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幹就幹,沐雪和她娘一道出門,一人往東,一人向西。


    李二嫂手裏死死捏著銀錠子,雙腿軟綿綿的,如同踩在棉花堆上,落不下實地,都不知是怎麽走到鎮子上的。


    沐雪直追到裏正家門口,也沒追上她爹。


    眼前一排青石圍牆,高高圍起五六間大青瓦房,分外氣派。牆外同樣鋪了青石板,掃得幹幹淨淨,不見一片兒枯葉,這任裏正家裏還有個八十多的老爹,正是李家村李姓族長。


    沐雪扶牆喘著粗氣,望著眼前村裏所謂的豪宅,不禁感歎,這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心道:趕明兒等穩下來了,也得挑個日子,不說規模定要建得那麽大,怎麽也得建個三大間敞亮的大青瓦房,也堆上高高的圍牆,圈個不大不小的院子,種點兒時令蔬菜,養幾隻雞鴨,她們一家人關起門來,好好清清靜靜的過日子。


    但眼下,短期內也隻能在那破草房子裏將就將就了。


    沐雪拉著門上冰冷的大鐵環子重重的敲了幾聲,便有個三十出頭的媳婦子來開門,沐雪認得,來的正是裏正的幺兒媳婦,她忙在臉上堆起笑:


    “嬸子,新年好啊!請問我爹在你家嗎?我找他有事兒哩!”


    “你是牛兒哥家的?”媳婦子望著眼前一張花骨朵似的小臉,根本跟她腦子裏瘦瘦小小,唯唯諾諾的二丫對不上號兒。


    “嗯!”沐雪點點頭,衝她甜甜一笑,媳婦子的心瞬間就軟化了。


    “快進來,可凍著了吧?”媳婦子早從她公爹口中得知沐雪三舅舅便是鎮上她公爹可著勁兒想討好的主兒,態度一下子就熱情起來,一邊把她手裏抱著的竹火兒往沐雪手裏塞。


    “瞧這小鼻子凍的,通紅通紅,讓嬸兒看了都心疼,快拿著暖暖。”


    沐雪也是頭回子與這媳婦子打交道,直覺她有些熱情得過火了,不過轉念一想,她現在一窮二白的,也沒啥可讓人貪圖的,加上跑了這一路,灌了冷風,確實是有些被凍著了,於是便掛著笑道了謝,接過了手。


    媳婦子領著沐雪往裏走,院裏兩個小孩兒嘻嘻哈哈的追來跑去,差點一頭撞到沐雪身上。


    沐雪急忙避開,那小子便結結實實撞到了媳婦子身上。


    “哎喲,三兒,你皮是不是又癢癢啦?”媳婦子抓住那小孩,順勢就在他屁股上狠啪一巴掌。


    小孩扭了扭身,掙脫開,朝兩人做了個鬼臉,又笑著追另一個小子去了。


    “那是我不成器的小兒子,可撞著你了沒?”媳婦子看著那小孩兒跑遠,回頭問沐雪。


    沐雪搖搖頭,並不搭話。


    她看得出來,媳婦子並不是真怒,冬日裏,裏三層外三層的大家都穿得厚,她那一巴掌看著嚇人,其實並沒有打痛那小孩。


    即便她假裝生氣,臉上依然帶著笑意。


    “嬸子,我爹在哪兒呢?”沐雪並不想與她多說,一來時間本來就緊,二來她總覺得這媳婦子對她這樣一個沒啥交道的小女娃的態度有些親熱過了,便直接開口問。


    “牛兒哥和爹在書房說事哩,要不你先到嬸房裏坐坐?”媳婦子直接親熱的挽住沐雪的手臂:


    “娃他爹在鎮裏買下的麻餅子還剩下些,咱邊吃邊等。”


    “不了,嬸子,家裏真有急事呢。”沐雪把手臂抽出來,臉上做出個萬分焦急的神情。


    媳婦子本想著趁這機會和黃三爺家的侄女熟絡熟絡,往後也好借機會去她家走動一番,最好和她娘搭上線,也好探聽些黃三爺的消息不是?


    聽她男人提說金陵要開礦,官家要招人哩,據說幹上一年抵種地十年,礦裏除了包吃包住,光工錢一年就得十來兩銀子,可不叫人心癢癢的?


    最近她公爹四處跑動,不也是為了想塞人進礦場去嗎?


    這要是等消息傳開了,還不知十裏八鄉的,得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裏鑽呢!


    媳婦子又勸了幾番,見黃三爺這漂亮侄女還是不動,又見她臉上真挺著急的,還真怕耽擱了她的正事兒,隻得把她引到了公爹書房。


    沐雪隨著媳婦子進門去,見她爹正神色局促的站在屋中間,裏正坐在書桌旁,認真的寫著什麽。


    “二丫,你咋來了?”


    李鐵栓一輩子都是老實心軟的人,其實自一踏進裏正家,心裏就有些後悔沒能去幫大姐攔住田有財了,不免又惦記幾分。


    隻裏正拉著他也不先說分戶籍的事兒,反而句句不離他三舅子,翻過來翻過去問了好些他的事兒。


    最後見也問不出個啥,才找紙筆給他辦正事兒。


    “爹,你頭怎麽啦?”沐雪一進屋就見她爹後腦子濕漉漉幾縷頭發黏在一起,脖頸領子上還沾著幾滴紅印子,像是血跡。


    “沒啥事。”李鐵栓摸了摸後腦,血已經凝固了,想到他老娘狠心給他那一下子,卻不願多說。


    沐雪見裏正抬起頭看過來,又見她爹神色複雜,眼神閃躲,用腳趾頭也能猜到,這事兒肯定跟她奶他們脫不了幹係。


    算了,還是先把戶籍和草房子的事兒弄好。


    暫且不去管她爹的頭,沐雪不卑不亢走到裏正身旁,看他正往戶籍頁上填名字。


    裏正幹正事兒的時候,最不耐有人打擾,見幺兒媳婦帶了沐雪進來,臉便不自覺的沉了幾分,責備的看了幺兒媳婦一眼。


    那媳婦子趕忙堆著笑解釋說:


    “二丫說有頂要緊的事兒,得找她爹呢!媳婦隻得帶她過來了。”


    “二丫,出了啥事兒?”李鐵栓神經一緊。


    “你先出去!”裏正看著幺兒媳婦,本要發怒,一想到二丫是黃三爺的親侄女,且黃三爺很是愛護的份兒上,也就忍了下來。


    “祖叔公,您這是在填咱家的戶籍嗎?”沐雪被桌子上那張黃褐色的戶籍頁吸引,不自覺站了過去。


    隻見上麵詳細寫了他們家的住址,人丁數目,連男女各幾人都寫得很是清楚,隻是李二丫這三個字,突然映入眼簾,讓沐雪紮心了。


    “祖叔公,這名字還可以改嗎?”沐雪指著李二丫三個字,感覺腦門劃了三道黑線。


    “二丫隻是我小時混叫得名兒,就這樣寫進戶籍,不太妥當吧?”


    “有啥不妥當的。”裏正手下筆不停。


    操,難道她要一輩子背著二丫這個鄉土氣息濃鬱的名字?


    想想都惡寒。


    “祖叔公,我有大名的,不如趁這機會您幫我改過來吧!”


    裏正抬頭,有些不滿的看著眼睛的小女娃,覺得她太事兒了。


    沐雪毫不畏懼的對上裏正嚴肅的眼睛,一本正經的瞎說:


    “我大名叫李沐雪,麻煩祖叔公幫我在戶籍上寫上一筆。”


    “這可是我三舅舅親自給我取的名兒呢!我也不好拂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好意啊,祖叔公,您說是不是?”


    裏正本要訓斥沐雪兩句,一聽是黃三爺給取的名兒,訓斥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兒,又吞回肚子去,悶悶的問:


    “是哪兩個字?”


    果然,這老東西是懼著三舅哩!


    沐雪心裏開心,臉上卻不顯,認認真真用手指在桌子上寫了沐雪兩個字。


    裏正不免高看她一等,驚訝的問:


    “你還識字?”其實他一問是哪兩個字就後悔了,一般人家連男娃都不一定有銀子給進學識字,哪兒會把銀子和精力浪費在一個女娃身上。


    沐雪隻是笑,她識字這事兒現在也隻有李家人曉得。


    這下,裏正就收了輕視之心,重新拿了張戶籍頁來寫,沐雪盯著他將“李沐雪”三個字好好生生寫了上去才放心。


    接下來談買村邊茅草房子的事兒也順利多了,裏正正愁沒法子和黃三爺搭上路呢,那廢棄了一二十年的爛草棚子,既然沐雪他們看得上眼,他便白送了,也算是做了一回順手人情。


    聽到沐雪說他們家今日就準備把草房子修整一番搬進去,裏正忙又叫了他家老太婆,吩咐了幾個兒子、兒媳婦一並去幫忙。


    李鐵栓被這大陣仗嚇得不知所措,沐雪當著裏正家的叔伯嬸子們也不好多解釋,隻得拉著他的手臂快步朝家走。


    裏正家的兒子們都是人精,一聽說這牛兒家和黃三爺連著親呢,也不擺什麽架子,幹起活來很是賣力,三下五除二就將沐雪家在李家屋子裏的衣櫃桌子全給搬了出來,又尋了粗麻繩、扁擔,綁著兩人一組往茅草房抬。


    也不知田有財母子這時辰把羅秋梅拖到哪裏去了,反正沐雪他們到家時,恰是一人沒有,東西搬得十分順暢。


    這邊李二嫂到了鎮裏,心裏始終忐忑不定,站在鎮子口猶豫了幾秒鍾,還是準備先去她三弟家討討主意。


    恰好這日李二嫂她娘,黃姥姥在她三弟家,她三弟妹前頭個孩子生下來莫名其妙就去了,所以這胎便格外的重視,正月裏該走的親戚都走了,也沒啥事兒,黃姥姥不放心三兒媳婦便收拾了東西來鎮裏住下,想著得閑能多照看兩日。


    不想一大早女婿就跑來放了個雷,說是那李家的老虎婆強逼著要將外孫女給嫁個老鰥夫,當時她就坐不住了,恨不得馬上衝到李家去,扇那老虎婆一大耳刮子。


    黃姥姥吆喝著要家去帶上幾個兒子兒媳,一路打上門去。


    “娘,你先穩穩。”她三兒按住了火急火燎要往外衝的黃姥姥。


    “二姐在李家本就過得不順,且剛分了家,咱貿然打上門去,雖是與她撐了腰,也痛快了一回,但也就等於讓她家和老李家徹底撕破了臉。”


    黃三爺說:


    “同在一個屋簷下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要真撕破了臉,李家當真用長輩的派頭壓著,咱天高地遠的,也不好回回上門去管,還不知二姐他們以後的日子有多難過了呢!”


    “且我看二姐那婆婆已經起了那起子黑心,怕是咱攪黃這樁親,她還能找個更加埋汰的人來惡心人,咱也不能日日盯著,終究不是個辦法。”


    “那咱就眼睜睜幹瞧著?”雖知道是這個理兒,黃姥姥心裏始終不平。


    黃三爺便笑了,也不賣關子,趕緊給他老娘透了底兒:


    “咱不方便出麵,自有人能替咱好好管上一管,且他出麵,老李家便是想要暗地使啥壞,也得掂量掂量,並不敢太出格去。”


    “誰?”三舅媽也好奇,並黃姥姥一道望著黃三爺。


    黃三爺眼睛朝外廳等著的幾人瞟一眼,同樣在裏屋坐著的李鐵栓,雖焦急萬分卻也懵了:


    “她三舅說的是?”


    “便是你們李家村的裏正。”黃三爺看著李鐵栓道。


    “他能管這起子小事兒?”黃姥姥不信。


    哪個村的裏正不是傲骨頭,平日裏眼睛都長腦門去了,兼又掌管著村裏的賦稅地稅,人頭丁畝,說是掐著全村人的命脖子都不為過。


    黃三爺是個精明謹慎的主兒,加上肚子裏確實有幾分幹貨,腦袋也轉的快,難得的是為人正派,所以很是被這任鄉長賞識看重,但他具體在官中管著什麽,家裏人是一概不知的。


    再一個,家裏人平日沒個啥事,也不會往鎮子跑,家裏有事兒了都是黃三爺拖著媳婦回老家去,以至於黃三爺在整個鎮子官富圈裏都傳出了名號,也沒人曉得。


    “姐夫,一會子你就和裏正一道回去,若他問起,二丫這事你隻管照實了說,保證今日他就能幫你解決了這事兒。”


    黃三爺留了李鐵栓在裏屋,自己掀了簾子出去,也不知說了些啥,等到李鐵栓告辭出門的時候,裏正果真叫住了他,問起了二丫的親事。


    黃姥姥在她三兒家左等右等,一顆心懸著,七上八下落不了地兒,等到李二嫂急急忙忙找上門來,幾句話把事兒一禿嚕,她才穩了心神。


    “娘,你說二丫這丫頭主意咋這大哩?”李二嫂隱瞞了沐雪賣煙草的這樁,隻說她家要連日搬到村邊上的茅草房住的事兒,不禁向她娘感慨一番,覺得閨女一夜之間似就成大人了。


    “我倒覺得二丫這丫頭說的在理。”黃三爺打發了姐夫和裏正,也沒啥心思做事,幹脆在家等消息,雖有八九分把握那裏正會上趕著去管管,卻也怕那裏正是個棒槌,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這番聽了二姐的話,黃三爺也鬆了口氣。


    “二姐既已分家,還不如搬出來單過的好。”


    “可家裏那好好子子的大屋子不住,偏去住那幾十年沒人住過的破茅草棚子,且聽姐姐這說法,那地兒還偏遠的緊,這值當嗎?”沐雪三舅媽覺得不妥。


    “你懂什麽。”黃三爺嗬斥了一句,看著黃姥姥:


    “娘,這事兒得抓緊,不然天黑就弄不完了,我這就陪二姐到店裏選材料去。”


    黃三爺並沒問買材料銀子的事兒,粗算下來得小一兩多,要真能幫他二姐脫離李家人的糾纏,便是他這當弟弟的出了這材料銀子又咋地!


    小時候他姐給地裏幹活的爹娘送飯,背上還要背個他,大熱天的,來回頂著太陽跑,累得像條狗!


    夜裏蚊子多,爹娘白日累實在了,夜裏打著呼嚕睡得死沉,他被蚊子咬的睡不著,扯著喉嚨哭,也是他姐小聲唱兒歌哄他,一宿宿舉著蒲扇給他趕蚊子。


    這許多,黃三爺都記在心裏,都說長姐如母,二姐不過比他大了三歲,卻照顧了他頗多。


    隻他二姐命苦,嫁了老李家十幾年沒生得個兒子,被老李家隨意搓揉,折磨得不成樣子,他這當弟弟的隻能在一旁看著,著實心疼。


    現如今,他也算在鎮裏立住了腳,也該是給姐姐撐腰的時候了。


    三兒帶著閨女出門,黃姥姥也坐不住了,忙趕回去把家裏人都叫來幫忙,要把個隻剩房架子的房子重新修整起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不多些人幫忙,怕是忙到天黑也弄不成事兒。


    田有財並他很是潑辣的老娘,土匪般一路拖著羅秋梅往他們村子去,羅秋梅哭爹喊娘,尖叫著哭得嗓子眼兒都啞了,也沒能掙脫開來,李老太和李春花又打又罵,偏是無計可施。


    這下李老太可後悔慘了,她一大早就把老頭子並老三老四兩口子支到了老舅婆家去,不到天黑怕是回不來哩!


    這一頓鬼哭狼嚎的,田家和李家折騰的動靜實在大了,正月閑在家的大娘媳婦子們,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把個羅秋梅看的又羞又惱,臊的抬不起頭,恨不得立即死過去算了。


    李老太見又相識的大娘婆子出來,連忙向她們求救,讓搭把手。


    田家大娘可是不依,布滿皺紋的幹癟老臉黑的像鍋底,凶神惡煞的盯著要上的老大娘喊道:


    “這是我田家花一畝地換來的媳婦,你們哪個要上前來壞了事,隻管拿一畝地來賠我。”


    “別聽著老婆娘胡說八道,全是沒有的事兒,他們這是要搶人呢!快來搭把手,可不能讓她得逞了。”李老太喘著粗氣,滿頭是汗朝看熱鬧的人群喊。


    “都是鄉鄰鄉親的,可不敢看著別村的人欺負咱啊!”


    聽她把話都說道這份上了,還真有幾個看不下眼的老大娘要來幫忙。


    田大娘急得喊了一嗓子:


    “這親可是你們裏正親眼見下的,一點兒做不得假,你們誰要壞了我兒的親事,你看我老婆子不打上門拆了她家門楣。”


    一聽裏正都默許的事兒,剛要出頭的幾個老大娘也就收住了腳,加之這李老太平日裏就愛斤斤計較,挨著她土地界兒的都被她占過便宜,今日多挖兩鋤頭,明日在那地界兒上栽兩窩糧,不到幾年硬是把分地兒界給占到她地裏去了。


    冬日大山上別人攏成堆的枯葉,沒來及拾掇回去,她隻要見著了,一準兒不聲不響給全給裝大背簍給人背走了。


    找她理論吧,她那嘴皮子利索得,不停不休能從天亮罵到天黑,為這,她在村裏沒少得罪人。


    也是李老太平日沒種下點情誼,加上有田大娘得裏正默許這句震著,關鍵時刻,眾人也就多是看熱鬧,誰也不願去搭把手,眼睜睜看著田家母子把羅秋梅拖出李家村去。


    這邊裏正家的兒子媳婦大張鑼鼓的幫著沐雪家搬家,因要使擔子抬到茅草房子去,穿過了大半個村子。


    沿途聽到響動的人家出來一打聽,原始李家大兒要搬家,修整房子,再看,乖乖,整個裏正家幾乎全家出動都幫著搬呢!


    好大的麵子啊!這牛兒什麽時候和裏正關係那麽好啦?


    不管是帶著什麽心思,多數閑在家裏的漢子,大娘們也紛紛出來幫忙,就連劉癩子這個潑皮,也抄著手大搖大擺吹著口哨來運了兩根板凳。


    等李二嫂和黃三爺從鎮裏運了材料回來,好家夥,茅草屋前已經支起了兩口大鐵鍋,火燒的旺旺的,十多個媳婦大娘嘻嘻哈哈圍著,忙得不亦樂乎。


    男人們搭著梯子,已經在清理房頂的破草了。


    “娘,你回來啦!”


    沐雪跑到她娘身邊,一臉都是笑。


    黃三爺擦了把汗,招呼李鐵栓過來,喊人幫忙把馬車上的材料下下來。


    “三舅舅,你坐下歇歇,先喝口熱水。”沐雪是真心感激黃三爺,自她穿來和這三舅見過的次數並不太多,她在鎮上陪舅媽住的日子,三舅舅也不是多話的人,見著了也沒甚可說的。


    或許她心裏總覺得這是白得來的舅舅,雖聽說他從小都是挺疼她的,卻也很是陌生。


    這遭,沐雪倒是真的打心裏對他敬起來,畢竟他也算救了她一命不是。


    李二嫂不在的時候,沐雪做主把爺奶分家分給他們的糧米一應全給拿了出來,煮了滿滿兩大鍋白飯,阿男娘又從自家拿了些白菜和大醬,拌了一大盆,也算是把中午給混弄過去了。


    男人們來搬材料,李二娘便招呼年輕的媳婦子來下食材。


    一大口袋飽飽滿滿的大白饅頭,半扇大肥豬肉,一大罐子香噴噴的的黃豆大醬,還有各種殼菜,大圓白菜,林林總總下了一地。


    驚得媳婦子們怪叫起來。


    “牛兒媳婦,你這也太大方啦!是把整個集市都搬回來啦?”


    汪油油得大肥肉,看的人直流口水。


    “是咧,聽說你分家了,可分的不少吧?”一個年輕媳婦一臉的羨慕。


    李二嫂不答那媳婦子的話,笑著對圍過來的大嬸大娘們笑著說:


    “大正月的,還勞煩各位嬸嬸娘娘們來幫忙,我這心裏怪過意不去的,這是大家看的起咱,怎麽著,咱也得好好管頓好飯菜不是?”


    “嬸子,照你這管飯法,咱寧願天天來給你家幹活呢!”一個小媳婦抿著嘴笑起來。


    “就是,就是,你這簡直比辦酒席還豐盛呢!”


    大家說笑了一回,就麻利的開始收拾起來。


    沐雪和阿男蹲在地上,拿個木桶洗菜,雙手被刺骨的冰水凍的通紅,心裏卻感覺十分快活。


    “丫丫姐,我瞧見秋梅姐被田家人拉走了。”阿男凍得吸著鼻子,偷偷湊在沐雪身邊小聲的說。


    “哦”沐雪沒什麽反應,把白菜梆子一片片掰下來,洗的很是仔細。


    阿男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默默在站在一邊,在臨時搭的案板上切肉塊的二姐。


    “我爹到現在還後悔著呢,說不該丟了這門親事。”


    沐雪手上動作停了,望著阿男。


    “田家出了一畝地的聘禮呢!”阿男喃喃的說,爹爹正月裏沒少喝酒,一喝醉就拿這事兒發酒瘋,打了她二姐好幾頓了。


    “那你覺得呢?你爹說的對嗎?”


    “咱爹說,要是有了這一畝地,以後咱家就不會餓肚子了,將來小石頭也好娶媳婦。”阿男低下頭,手被凍麻木了,浸泡在冰涼的冷水裏也沒什麽感覺。


    沐雪看了一眼遠處跟在黑娃、麻三屁股後麵上竄下跳得小石頭,穿得像個球,圓滾滾的,十分好笑。


    她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這邊是兒子和女兒的差別,比如她家,若她是個兒子,或許她爹還是她爺奶最疼愛的兒子,哪兒能被逼得不得不搬出來的地步。


    “可那田有財,長成那樣兒。”阿男繼續小聲的說:“還害死了我大姐,我娘和我都恨死他了。”


    沐雪望著阿男不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麽。


    “丫丫姐。”阿男突然伸出濕漉漉的手抓住沐雪的袖子,一雙小眼睛閃爍不定,舔了舔嘴唇,幹巴巴的。


    “你想說什麽?”沐雪盯著阿男的小眼睛。


    “我…。我今日親眼看了田有財把秋梅姐姐拖走,別人都覺得秋梅姐姐很可憐,可我心裏竟很是高興,想著…。想著…。”


    阿男實在覺得羞愧,低下頭。


    “想著有她給田有財當媳婦,你二姐就不會被你爹換給田家了,是嗎?”沐雪替她說完。


    “嗯。”阿男點了點頭,一臉別扭的看著沐雪:


    “丫丫姐,你說,我是不是很壞?”


    沐雪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她有這樣的想法很自然,誰都是有私心的,和羅秋梅比起來,阿男當然是該偏向她二姐的。


    沒有什麽好壞之分,隻要不是存心害人,沐雪並不覺得有什麽錯。


    “這都是她的命,你不用自責。”她頓了頓,安慰阿男。


    鄉下的丫頭還真是單純,隻不過是想了想,就良心不安了,比起她家表姐表妹來,沐雪還是喜歡和阿男這種腦瓜子簡單的孩子打交道。


    殊不知,人心都會變,她躲過了田有財這個老鰥夫,兩年後差點因為阿男的關係,被賣給了個六十好幾的糟老頭子當陪嫁丫鬟。


    不多時,沐雪黃姥姥帶著舅舅舅媽們坐著牛車趕到了。


    黃姥姥不僅帶了一幫兒子兒媳來幫忙,還給拿了三大塊臘肉來,她想著閨女剛分家,要啥啥沒有,正是日子艱難的時候,這鄉親們幫著修房造屋的,怎麽也得好好款待一頓,怕閨女家沒錢買肉,便狠心一下子拿了三塊肥臘肉來。


    大舅媽見了,當場臉色就不好起來,卻不好說什麽,不情不願的也跟了來,隻把這遭在心裏暗記一筆,若二姐下次要回娘家來借米借糧的,看她不把這遭拿出來好好說道一頓。


    真是的,也不知道婆婆背地裏借了多少糧食給二姐,怕她二姐這一輩子都是還不了了。


    黃姥姥的三塊肥臘肉用布包了起來,一跳下馬車就去尋李二嫂,想著跟閨女交代一聲,三塊臘肉也別都用完了,留下一塊,她們一家慢慢吃。


    沐雪丟了白菜,忙站起來去舅舅媽媽喊了一通,表哥也來了,她表哥長的高高壯壯的,不似一般人家般的少年那般瘦弱,加上相貌也很周正,又讀了些書,一下車,好些大娘的眼睛就看了過來。


    尋思著,家裏是否有年紀合適的,或許可以攀門親。


    黃小豆已經有副大姐姐的模樣了,把她弟弟雨哥兒抱在懷裏,望著沐雪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沐雪連忙把雨哥兒接過來,雨哥兒睜著大大的眼睛,也不人生,跟他姐一樣愛笑,很是可愛。


    黃姥姥還沒尋找李二嫂,倒是眼尖一眼就瞧見了案板鋪了半個案板的豬肉。


    “娘,大哥,小弟,你們怎麽來啦!”李二嫂心裏高興,把濕漉漉的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迎了過來。


    “菊花,我問你。”黃姥姥拉過李二嫂,指著案板上的豬肉,在她耳邊小聲埋怨:


    “你咋買了那許多的肉?”


    “娘,你看這草房子,壞得太厲害了,即便人多,怕也得忙到天黑呢,咱咋也不能讓相親們白幫一場不是。”


    李二嫂小聲答道。


    “可也不是你這般糟蹋法啊,這三五幾桌的就吃下半扇豬肉去,可不是吃的錢響?再說,你哪兒來的銀子?”


    黃姥姥不放心,拉住李二嫂問個沒完。


    “娘勒,你就放心吧,得空了,我再跟你好好說道說道,銀子的事,你就甭操心了。”


    李二嫂忙不開,也不便和她娘多說。


    人多力量大,那大肥豬肉,煎炒悶熬,負責做飯的媳婦子使出十八般手段,還沒到天黑,就把豬肉煮得發出陣陣勾人的香氣,讓幹活的漢子們幹的更加起勁兒。


    這邊,李春花看她和她老娘兩人實在不是田家母子的對手,便找人帶了信去鎮上尋她男人,羅屠夫。


    羅屠夫聽了信,抄了把殺豬刀就追到田家去。很是糾纏了一番,李老太不僅還了田家那一畝地,還搭上了一百斤麥子。


    就這,田有財還不願意撒手哩,抱著已經氣暈的羅秋梅,上下起手,羅屠夫看了急紅了眼,舉著殺豬刀就要朝田有財頭上砍去,把個田大娘嚇個半死,這才罷了手。


    這一番折騰,李老太不僅沒能如願把沐雪嫁給田家,還落了女兒女婿的埋怨,自己還搭進去一百斤麥子,真是氣的太陽穴突突的痛。


    在鎮上李春花家和女兒理了幾句,李老太一口氣沒上來,暈厥過去,天黑醒來,發覺嘴也歪了,話也說不明白了,嚇的李春花連夜摸黑使了牛車把她老娘送回了李家村。


    天剛擦黑,李老頭領著一幫兒子兒媳從舅婆家回來,還沒進村子,就聞到一股濃鬱的肉香味。


    “爹,今日哪家做酒呢?”


    劉桂英吸吸鼻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李老太想了想,沒聽說今兒有人做酒啊。


    “爹,你看,是咱家地裏呢?怎麽升那麽老大一團火啊?”李鐵山眼睛尖,一眼望見分給二哥家的地裏,星星點點亮晃晃的火光。


    “走,去看看去。”


    李老頭也覺得奇怪,那兩畝地瘦得很,平日雜草都沒長幾根,咋還起火啦?


    越是走近,幾人越是感到奇怪,隱約男男女女好多人的聲音,實在熱鬧得很啊!


    再走近些,眼前突然立起了一個房子,房子前麵圍著好幾桌人,吃肉喝酒,搖頭一眼,全是村裏的老少爺們,媳婦大娘。


    “他爹,我這不是做夢吧?”


    劉桂英揉揉眼睛,又狠掐了一把李鐵山,愣愣的。


    “姐!”狗蛋在人群中瞧見了沐雪,嗷得叫一聲就奔了過去。


    “爹,天晚了,咱回吧。”李鐵忠最先看明白,覺得有些尷尬,喊了李老頭一句。


    “回啥回啊?二哥請客吃肉的,咱還是一家人呢,能少得了咱這幾雙筷子?”


    這豬肉實在是香的很,劉桂英見狗蛋奔了去,正好還沒在舅婆家吃飯了,走了這老長的路,早餓慌了。


    “三嫂!”


    王大梅也覺得臉有些燒,婆婆要嫁二丫這事,她們不幫忙不說,還不厚道的避了出來,眼下二哥家又沒請他們,他們這樣就舔著臉上門去吃喝,也太不要臉了。


    她本想拉住劉桂英,不想劉桂英臉皮憑厚,已經竄出去了。


    “二姐,你瞧,那是不是你公爹他們?”


    沐雪小舅媽喂雨哥兒吃肉,抬頭正巧見了李老頭幾人站在不遠處,擠著眼,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李二嫂。


    “哎,還真是哩!”


    “二丫,去準備幾雙碗筷,我去請你爺他們過來吃飯。”李二嫂站起來。


    “幹嘛?你給我坐下。”黃姥姥拉住李二嫂的手,滿臉不樂意:


    “幹活的時候,沒見個人影兒,吃飯倒跑出來了,這是哪門子的公公,叔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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