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麵目已經夠可怕了,可他的眼神更可怕。


    好像見鬼的不是蒼魘,而是他。


    “你……你趕緊瞑目了行麽?”蒼魘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都這樣你還苟延饞喘個什麽勁,早點投胎重造還能少受些罪。”


    “小兄弟,那你幫我個忙吧……”


    “說吧,要我怎麽幫忙?”他連說句話都那麽艱難,蒼魘隨時都覺得他下一句話說完沒準就直接魂歸西天去了。


    “殺了我。”


    蒼魘掏出炎龍斷劍在手裏拋了拋之後反手遞給他:“拿著,別客氣。出世修道之人不沾殺孽,你自行了斷解脫吧。”


    “助人西登極樂也是大功一件,何談殺孽?”少年把炎龍接到手裏,卻虛弱到連拿都拿不穩,劍柄咚一聲落在地上。


    蒼魘也不上去撿,幹脆把衣擺撩開靜靜蹲在一邊。


    少年也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不安:“你在看什麽?”


    “沒看什麽。”蒼魘誠實的回答,“我在等你死了之後好把斷劍拿回來……自盡。”


    少年神色複雜的看著他:“想著自盡,還不如想辦法出去。”


    蒼魘的心嘭嘭狂跳。


    一半是驚的,一半是嚇的。


    “得,辦法我來想,你撐著別死就算對得起我了。”蒼魘深吸了一口氣,仰頭望著上麵厚重的石板開始運氣。


    “上麵的石板有幾千斤,硬來是不行的。”


    “所以才要來更硬的!躲著點!”蒼魘忽然將全身凝聚的真氣匯成一股,徑直朝頂棚轟去,“物化隨心轉,萬境自由!三花聚頂!”


    轟隆隆,地宮一陣劇烈的搖晃,幾塊巨大的碎石從頂上崩落。


    “三花聚頂!”


    轟隆隆!


    “聚頂!”


    轟隆隆!


    “我頂!”


    轟隆隆!


    “我再頂!”


    轟隆隆!


    “頂~~~~算了……休息會兒再頂……”


    真氣已經徹底耗盡,蒼魘跟隻落水狗一樣滿身大汗的癱倒在地上大喘粗氣。


    “幸虧你的真氣耗盡了。”少年把身邊堆積成山的大小石塊稍微推開,“不然我倆會被你親手活埋。”


    “……”蒼魘猛喘了幾口氣,“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死人住的地方。”


    “說正經的。”


    “鬼王神宮,鬼王宗的地宮。”


    鬼王宗?


    身為修真六大派之一的鬼王宗走的是為道中人不齒的陰邪路子不假,可蒼魘沒想到他們居然還幹以人獻祭飼養妖魔的勾當。難怪那些人口口聲聲喊著鬼王,原來他們瘋狂膜拜的果然就是鬼王倪戩。


    “你為什麽會被抓來獻祭?”


    “我是西邊白鶴嶺自在翁的弟子,昨天采藥誤入了鬼王穀。”


    “自在翁?沒聽過。那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少年一愣,好像這個問題問得十分沒道理。


    “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萬一你半路死了,我在墓碑上寫什麽?”


    少年緩緩低下頭,一眼黑如朔夜一眼水色灩瀲:“玄清,我叫玄清。你呢?”


    “我啊,我叫蒼魘。”蒼魘揉了揉被碎石鉻痛的後腦,撐著身子慢慢爬了起來,“你肯定沒聽過這名號,但是沒關係!你隻要知道我很厲害就行了!”


    玄清並沒有看他,隻是一字一句的緩緩說來:“修真四秀,水月蒼魘。你是訣塵衣的徒弟。”


    “我這麽有名氣?”蒼魘有點飄飄然了。


    “青峰光寒十九州,十鋒名在一柄青峰十丈寒光;何歡溫文儒雅如青花淡墨,故名雅風;羅曼遍體生香,猶愛紫衣,得名紫曇。”玄清頓了頓,“唯獨蒼魘頑劣不教,隻能以山名為號。”


    “頑……頑劣不教?”蒼魘嘴角抽搐。


    “你是水月洞天的弟子,為什麽不用本門的法術,卻要用須彌山的三花聚頂?”


    “因為……因為……”


    “因為水月洞天的術法都以深厚內息為基礎,而且偈語法咒都艱深難記。”


    “……”


    “頑劣不教四個字沒說錯吧?”


    蒼魘惡狠狠的盯了他半晌:“玄清,你知道的太多了。”


    “那我不說了。”玄清很合作的閉上了嘴,“最後提醒你一句,剛才的三花聚頂已經震鬆了地宮石頂,那群鬼降和鬼王宗的人應該都已經被驚動了,你最好能想到對策。”


    “你怎麽不早說!”


    “我看你頂得開心,實在不好攔你。”


    “……”蒼魘無語淚千行。


    嘩啦啦,地宮西北角一陣土石崩落,瞬間出現了一個豁口。


    血紅色的月光自天頂落下,將地宮牆壁上雕工細膩的青綠色鬼麵花紋照得更加猙獰。


    “魘來?”玄清微微蹙眉,“你招來的?”


    “誰招來的都不重要,關鍵是咱們不用死了!”蒼魘一陣狂喜,迅速轉身回來背玄清。


    玄清輕輕搖著頭,又望了一眼滲進來的血紅色天光:“帶著我……你飛不出去。”


    “誰說我飛不出去!別磨蹭了!”蒼魘用力把玄清背到背上,原地蹦了蹦,“道爺祖宗,你是豬啊,這麽沉!”


    “你我萍水相逢,沒必要救我。”


    “我帶上你……不是救你……萬一出去之後妖魔再追來……我就把你扔下,扭頭就跑……”蒼魘把染血的包袱皮解下來,繞過他後背緊緊拴在自己身上打了個死結,“成了!”


    玄清在背後不鹹不淡的提醒:“若要丟下我,係成死結當心一會兒解不開。”


    “關你什麽事!”謊話立刻就被拆穿,蒼魘的麵子掛不住了,“抓緊!”


    凝聚真氣飛躍起來的瞬間,玄清的雙手圈住了他的頸項。


    微微沁涼的溫度。


    藥草清苦,血氣腥甜。


    還有若有若無的花香。


    呼!外界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習慣了地宮裏沉滯的空氣之後,風裏流動的味道瞬間刺痛了喉嚨。紅月當空,血湖沉寂,外麵連個守衛都沒有。也對,這會兒正值半夜,這裏又出沒著吃人的血鬼降,誰來了都是送死,還要守衛做甚。


    “出來了。”玄清的聲音還是波瀾不驚那種,聽不出有絲毫脫險之後歡呼雀躍的味道。


    “就這樣?”


    “嗯,出來了。”玄清又淡定的重複了一遍。


    “我拜托你謝謝我行不?”這什麽世道,救了人還得救命恩人自己去討謝。


    玄清淡淡的回答:“謝謝。”


    衝他這態度,蒼魘真想把他扔回地宮讓他自己爬出來算了。


    玄清忽然開口:“不高興就把我扔回去吧。我沒求過你救我。”


    蒼魘一顫,沒敢搭腔。


    好家夥,難道這人會讀心術?


    剛才最後一躍,蒼魘已經是油盡燈枯,隻能背著玄清一腳深一腳淺的在水晶階梯上朝下磨蹭。


    兩個人都不說話,隻有呼吸的聲音交錯在一起。


    透過背部的傷口,能察覺到玄清細微的心跳。


    心跳撞著傷口。


    一跳一痛。


    “玄清,你離我遠點,壓著傷口了。”蒼魘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


    “你栓得這麽結實,我動不了。”玄清很誠實的回答。


    蒼魘扯了扯包袱皮上的死結,果然已經被徹底扯緊解不開了。他的心情瞬間更加沉重:“玄清大爺,難道小的還得負責背著你回白鶴嶺?”


    “我也不想讓你背著。把包袱皮割了,我自己能走。”


    那些被撕裂的傷痕不止在玄清臉上,還從頸項裏一直蔓延了大半個身子。他這樣的臭脾氣,如果能站起來早就站起來了,絕不會任年紀比自己還小的蒼魘背著他。


    蒼魘咬了咬牙:“算了,這筆賬你給我記著,早晚我會來討的!”


    “蒼魘。”


    “什麽事?”


    “有邪氣過來了,上麵。”


    蒼魘猛然抬起頭,紅色的身影如同雲彩一般掠過平靜無波的湖麵,輕輕的飛落在了水晶台階頂端。落滿山穀的櫻花瓣忽然被一陣驟然而起的涼風卷上半空,如雪一般紛紛揚揚的散落到水晶階梯上麵,全部化作吸飽了血一樣的深紅。


    女人,身段極美的女人。


    “小哥,你急慌慌跑什麽?陪姐姐坐一會兒再走啊。”她笑起來的聲音就像熱化了的麥芽糖。


    甜到極致。


    膩到酥骨。


    “時間不早了,姐姐你也早點睡吧。大半夜的到處亂跑老得快啊。”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個女人肯定不是善茬。


    “這孩子真不會說話,姐姐可不喜歡。”女人一步步的順著階梯走了下來,光著的腳丫踩著花瓣,點點花汁如血般在她優雅的步伐下蜿蜒。


    這個女人身上有一股很可怕的邪氣。


    淩駕於妖魔之上的邪氣。


    “你就是鬼王?”蒼魘下意識的朝後退了一步。


    “鬼王?我像麽?”女子猩紅的唇緩緩琢磨著即將出口的字眼,“既姽嫿於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記住,姐姐叫做姽嫿。”


    她的聲音是無法抗拒的蠱惑,蒼魘下意識的望向她的眼睛。


    那一刹,蒼魘的魂魄就像被吸了去,隻能傻傻的望著她的笑靨。


    最初那一眼她的臉好像非常平凡,不過山野農婦般粗陋的模樣,下一瞬卻仿佛漫山遍野的血桃都開成荼靡,美得叫人喘不過氣。夏蒼穹揉了揉眼睛,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就像水中的倒影不斷動蕩,一眼絕美,一眼卻又變得平常。


    失神之間,姽嫿已經走到了蒼魘麵前。


    用花汁塗作血色的長指甲慢慢勾勒著蒼魘的眉眼,有些刺痛。


    一場解不開甩不掉醒不來……美麗到極致的噩夢。


    她笑起來,邪氣暴漲。


    “真是一張漂亮的臉蛋,把它借我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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