來好不可憐。


    “沒事,你如果實在怕得緊,就別回家去了,跟姐到姐家去,偷偷藏起來,你爹找不到你的。”


    沐雪拉起衣袖,也不嫌阿男臉上髒,輕輕去擦她滿臉的淚水。


    阿男其實還好,最是命苦的要數她娘了。


    生的兩個閨女,都給男人賣了,打又打不過,跑又沒處跑,這讓人絕望的日子,真是不如一頭撞死得了。


    其實她現在也離死不遠了,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的,躺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男人狠狠打了她一頓,便拿起田家送的燒刀子一杯一杯喝起來,全然不管她的死活。


    若不是想到她還有阿男要照看,阿男娘真的撐不下去了。


    晚間,阿男娘身體感覺好了一點,掙紮著起來給兒子做飯,卻怎麽等都不見阿男回來。


    聽兒子回來告狀,阿男娘知道她三女兒是害怕了不敢回家,可這天都黑盡了,她能去了哪兒呢?


    阿男娘瞧著男人喝酒喝的高興,心裏擔心阿男,擔心得要命,忍不住求他出去找找。


    阿男爹喝酒喝紅了臉,瞪著眼睛凶巴巴的罵:


    “就讓她死在外麵算球了,還找什麽找!真是晦氣!”


    沐雪帶了阿男回家,給了她一身自己的衣服讓她換下,又給舀了滿滿一大碗白米飯,配著三舅媽家包回來的鹵豬肘子,切成了薄片,給她夾了半碗。


    阿男一邊吃一邊哭,看的李二嫂一家心酸酸的。


    直到要歇下了,李二嫂才想到要去給阿男娘報個信,免得她擔心。


    反正從這日起,阿男爹就像真的沒了阿男這個女兒,雖沒過多久有人告訴他,他家閨女在牛兒家哩,他也一概不管,沒了她,家裏還少了一個人吃飯,豈不是更好,李家那傻子願意幫他養著閨女,他還巴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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