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獨自往大山上走去,想著阿男的大姐,在家時勤勤懇懇,做牛做馬,她那酒鬼爹就是顆不定時炸彈,一哪兒稍不順心就回家拿三姊妹出氣,聽阿男說回回都是她大姐衝在前麵護著她們,從小到大就數她挨的毒打最多。


    被他爹一壺酒嫁到田家,寡婦婆婆刁鑽惡毒,白日裏死命指使著幹農活,夜裏常挑唆她兒子對她拳打腳踢。


    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回娘家,也隻能偷摸著私下和兩個妹子吐吐苦水,萬不敢實話說與她娘聽,隻怕她娘曉得了心疼,又找他爹鬧,每回鬧起來最後吃虧還不是她娘。


    沐雪聽了唏噓不已,她知道這個封建年代女孩命賤,卻不知到如此地步,雖對阿男大姐的遭遇深感同情,卻也無能為力。


    想到就因為她是女孩,一家子都不把他們二房放在眼裏,可了勁兒的踐踏,好事沒有她們二房,壞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們。即便她娘娘家富足又算有些背景,沒生得兒子也同樣明裏暗裏遭人欺負。


    沐雪跪在地上,把那幾株煙草根下新熟的煙葉摘下來,心想得趕快想辦法賺銀子才是正經,這樣日日受人白眼的日子真他媽讓人不爽!


    特別是她現在還和爹娘睡一屋,有時半夜醒來,總有些讓人羞羞的聲音,她八歲身子裏裝了二十多歲的靈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被強製偷聽爹娘的牆角,這讓她情何以堪啊?


    這次共有十來片,全部收拾好放進挎籃裏,用布遮好,沐雪站在山頂上,往下望,六月麥子熟透了,山下全是一大片金色的海洋,特別漂亮。


    頭頂的太陽漸漸烈起來,沐雪挎著籃子下山,山背後不向陽,那塊斜土雖大,麥子長的卻不怎麽好。為了涼快,沐雪抄了山背的小路,麥田小路沒走多久,便聽見麥地裏傳來女人騷情的咯咯悶笑。


    “好嫂子,讓我摸一把又能怎地?兄弟心裏燒的慌呢!”男人急促下流的聲音,沐雪一聽便認出這是村裏出了名的二流子劉癩子。


    “你猴急什麽,不是說幫我割麥子嗎?別動手動腳的啊,你再不老實,我可喊人了。”


    女人假意嗬斥,壓抑的聲音還是帶著笑意。


    “嫂子得先讓我解了渴,我才有力氣給你割麥子不是?”劉癩子低聲央求:“我的好嫂子,就讓兄弟吃吃你白饅頭,兄弟下麵餓的慘了,你就賞兄弟個飽吧!”


    “我呸,少跟我來這套,先把麥子割了再說。”


    “那你先給我點甜頭,讓兄弟親個小嘴。”


    女人嬌笑道:“滾…”


    “哎喲,你往哪兒摸,哈哈,你快住手,小心給人看見了…。”


    沐雪聽了一耳朵,撇撇嘴,翻了個白眼,聽出這女人原來是村裏的秋寡婦。


    說起秋寡婦也怪可憐的,聽她娘說這個女人剛一嫁進門還沒一個月,她男人就落水淹死了,她那瞎子婆婆不想白養著她,幹脆直接將她又定給了小叔子。


    先前村裏也不是沒有兄弟娶嫂子這樣的事,隻是說出去終歸是不好聽。


    一開始兩人也覺得別扭著,一起出門老被人打笑,總有那不正經的問秋家老二,你嫂子的滋味咋樣啊?你有你哥大嗎?塞不塞的住你嫂子啊?


    秋家瞎眼婆子自己便是三十幾頭上死了男人,一個人把兩個兒子拉扯大,早練就了一副刀槍不入的厚臉皮,撒潑罵架的本領不是一般人根本吃不消,聽了他小兒回來轉述,改天就堵上那玩笑的人家,把著門,硬是將人罵了個狗血淋頭,至此村裏再沒人敢隨便開兩人玩笑。


    第二年秋寡婦就生下個胖小子,一家人過得也是和樂順意,但好景不長,胖小子還沒滿歲,秋家二兒子學人做賣貨郎,在回家的路上衝撞了貴人,被飛馬踢翻了貨架,踩爆了腦子,當時便腦漿四濺,慘不忍睹。


    屍體在路上暴曬了一天一夜,還是第二天趕集的同村人發現了,回來報的信。秋寡婦帶著兒子風風火火趕過去隻看了一眼便暈死過去,她婆婆的眼睛也是那時候哭瞎的,兩人報了官,官家拖了半年,隨便一結案就算完事。


    至此,秋寡婦的婆婆變得神神道道,把個秋寡婦看管的越加嚴實,輕易是不讓她一個人出門的。


    偏秋寡婦長的頗有幾分姿色,村裏娶不上媳婦的漢子,那些不學好的下流胚子,個個都狼似的盯著她,這四五年過去,也沒聽秋寡婦正眼瞧過誰。


    大家都讚秋寡婦,說她守得住,是個正經好的。


    沒想表麵一副拒人千裏之外,一本正經的秋寡婦,竟然暗地裏和二流子劉癩子鬼混到了一起。


    沐雪不耐煩惹閑事,辨出兩人聲音,趕緊加快腳步朝前走。


    沐雪回家把新摘的煙葉子放窗台曬起來,就去廚房幫四嬸王大梅做飯,這幾日家裏的人全去地裏搶收麥子,都是四嬸做好了飯,沐雪去地裏送飯。


    她一跨進門,坐在小板凳上的鐵蛋便揚起臉,給了一個燦爛的笑臉,口水從他嘴裏流出來,沐雪上前用手給他擦了擦。


    “姐,姐…。”鐵蛋看見沐雪,興奮的抓住她衣袖,兩隻烏黑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鐵蛋笑得露出小白牙,沐雪看見他嘴裏似包著什麽東西,捏捏手指,黏糊糊的,她聞到一股麥芽糖果子絲絲甜味。


    回頭看在灶下燒火的四嬸,沐雪輕笑一聲。


    這期間她又隨家裏去了幾次鎮子,鎮上每一種貨物小吃的價格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這種裹了白衣的麥芽糖果子,價格比平常鄉野糖果貴了不少,她四爹工錢都是上交了的,哪兒來的錢買這麽好的零嘴?


    沐雪不動聲色笑著招呼了她四嬸,從門背後拿帕子沾水擦了擦手,又給鐵蛋擦了擦嘴角,自覺的去灶下燒火。


    鐵蛋蹬了凳子,手腳並用也爬到灶下,坐在沐雪的腿下,看著灶中熊熊的火焰,咿咿呀呀說個不停。


    如今天氣好著,這日就連一向不下地的四爹都去麥地裏割麥子了,沐雪本有心想私下試探下她四爹,想了想還是放棄了,畢竟她們二房還沒和四房撕破臉,即便知道了他四爹在藏私房錢,告發出去,先不說她奶信不信,好歹現在家裏四嬸因了鐵蛋的緣故還願意幫著她們二房些,若真鬧了出來,她們二房在家裏才真的是孤立無援了。


    所以,當王大梅提出今天她去給送飯,讓沐雪在家幫忙看著鐵蛋,沐雪想都沒想便應了下來。


    等她四嬸出來門,沐雪便偷摸著從屋裏舀兩小碗大米出來,將就著灶裏的火悶一鍋白幹飯,撿了兩根黃瓜切成細絲,也沒什麽酌料,和上自家做的豆醬,蓋在白米飯上,用盆裝了水,再把裝米飯的碗鎮在水中,一起端到屋裏藏好。


    整個過程,沐雪一點兒不瞞著鐵蛋,見他雖不會說話,但也認得出糧食,眼睛直愣愣的盯著米飯,也不哭鬧,沐雪便從中舀了一小碗喂了他吃,直吃的他眉開眼笑,用小胖手拍打著肚子。


    想了想,沐雪洗了手抓起一把米飯,挑上一些黃瓜絲,濃濃的和了豆醬,狠狠捏了個拳頭大的飯團,找了菜葉子包好,藏在袖中,準備等下偷偷帶出去給阿男吃。


    沐雪想起阿男在樹下跟她說起她大姐,吸著扁鼻子,小眼睛紅紅的,哭的好不可憐,可她現在自身都難保,真是沒有什麽可以幫上她的。


    王大梅一回來,沐雪就把鐵蛋交給了她,找了借口說出去尋狗蛋,就出門了。


    這些天家裏大人忙,更沒人顧得上管狗蛋,他正好渾天混地甩開了膀子耍,今兒下河捉魚,明兒上樹抓蟲,不到天黑不落家,中午都跑到地裏和他娘一起吃飯,也不回家。


    沐雪跑到阿男家隻見她家門鎖著,一個人沒有,又跑去老槐樹下,也沒見著人,常在樹蔭下玩耍的幾個小破孩今兒一個沒有。


    真是見了鬼了!


    今兒怎麽村裏一個娃都沒看見?


    沐雪找了幾圈也沒找到人,小臉曬的緋紅,額頭冒著汗,心裏有些焦急。


    這時,一個小男孩飛叉叉迎麵跑來,帶著一陣風從沐雪身邊跑過。


    “哎…。那個誰……”


    雖隻一照麵,沐雪也認出這五六歲的黑瘦男孩便是秋寡婦的兒子,黑娃。


    黑娃跑出去好幾米,回過頭,看著樹蔭下的沐雪,喘著粗氣,悶悶的問:


    “你叫我?”


    “黑娃,你幹啥去?看見阿男了嗎?”沐雪大聲問他,嗬,這小子長的真黑,隻有一雙狹長的閃亮眼睛,看起來很是精神。


    “阿男在河邊呢!有人掉河裏去了,我趕著去叫大人。”黑娃急急的應了一句,也不看沐雪,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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