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魘,你覺得我騙了你,很難過是麽?”倪戩笑著看他。


    玄清的臉,玄清的笑容,但那個人卻不再是玄清了。


    “我怎麽敢跟鬼王耍性子鬧脾氣。人生苦短,就算修不成仙我也想多活幾年。說實話,我是真的不想死。”蒼魘頓了一頓,“當年是我不懂事,誤打誤撞招惹了鬼王宗,現在你利用我也利用完了,就當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從今往後咱們天各一方毫不相幹,行嗎?”


    “天各一方毫不相幹?”倪戩好像聽到了什麽可笑的話,唇角勾出半月般的弧線,臉上的表情全是不屬於他自己的邪魅,“你這麽喜歡我……從今往後都不見我,你舍得麽?”


    “是,我是喜歡你。”蒼魘忽然間握緊拳頭,“但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關你什麽事?”


    初戀果然都像一場夢,一半甜蜜,一半苦澀。


    而且多半都沒有結果。


    倪戩忽然間笑得前仰後合。


    “是你!第一次在鳳凰山東村,那個附在何歡身上的魔就是你!”


    “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拍牆上,摳都摳不下來,是麽?”倪戩側過頭來,“盡管用的是別人的軀殼,但這世上有膽子這麽威脅我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蒼魘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第一次見麵你就好像認識我,我早該想到的……”


    就算是他露出過多少破綻,又表現出了多少的殘酷,但那是玄清,是他喜歡的人。


    無論如何蒼魘都不會把他和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魔聯係在一起。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所以才有今天的痛徹心扉,所以才有今天倪戩的肆意嘲笑。


    他自己先種下了因緣,如今的果報統統都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你恨我?”


    “恨你?不,即使從一開始就是圈套,我也要喜歡你。”蒼魘鼓足了勇氣,“可惜……我喜歡的人是玄清,不是倪戩。”


    “有區別麽?玄清是我,倪戩也是我。”


    “玄清已經不存在了。”蒼魘指了指胸口,“從師父喊你倪戩的那一刻起,玄清就死了,死在這裏了。”


    倪戩止住了笑,靜靜的望著他。


    “你要真是玄清多好。”蒼魘轉過身,“天真的要亮了。我走了,不送。”


    驀的似有一股大力卷起了蒼魘周身的空氣,整個人都被扯得飛了起來,呼吸忽然間被頸間那隻冰冷的手狠狠掐斷。


    “怎麽又來這招!”蒼魘欲哭無淚。


    “我沒讓你走。”


    蒼魘努力的吸了兩口氣:“……那我看著你走行吧?”


    “跟我回鬼王宗,做我的徒弟。”


    “師父對我這麽好,叛出師門又會被整個道門中人唾棄,我不幹。”開什麽玩笑,這個人真是一陣一陣的,從玄清變成倪戩,他凶殘不講理的本性也跟著一覽無餘了。


    “你天賦魘來,所學雜糅不精又頑劣不教。訣塵衣那麽多年教你的東西,還不如我一夕之間教你的化榮轉枯。你不是更適合做鬼王宗的弟子麽?”


    蒼魘苦笑一聲:“叛出師門,受盡唾棄,然後像夏青城一樣魂飛魄散麽?”


    提到夏青城,倪戩的心情果然急轉直下……但隻是一瞬間而已。


    “死也好,魂飛魄散也好,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還是笑。


    還是那麽漫不經心的刻薄。


    夏青城對他這麽重要,但他仍然可以連眼都不眨的讓夏青城一家魂飛魄散。


    他對待任何人都是殘忍的。不管對方是男人是女人。他漂亮得如同有毒罌粟的外貌下藏匿的靈魂是絕對屬於地獄的,而且他也沒打算爬回來。他漫不經心的實施著他的罪惡。與其說他心腸太冷酷,不如說他根本沒有心。


    他代表了一種不可逾越的強大力量。


    代表了強橫的,無妄的,永遠不會獲得寬恕的沉淪。


    和這樣的人在一起,無疑隻能讓自己傷痕累累。


    “天真的要亮了……咱們好聚好散,讓我走吧。”蒼魘推了推他的胳膊,想不到他居然真的放手了,立刻如蒙大赦扭頭就朝山上跑。


    “蒼魘,你會回來找我的。”


    蒼魘不敢回頭,繼續埋頭前進,生怕下一秒他又變了主意。


    “你以為你師父真是什麽超脫凡塵的聖人麽?救你也好,照顧你也好,其實他更想你死。”


    “你不用挑撥離間,我不會信你的。”蒼魘依舊沒有回頭,卻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他對你動了逾越師徒之情的心思,隻要你還活著,他就無法超脫,無法羽化登仙。”


    “你少胡扯,我說了不會信你的。”


    “我是不是胡扯,你很快就會知道了。種在你心裏的豔骨曇不是已經發芽了麽?”


    “豔骨曇是什麽玩意兒!”蒼魘猛然回頭。


    晨曦初現,漫山雉雞啼鳴不止。


    倪戩的影子已經蕩然無存,就好像徹底溶化在了裹著氤氳霧氣的陽光裏。


    終於送走了煞星,蒼魘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衝回了璿璣洞。


    “師父!我回來了!師……”才進門蒼魘就看見老桃翁扶著訣塵衣服食丹藥,趕緊上去想搭把手幫忙。


    “別過來!”訣塵衣忽然一掌揮出,蒼魘完全沒有防備,直接撞在了山壁上。


    肋骨痛得鑽心,胸口一陣腥甜,立刻有血湧出來。


    對麵的訣塵衣捂著胸口心髒的位置,同樣嘔出一口鮮血。


    這一掌雖然沒動內息,卻使足了力氣,就在一掌擊中蒼魘的時候,還有勁道回逸。


    傷人七分之時,故意自傷三分。


    懲罰蒼魘的同時也在折磨自己。


    “師父……你還生氣麽……”蒼魘輕喚一聲,艱難的挪了半步,“我不知道他是倪戩……我真的不知道……”


    “出去!”訣塵衣背轉身子不去看他,隻是捧著胸口輕輕咳嗽。


    “師父……”


    “你這孩子真不懂事,惹了這麽大的禍事還在這吵鬧。”老桃翁一頓腳,“你看不出你師父情況很危險麽?快出去!”


    剛才蒼魘已經覺得不對勁了,訣塵衣的臉色褪盡了蒼白,卻泛著一線詭異的紅光,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怎麽了?師父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蒼魘又要靠近,卻被老桃翁攔了回來。


    “就是走火入魔你也幫不上忙,快點出去吧,小祖宗。”老桃翁把他推了個轉身,“要氣死你師父才甘心啊!”


    “好……好吧,師父你好好調養,我就守在門口,有事你就喊我。”蒼魘從沒親眼見過走火入魔的人究竟會怎樣,典籍上說有的人會神昏錯亂躁狂瘋顛,還有的人會氣息逆流筋脈盡斷,反正不會是什麽好事。


    “不用,你走遠點。”訣塵衣冷冰冰的回答道,“越遠越好。”


    “好……徒兒知道了……”蒼魘咬緊牙關抵受著疼痛,不肯露出半點痛楚的表情。訣塵衣忽然間對他如此冷淡,可能確實是走火入魔所致,等他回複本性,沒準要有多自責難過呢。


    “以後沒有我的傳喚,你都不能來見我。”訣塵衣的聲音聽不出一點溫度,“記住了嗎?”


    “好……徒兒……記住了。”


    蒼魘完全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麽走回小屋裏的。


    腳步虛浮,像踩在棉花上。


    訣塵衣剛才看他的表情這麽的厭惡,這麽的憤怒。


    從小到大蒼魘都是這麽隨心隨性頑劣不教,就算他三番四處胡鬧惹禍,訣塵衣也從沒真的衝他生過氣。


    第一次生氣,就是從蒼魘誤入鬼王宗開始。


    訣塵衣真的這麽恨倪戩,恨到甚至遷怒於寵溺了十八年的徒弟?


    還是真的被倪戩說中了,訣塵衣本來就想他死,然後徹底解脫?


    “臭小子,你的氣息太過混亂了,小小年紀沒必要想得太多。”水鏡的聲音聽起來猶如從井底發出來的,“你這次曆練之後修為大有長進了啊,連我探知外界的氣息都跟著你紊亂了。”


    “哈哈,知道道爺我是有仙緣的人了吧!”蒼魘揉著腦袋強笑。


    “但這不是好事。”水鏡冷冰冰的回答,“你的修為忽然長進了,你卻沒有控製它的能力,早晚傷及自身。”


    “水鏡,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麽?”蒼魘又頹喪的一頭倒回床上。


    水鏡沒有再搭腔,屋子裏立刻安靜下來。


    明明奔走了大半夜又受了傷,可蒼魘始終無法入睡,心裏亂七八糟的理不出頭緒。


    綠蘿幽幽,滿屋晨光。


    蒼魘望著屋頂整齊堆疊的瓦片,遙遙的伸出手,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抓住什麽東西。


    就算已經服了止痛和愈傷的丹藥,胸口依然撕裂般的痛。


    到底是他想得太多……還是想得太少?


    蒼魘煩躁的爬起來又躺下。


    以後沒有我的傳喚,你都不能來見我。


    訣塵衣已經不再親近他了。


    對,無論是倪戩還是訣塵衣,都不在乎他的死活。


    窒息般的酸楚自心底泛出來,忽然間超越了*的傷痛,即使大張著嘴,他依然透不過氣來。


    “小子,你沒事吧?”


    “沒……沒事。”蒼魘捂緊胸口趴在床邊拚命喘息,“對了,水鏡,豔骨……豔骨曇是什麽東西?”


    “你不該提這個名字,豔骨曇不是什麽好物。”


    “那你就是知道了?”蒼魘繼續追問道,“告訴我……告訴我!它到底是什麽東西!”


    “豔骨曇是鬼王宗秘蠱的一種,成熟的時候就會像曇花一般在午夜於中蠱之人的胸口開放。忘憂蠱教人絕情斷愛忘卻前塵,豔骨曇正好相反,但凡人心裏有一絲感情,都會肆無忌憚的滋長,至死方休。”


    “豔骨曇……”蒼魘苦笑出聲。


    因為中了豔骨曇,所以他才會對玄清如此癡迷,甚至對師父也生出奇怪的念想?


    嗡嗡!


    掛在牆上的問仙忽然劇烈的震動起來,全視之眼徹底睜開,其中的瞳仁不住的四下掃視,妖光畢現。劍身上古拙的青銀光焰被燃燼一般的黑紅色焰光所代替,亮得連屋外的陽光都為之失色。


    不,並不是強光令陽光失色。


    屋外的陽光早已經消失殆盡,就好像黑夜在須臾之間再次降臨。


    “水鏡!這是怎麽回事”蒼魘急喚一聲,卻沒有聽到回應。


    屋角水鏡的鏡麵動蕩不安,絲絲血線自水麵以下浮上來,似乎有汩汩的水聲,卻又辨不出它的聲音。


    蒼魘不敢再去碰明顯不太正常的問仙,三步並作兩步飛躍出門。


    四野俱黑,太陽孤伶伶的掛在東邊,隻剩下一個清晰的黑影。


    沒有光,沒有熱。


    天空是猩紅色。


    就像是沉浸在夢魘裏一般,濃重到快要滴下血來的天空。


    極其宏大的哀嚎哭叫聲隱在那些血紅色的雲朵裏,忽遠忽近。


    一個光點自天際破空而來,迅速變成了光球,光華灼灼,色如焰炬。


    水月洞天漫山的生靈無不噤聲。


    聚斂的邪氣令人窒息。


    “這是……掃帚星?”掃帚星蒼魘是見過的,那時候與師父在山頂一同觀星之時他也明明說過這顆掃帚星七十六載一現,如今十年不到,它怎麽會再次現身?更何況這顆妖星雖然也有尾巴,卻時隱時現,更引得世間魔物蠢蠢欲動。


    轟!


    妖星掠空而過,墜落西北,神州巨震。


    天空留下了一道血紅色的軌跡,恰似滲血的傷痕,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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