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語伸手搭脈後,又問那女人:“我看看他的傷口。”


    那女人便掀開被子,露出了阿巴客刹的胸口。


    白色的紗布裹的層層疊疊,厚厚的一層尚透出幹涸的血跡,瞧著受傷的部位居然是一左一右,右邊那處離心髒很近,而左邊那處如果深的話,恐怕已經傷到了肺葉。姚燕語看了心裏暗暗的吃驚,再次感歎這位倒黴的王子是怎麽挺到今天的。


    “姚神醫,姚神醫!”異域女子跟在姚燕語身邊,別扭的漢語有點搞笑,“求你一定要救救王子!”


    姚燕語看了她一眼,想起這女人昨天扛著自己跑了半個雲都城差點把自己的胃給顛出來,便覺得又感動又生氣。


    感動的是她能對心上人做到這一步實在不容易,生氣的是這女人還曾拿著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於是她歎了口氣,無奈的搖搖頭。


    “姚神醫!”女子見姚燕語這樣的表情,立刻就跪下了,抱著姚燕語的腿哀求:“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王子……”


    “我是說,他躺在這裏是不行的。”姚燕語抬手指了一下旁邊的一張窄榻,吩咐道:“你趕緊的找人把他抬出來放到那邊去。我要給他處理傷口。否則他體內的毒解了也活不了幾天。”


    姚燕語吩咐完這邊,又吩咐翠萍:“把東西都拿出來,準備好。”


    翠萍忙答應一聲,把懷裏的包袱打開。


    裏麵是一件貼了一層油紙的罩衫,麵罩,帽子,姚燕語特別處理過的燒酒,針包,手術刀包,還有一些特質的小鑷子,小剪子,粗細不等的蠶絲線等。


    翠萍雖然不及翠微,但也是經姚燕語特別調教過的,做起這些事情來也是相當熟練。而且,她的膽子好像比翠微還大些,見過幾次血就對外傷什麽的很漠然了。


    眾人緊鑼密鼓的準備之中,外邊又有人到了。


    皇上身邊的總管大太監懷恩抱著個雪白的拂塵進來,身旁還跟著平日幾乎跟皇上形影不離的太醫院一品醫官張蒼北,二人見了鎮國公和誠王爺,彎腰行禮:“王爺,國公爺,奴才給二位請安。”


    “公公快請起。”誠王忙抬手,“可是皇兄有聖諭?”


    懷恩忙拱手笑道:“並沒有聖諭,隻是萬歲爺對阿爾克王子很是關心,特地叫奴才過來瞧瞧這姚姑娘是怎麽給王子治傷的。”


    “是這樣。”誠王回頭看了一眼張蒼北,心道皇兄這是對姚燕語不放心呢,還是讓張蒼北來長見識呢?於是笑道:“說起來,本王也很好奇呢。”


    鎮國公韓巍笑道:“既然大家都好奇,不如一起進去看?姚姑娘的獨門醫術雖然精湛玄妙,但也不計較會不會有人看的。”


    “那就好。”誠王轉頭吩咐旁邊的人,“去瞧瞧,姚姑娘開始的時候過來告訴一聲,本王和國公爺還有懷恩都要去看著。”


    旁邊的隨從答應一聲轉身往後麵去,須臾又轉回來:“王爺,國公爺,姚姑娘要開始了。”


    “走。”誠王率先起身往後走。


    懷恩朝著鎮國公拱了拱手,轉身跟上。張蒼北一向不多話,當即更不會多說,也朝著鎮國公拱拱手,緊隨而去。


    鎮國公是見過姚燕語給自己兒子治傷的,所以並不怎麽著急。但韓熵戈自己沒見過,於是忙起身跟隨。姚延意也很好奇自己這個神醫妹妹到底是怎麽給人家治傷的,遂毫不客氣的起身跟上。


    這些人裏麵,也就衛章最淡定了,但他心裏記掛著姚燕語剛休息過來沒多久,怕她身體支撐不住,便轉頭吩咐館驛的人:“去準備一碗濃濃的參湯。”


    館驛的人還以為是給阿爾克王子用,不敢怠慢,忙下去準備。


    後麵的小廳裏,一張窄榻放在屋子正中,上麵躺著依然昏睡的阿爾克王子阿巴客刹。


    姚燕語已經帶好了帽子,麵罩,穿上了消過毒的放水罩衫,帶上手套站在窄榻旁邊。翠萍的穿戴跟姚燕語一樣,她的身邊擺著一張高幾,高幾上鋪著一塊雪白的棉布,上麵依次擺著手術刀,剪刀,小鑷子,銀針,燒酒,和剪得一片一片的白棉紗布等。


    姚燕語那剪子把阿巴客刹身上沾了血漬的白紗布剪開,漸漸地露出猙獰的傷口。


    兩道傷口都已經潰爛,血腥味夾雜著腐肉的氣息,讓誠王,禦前大總管懷恩,姚延意等幾個常年在富貴窩繁華地生活,沒見過如此血腥詭異情景的人紛紛拿出帕子捂住了口鼻,差點沒吐了。


    連鎮國公和韓熵戈看見了,也忍不住側了側臉。


    唯有張蒼北詫異的看了姚燕語一眼,眼神中有隱隱的欽佩之色。這小姑娘看著白白淨淨的,倒還真是心大,就這樣的傷口換了別的姑娘,怕早就吐得暈天暈地了。她倒好,眼神都沒變一下。


    其實姚燕語的心裏還是震驚了一下的,真是她現在的狀態就等於站在手術台旁,前世修煉的強大心理防禦瞬間啟動,此刻她是真正的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心裏震驚歸震驚,思維理智不能亂,連心跳都不能變,否則,手上一抖,便可致人喪命。


    姚燕語先用銀針做了必要的針麻,雖然現在阿巴客刹是昏迷的,但誰也不能保證帶回剔除腐肉的時候他不會被疼醒。若是他感覺到疼痛稍微一動,姚燕語手中的刀就沒數了。


    針麻後,姚燕語先開始清理肺部的傷口。


    腐肉全部割去,露出鮮活的血肉,這是一處箭傷,幸虧箭尖刺到了肋骨上,一根肋骨開放性骨折,箭尖隻是劃傷了一點肺葉,否則這倒黴王子早就沒命了。


    姚燕語處理好肺葉上的輕傷之後,又把那根肋骨給處理了一下,最後一層一層的縫合傷口。


    旁邊觀望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包括張蒼北和一直給姚燕語做住手的翠萍在內都緊張的一腦門子的汗。誠王臉色雪白,竭力的忍者,鎮國公和韓熵戈隻比誠王略好一點,而總管大太監和姚延意早就看不下去,跑出去吐了。


    “嘔——咳咳……嗷——”總管大太監趴在廊下的欄杆上,吐得眼淚婆娑,是一點形象也沒有。


    姚延意也好不到哪兒去,把之前吃下去的東西一股腦都倒出來,抱著廊柱喘息。


    “哎呦~我的媽呀!”懷恩吐的再也沒東西可吐了,靠在欄杆上倚著另一根廊柱喘氣。


    “公公……你沒事吧?”姚延意看了總管大太監一眼,苦笑不已。


    “我說……姚公子,你這妹妹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呀……我的娘喲……那一刀切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唔……嘔~嘔……”懷恩一想起姚燕語跟切豆腐一樣切阿爾克王子的肉,胃裏又是一陣翻滾,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公公……你這……嘔——”姚延意被懷恩給吐的胃裏也跟著翻滾,忙又抱著廊柱彎下腰去吐。


    館驛裏當值的人端著茶水伺候在一旁,見了這二位的慘狀,都連連的搖頭,本來也想進去湊熱鬧的,這下誰也不願進去了。


    半個時辰的功夫,姚燕語已經處理好了肺部的傷口,塗上藥粉,以白棉布包住,轉而去處置心髒旁邊的那一處刀傷。


    這一處刀傷也惡化的厲害,但幸好刀刺進去的時候偏了半寸,沒有傷及心髒,也恰好避開了大血管。姚燕語心想這倒黴王子也不算太倒黴。傷口雖然深,但隻算是比較重的外傷,相比那邊傷及肺葉的那處反而輕了些,處理起來也更快些。


    張蒼北看著姚燕語那這一處傷口的腐肉剔除之後認認真真的宛如繡花一樣的縫合,忍不住抬眼看了這姑娘一眼,姚燕語全神貫注的縫合傷口,對眾人的目光完全不見。張蒼北下巴上稀落的山羊胡子翹了翹,眼神中閃爍著極深的讚賞。嗯,這姑娘,著實的不錯!


    這次手術跟上一次給韓熵戈續接筋脈不同,這次是純碎的外科手術,基本沒用到太乙神針。這前後一共一個時辰也就是兩個來小時的手術,這對姚燕語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麽。


    前一世,她在手術台前最長站過五個小時,手術做完她的腿都是直的,老半天動不了最後被同事放在輪椅上推出去的。


    小剪子剪斷了蠶絲線,姚燕語把針放到一旁時,輕輕地舒了口氣。然後抹藥粉,覆傷口這樣的事情交給翠萍就可以了。


    她後退兩步,自己把手上沾滿了血跡的手套摘下來丟掉,然後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洗手。”


    翠萍正在給阿巴客刹敷藥,翠微沒跟來,一直站在姚燕語身後的是定遠將軍衛章,隻是姚燕語沒注意,所以就隨口那麽一吩咐。


    衛章微微怔了怔,沒說什麽,轉身端過早就備好的一盆清水遞過來。姚燕語手伸進去了才發現端水盆的人不對,抬頭便撞進了他幽深的眸子裏。


    “呃……多謝。”姚燕語穩了穩心神,低下頭繼續洗手。


    門口的馮嬤嬤忙擠過來,歉然的說道:“將軍,給老奴吧。”


    “不用。”衛章動都沒動,單手端著裝了半盆水的銅盆。


    姚燕語有一雙白皙纖弱的手,手指直而長,白皙如玉,完美無瑕。隻是沒有跟其他閨秀一樣留長指甲,更沒有用鳳仙花染過。她的指甲被修剪的整整齊齊,微微透著點粉色,顆顆晶瑩,帶著珍珠般的光澤。


    剛剛脫手套的時候,她的指尖沾到了一點血跡,極少,幾乎是一沾水,血跡便被洗掉了。她似乎還不放心,指尖一點一點的互相搓著,洗的非常仔細。


    衛章看著這雙手,隻覺得喉間幹澀,像是有火在烤。於是忍不住微微撇開一點視線,吞咽了一口唾沫。等姚燕語洗好了手,衛章把銅盆遞給了馮嬤嬤,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像是剛剛經過了一次極大的考驗。


    那邊張蒼北等翠微給阿巴客刹把傷口處理完,忙伸出手去搭在阿巴客刹的脈搏上,片刻後,張蒼北一臉驚奇的看著已經摘了口罩和帽子的姚燕語,歎道:“姚姑娘真是千古奇女,千古奇醫!”


    姚燕語聞言一怔,看著花白頭發,一身白袍的張蒼北,半天沒反應過來。衛章在她身邊低聲解釋:“這位是皇上身邊的一品醫官,張蒼北,張太醫。”


    他特別強調了‘皇上身邊’‘一品醫官’這八個字,姚燕語恍然醒悟,忙深深一福,低頭說道:“張大人過獎了。”


    “太乙神針,老朽早就聽說,隻是無緣得見。雖說此乃醫界巔峰之術,但古人創之,後輩研學之,也不算什麽玄奧之事,隻是姑娘在人心肺之上動刀,且嫻熟至此,著實讓人欽佩。”張蒼北說著,對姚燕語豎起了大拇指,又強調了一遍:“著實讓人欽佩啊!”


    能被當世醫術界的泰山北鬥級人物如此讚賞,姚燕語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微微紅了臉,欠身道:“大人謬讚了。”


    張蒼北攆著稀落的胡須看著姚燕語微微一笑,轉頭對誠王說道:“王爺,皇上還在宮裏等臣下回話,臣下就不多說了,先行告辭。”


    誠王點點頭:“快去吧,不可讓皇兄等急了。”


    張蒼北又朝著鎮國公點點頭,然後看了姚燕語一眼,轉身出門,叫上吐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禦前總管大太監,匆匆離去。


    “姚姑娘辛苦了。”誠王蒼白的臉色微微好轉,朝著姚燕語笑了笑,“阿爾克王子的傷不會有大礙了吧?”


    姚燕語看了一眼依舊昏睡的阿巴客刹,說道:“應該不會了。但他的傷口感染的太厲害,現在還在發熱,所以還得用湯藥。”


    阿巴客刹的女人擠進來,殷切的望著姚燕語,問道:“姚神醫!王子什麽時候能醒?”


    姚燕語微微苦笑,說道:“其實我希望他能多睡一會兒。”


    “為什麽?!”女人一臉的驚訝,完全不理解的樣子。


    “因為人的身體隻有在深度睡眠之中才是自我修複最佳的時候。”姚燕語平靜的看著眼前的女人驚訝而了然的長大了嘴巴,又笑了笑,補充了一句:“而且,如果他醒了,會承受不住傷口的疼痛。所以還是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噢!好的!好的……”女人點頭如搗蒜。


    姚燕語看了一眼依然圍在窄榻周圍的眾人,又問:“王爺和國公爺還有什麽吩咐麽?”


    “沒了。”誠王看了一眼鎮國公。


    鎮國公點點頭,吩咐旁邊的人:“把王子抬進去好生伺候。姚姑娘,請前廳奉茶?”


    姚燕語這次雖然不至於累暈過去,但也的確是累了,便福身答應,跟著眾人往前麵去了。


    姚延意一直守在廊簷下,這會兒見眾人出來才跟了上去。眾人先後回到前廳,按品級紛紛落座後,衛章叫人準備的參湯已經端上來,姚燕語接過參湯來感激的看了衛章一眼,低頭慢慢地喝了一半,把剩下的遞給了翠萍。


    誠王稱讚了姚燕語的精妙醫術之後,又問姚燕語一些關於阿巴客刹中毒的情況,姚燕語一一回答。


    鎮國公帶兵在西疆征戰了兩年多,對阿巴客刹的事情可以說是了如指掌,阿巴客刹被親衛保護著混入雲都城的事情也是他的人先查到的,此番利用姚燕語布局把人引出來,也是他的意思。


    到這個時候,韓國公才有那麽一點歉然的跟姚燕語解釋:“這次迫不得已,讓姚姑娘受了驚嚇。不過,此事幹係甚大,不敢提前讓姚姑娘知道,以免計策失靈,姚姑娘不要介意。”


    姚燕語早就從被利用的憤怒中緩過來了。而且,她之所以那麽痛快的答應救治這個倒黴的王子,也有她自己的想法。鎮國公不說這話,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說,這會兒他一說這個,姚燕語便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客氣了,幹脆直接挑明:“國公爺言重了。我決定給這位阿巴克王子治傷,也是有目的的。而且,這事兒還得請王爺和國公爺做主。”


    “哦?”鎮國公有些詫異,轉頭看了一眼誠王。


    誠王笑了笑,以為一個姑娘家能有什麽目的?無非是要些好處而已,於是淡然開口:“你說,隻要不太過分,本王和鎮國公就為你做主。”


    姚燕語站起身來,朝著上座的兩位福了一福:“如此,燕語先謝王爺和國公爺厚恩。”


    “說吧。”鎮國公微微點頭。


    “聽說阿爾克族人生活在多火山噴發之地,善控火,善製煉製之術,也聽說他們的祖輩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煉製出了一種極其透明如水晶的東西,叫做玻璃。我想要他們煉製的配方以及材料。”


    “你想要人家的秘術?”誠王詫異的看了一眼鎮國公。


    鎮國公有些為難的歎了口氣:“這個是他們阿爾克族人的不傳之秘,他們生活在貧瘠之地,土地荒蕪,寸草不生,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技藝。恐怕……不會輕易的給啊!”


    姚燕語輕輕一笑,說道:“那就讓阿巴客刹等死吧。”


    “哎你!”誠王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救治阿巴客刹是皇上的命令,姚燕語你豈能違抗聖命?”


    姚燕語微微一福,朗聲說道:“回王爺,不是姚燕語違抗聖命,實在是這項秘術對我來說太重要。我想要製造一種醫療器械,非得用這種材料不可。”


    “你需要什麽樣的東西,可讓他們無償給你打造嘛。”


    “他們連家國都沒有了,去哪裏給我造?再說,我要製造的這種東西牽扯到了我研究了很久的醫術。這種器械又十分的精巧,難道王爺希望我的醫術之秘讓阿爾克人知道?”


    誠王立刻反駁:“這怎麽可能!”


    韓熵戈此時開口:“王爺,父親,姚姑娘的要求並不過分。我們救了阿爾克族唯一的王子,他們獻出一張秘方也是應該的。”


    誠王看了一眼韓熵戈,又看了一眼鎮國公,沉吟道:“願意不願意是他們的事情,等阿巴客刹醒了,姚姑娘可自己跟他說。”


    姚燕語心中一陣不高興,要救人的時候這些人一個個的擺出王爺國公的架勢和家國大義來說這樣那樣,現在輪到自己要好處了,他們卻不管了?


    鎮國公微笑著補充了一句:“姚姑娘可以用點策略嘛!我們是不會偏袒他一個外人的。”


    姚燕語微笑,心想你們不管,本姑娘自然要想點辦法,隻要你們別搗亂就成了。


    其實這件事情姚燕語可以先不說,回頭私下裏跟阿爾克王子商量的,但她又怕自己把事情辦成了,皇上再橫插一手,這樣那樣的,甚是麻煩。於是幹脆先挑明,讓誠王去跟皇上打聲招呼,算是在最高統治者那裏掛了號,將來有什麽事情,有今天這些話做鋪墊,一切都有話說。


    這不能怪她想得多,實在是活在這樣的大環境裏,不得不這樣罷了。


    卻說張蒼北和懷恩兩個從驛館裏離開回到宮裏去見皇上。


    剛過了元宵節,日常政事不算多,皇上處理完了幾件緊急的軍務便去了麗嬪的宮中看六公主。


    六公主雲珠今年剛滿六歲,恰好是正月十六的生日,皇上五十歲上得此愛女,自然是喜歡的很。


    張蒼北和懷恩兩個人進來的時候,皇上正把雲珠抱在腿上教她認字,旁邊嬌媚的麗嬪斜靠在皇上的肩上,和雲珠一起學認字。那情景,好像是皇上的一大一小兩個女兒似的。


    懷恩和張蒼北進來後,磕頭給皇上和麗嬪請安。


    皇上便把手裏的書轉手交給麗嬪,微笑道:“你帶珠兒去那邊玩兒。”


    麗嬪是伶俐剔透的性子,自然不會多話,牽了女兒的小手去一旁,母女兩個湊在一起認字。


    皇上便問:“如何?”


    懷恩回頭看了一眼張蒼北,欲言又止。


    “怎麽了?”皇上看著自己的總管大太監麵如土色,皺眉問:“懷恩?”


    “皇上,奴才實在沒用,那姚姑娘給人療傷……奴才隻看了不到一半兒就看不下去了……”


    皇上好笑的問:“還有你看不下去的事兒?”


    張蒼北忙笑道:“回皇上,那姚姑娘的確了不起,剜肉剔骨,竟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懷恩公公看到一半兒便跑出去吐了個暈天暈地。”


    皇上聽了不以為然:“有那麽可怕嘛?”


    張蒼北是個醫官,看事情和大太監不同,而且,他是跟皇上匯報姚燕語的醫術,不是來危言聳聽的,便以端正的態度把姚燕語的治療過程說了一遍,最後,又補充了一句:“皇上,這姚姑娘的確是個醫界奇才,如不委以重用,實在是可惜了。”


    皇上聽完後微笑點頭,又看著旁邊的懷恩低著頭,依然是一臉菜色,便笑道:“懷恩,你還真是沒用。就這點事兒便把你嚇成這樣了?”


    懷恩聞言,忙躬身道:“是,奴才沒用。可是……那姚姑娘也太厲害了。拿著那小刀子,跟切豆腐似的切肉,哎呦呦……奴才真的不敢看。你說這樣的姑娘,誰敢娶回家啊?將來她若是一個不高興趁著丈夫睡著的時候,用那小刀子把男人的心肝兒肺給挖出來……”


    “嗚哇!娘……珠兒不要挖心……”旁邊的雲珠忽然張開嘴巴哭了起來,且一邊哭一邊往麗嬪的懷裏鑽,死死地抱住麗嬪的脖子,眼淚鼻涕蹭了麗嬪一肩膀。


    小孩子對大人的話好奇也在所難免,剛剛張蒼北說的時候她其實就在聽,但是聽得不甚明白。誰知道懷恩會忽然說什麽挖心挖肺的話,六歲的小姑娘一聽這個,登時被嚇得魂飛魄散。


    麗嬪被女兒的反應嚇了一跳,忙抱在懷裏哄。皇上氣的抬腳踹了懷恩一下,罵道:“你個狗奴才胡說八道的,把公主給嚇哭了!還不給朕滾出去!”


    懷恩連滾帶爬退了出去,張蒼北無奈的笑了笑也躬身退下。


    皇上忙走到麗嬪跟前去把女兒抱在懷裏慢慢地哄,又跟她說了什麽刮骨療毒的故事,才把小公主給慢慢地哄下了。


    阿巴客刹的傷口經過姚燕語妥善的處理,又被灌了兩次湯藥,炎症漸漸地消下去。


    第二日早晨,趴在床邊睡覺的女人忽然間覺得手心被碰了一下,於是猛然醒來,抬頭便看見她的王子已經掙開了眼睛,正呆呆的看著屋頂。


    “噢!我偉大的神靈!”女人用阿爾克語驚歎一聲,“殿下終於醒了!”


    “莉莉絲,我們現在是在哪裏?”


    “殿下!我們在大雲朝的帝都驛館裏。”


    “是大雲朝的皇帝救了我?”


    “不!是姚神醫救了殿下。”被叫做莉莉絲的女人激動的說道:“殿下現在覺得怎麽樣?我去叫人去請姚神醫來!”


    “莉莉絲……”阿巴客刹虛弱的叫了一聲,轉身要走的女人又趕緊的轉回來。


    “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我們的人……還有多少?”


    莉莉絲漂亮的眼睛立刻黯淡下去,慢慢地跪在床前,握著阿巴客刹的手,難過的說道:“我們……隻剩下十四個人了。”


    阿巴客刹虛弱的歎了口氣,漂亮的藍眼睛緩緩地合上。莉莉絲等了一會兒見她的王子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轉身出去叫人去了。


    姚燕語昨天給阿巴客刹診治完之後就回家了,倒是把翠萍留在了這裏,叮囑她如果阿巴客刹醒來就先給他喝藥,自己會在辰時左右過來。


    莉莉絲跑出去找了翠萍來。翠萍按照姚燕語的吩咐,把早就煎好的藥端進來讓莉莉絲喂他喝下。


    辰時剛過,姚燕語真的來了。姚延意沒跟著來,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忙藥場的事兒,現在春闈在即,他必須得溫書了。姚總督說了,若是他不能考個名次出來,就不許他回江南了。


    姚燕語來了之後沒有多說,更沒跟那個激動地異族女人廢話,直接去給阿巴客刹診脈,然後又給他施針。這次姚燕語給阿巴客刹施針沒有盡全力。


    反正現在阿巴客刹暫時死不了了,既然自己的內力暫時達不到,那就多針幾次唄。何必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那麽累?


    收針之後,姚燕語看著呆呆的阿巴客刹,說道:“王子的性命已經無礙了。但體內尚有餘毒,所以近期內不可動怒,不可動武,要堅持喝湯藥,飲食也需注意。總之,好生調養吧。”說完,便轉身叫翠微去弄水洗手。


    一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阿巴客刹終於開口:“我……什麽時候能離開?”


    姚燕語愣了一下,說道:“這個我可不知道。”


    “那有誰知道?”


    “皇帝陛下知道。”姚燕語淡淡的說完便起身去洗手,不再理會阿巴客刹。


    莉莉絲忙上前來,纏著姚燕語問:“姚神醫,我們殿下身體裏麵的毒……什麽時候能夠全解了?”


    姚燕語看著她,微微一笑,沒說話。


    “姚神醫!你怎麽不說話?”莉莉絲焦急的問。


    翠微在一旁說道:“你們這些異族人可真是有趣,我家姑娘費了這麽大的勁兒把人給救醒了,你們連一句感謝的話都不說,還一個勁兒的問這問那,一點禮貌都沒有,果然是蠻夷之族。”


    莉莉絲愣了愣,忙朝姚燕語行禮:“姚神醫,我們不會忘了你的大恩的!”


    姚燕語冷笑這瞥了阿巴客刹一眼,沒說話。


    莉莉絲回頭看了她家王子一眼,立刻會意,忙又行禮:“姚神醫,我們王子也非常感謝你的救命之恩,隻是他現在還沉浸在被追殺和滅族的悲痛之中,請您原諒……”


    姚燕語擦幹了手指,把雪白的手巾往臉盆裏一丟,淡淡的說道:“那就請你的王子殿下慢慢地悲痛吧。”說完,便抬腳走了。


    “姚神醫……姚神醫!”莉莉絲趕緊的追了出去,“請問你下次什麽時候來給王子……刺針?”


    姚燕語站在門口的台階上不說話。


    翠微冷笑道:“王子不需要刺針了,我們姑娘忙著呢,沒工夫過來了,你們如果有什麽需要,去找太醫院的人就好了。”說完,攙扶著姚燕語就要走。


    “請等等!”莉莉絲忙緊追了兩步攔住姚燕語的去路,深深地鞠了個躬,若是再看不出來姚神醫生氣了,就別在王子殿下跟前混了。


    “姚神醫,請原諒我們的失禮。我們……”


    翠微早就被姚燕語點撥透了,淡然笑道:“算了,你們整個阿爾克族加上你們王子一共就剩下十五個人了,我們家姑娘還跟你計較什麽?我們還有事,請你讓開。”


    “姚神醫!”莉莉絲再次跪下去,抱住姚燕語的裙角,問:“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繼續為王子醫治?”


    姚燕語彎腰把莉莉絲扶了起來,溫和的說道:“你們王子暫時真的不需要施針了,你讓他按時服用那些解毒的湯藥就好了。”


    “可是!中原解毒的湯藥根本治不了王子的毒!否則的話我們怎麽會去花燈會上劫姚神醫你!”莉莉絲急的都想跳牆了。


    姚燕語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我已經救活了他。”


    莉莉絲抓著姚燕語不放,苦苦哀求:“可他身體裏的毒還沒有解去,毒發作的時候,王子還會很痛很痛……這……姚神醫!求求你!”


    姚燕語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門簾,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那得要你們王子親自來跟我談了。”


    “姚神醫……”莉莉絲一時茫然。


    姚燕語則趁莉莉絲失神之際,疾步離去。


    莉莉絲反應過來的時候,姚燕語和翠微連帶著翠萍三人早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翠微擔心的問姚燕語:“姑娘,你說那什麽王子會答應咱們的要求嗎?”


    姚燕語輕笑:“隻要他想回到他的領地去,就一定會來找我的。”


    翠萍擔心的問:“可是,皇上讓我們給他治傷的,姑娘不管他,皇上會不會降罪?”


    “他死不了的。”姚燕語輕笑,“皇上隻是要他活著而已。至於他身體裏麵的毒能不能解,皇上哪有心思管。”


    翠萍納悶的問:“姑娘怎麽知道?”


    姚燕語但笑不語。她當然不能說這是衛章告訴她的,皇上留阿巴客刹一條命,隻是為了有朝一日對西厥用兵時師出有名,而不是養一條隨時會反口咬人的狼在身邊。


    而韓熵戈因為利用自己誘捕阿巴客刹,心懷歉疚,自然會暗中幫自己這個忙。


    再說,姚燕語想要玻璃的製方也不過是為了製造順手的醫療器械比如注射器,器皿,以及藥物試驗用的試管試瓶等。


    陶瓷器皿不透明,做藥液試驗很不趁手,而且無法標注刻度,試驗精度也達不到……


    想到現代醫療室裏的實驗器材,姚燕語就覺得萬分的遺憾。而且,姚燕語一點也不喜歡窗戶用紙糊,暗沉沉的不說,風一吹還嗚嗚的響,吵的人睡不好覺。


    你說這古代什麽都好,就是中西不交流,很多好東西都製造不出來啊!如果能夠在大雲朝大量的生產玻璃的話,也能發一筆橫財吧?


    ……


    阿巴客刹醒過來的消息自然瞞不住皇上。所以姚燕語前腳走了,誠王後腳便到了。


    莉莉絲知道這位是王爺,更不敢怠慢,行禮問安什麽的都無比恭謹。


    誠王問了問阿巴客刹的情況,又代表皇上安慰了些話,說讓他盡管安心住在這裏養傷,等傷好了再作打算,就算阿爾克族人曾經背叛過大雲朝,但大雲皇帝陛下胸懷天下,視阿爾克族人為自己的子民,會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雲雲。


    說了一大堆場麵話之後,誠王看阿巴客刹的臉色還可以,又叫太醫診了脈,知道這倒黴王子身體恢複的不錯,便說皇上還等著消息呢,他要進宮去跟皇上回個話。


    莉莉絲忙上前跪拜,說了姚燕語不肯再救治王子的事。


    誠王聽完之後,頗有些為難的歎了口氣,說道:“這姚姑娘吧,是醫術了得,但她也就是個小姑娘而已。她一不是太醫院的醫官,不食朝廷俸祿;二呢,也不欠你們什麽,並沒有什麽義務非得給你們王子解毒。而且我聽說,姚姑娘給人療傷之後,自己總會病一場,所以若不是萬分緊急,她的家人絕對不允許她給人治病。現如今她已經給王子治好了傷,還開了解毒的藥,況且你們之前還劫持了人家,人家以德報怨已經很了不起了啊!現在王子性命無憂,這事兒……本王也不好插手了。”


    基本上,此時誠王的態度就代表了皇上的態度。


    有關於阿巴客刹的事情,誠王和鎮國公已經如實跟皇上說了,包括姚燕語的要求,他們兩個都一個字都沒隱瞞。


    皇上的原話是:小姑娘愛折騰就讓她去,隻要別太出格就好。這些阿爾克人素來傲慢,讓小丫頭挫一下他的銳氣也好。再說了,那小姑娘被你們給利用了一把,心裏窩著火兒呢,不朝著阿巴客刹撒氣,朝誰?


    因為有這番話墊底,所以誠王才會有以上那番話。


    莉莉絲聽完之後也隻能無奈的看著誠王離去,一籌莫展。


    ……


    於是,姚燕語在家裏等了一天半的光景,莉莉絲就帶著兩個隨從上門了。姚燕語叫人客客氣氣的把這異域女人給請進了屋,好茶好水好點心都端上來。


    莉莉絲哪有心情吃喝?上午的時候阿巴客刹的毒發作起來,疼的滿床打滾兒,把已經長得差不多的傷口也給掙裂了,莉莉絲心疼的半死。


    所以,見到姚燕語後,莉莉絲多餘的廢話一個字也來不及說,直接挑明:“姚神醫,你想要我們阿爾克人的什麽,請直接說。隻要我們有,一定雙手奉上。”


    姚燕語也很痛快,直接說:“我需要一部分玻璃器皿,想自己燒製。所以需要你們的製方。”


    莉莉絲聞言愣了一下。


    姚燕語沉默著等她做決定。


    不過是須臾之間,莉莉絲便點了頭:“可以。我回去稟明王子殿下,今天就把製方給您送過來。”


    “好。”姚燕語微笑道,“我還要你們出兩個人來教會我的人完全學會製作方法。”


    莉莉絲藍色的眼睛看著姚燕語平靜的說道:“沒問題。”


    姚燕語看著異族女人特有的高挑的背影,輕輕一歎:“這個女人,真是不同尋常。”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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