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倒是提醒了沈瑾瑜,她戀戀不舍的又看了一眼這街市,像是京城頭頂的一顆明珠,若有似無的歎了口氣,才對程軒道:“君子不立危檣,這裏是程府,我們還是快走吧。”


    程軒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道:“不立危牆?好,有一天至少能再堂堂正正的從程府大門進來,能夠光明正大的站到這裏。”


    沈瑾瑜見他這話帶了幾分孩子氣,臉上的刀劍鋒刃都像去了棱角,在此刻都變的圓潤,沒有鋒芒,忍不在低聲笑了起來。


    這裏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下山雖然黑,但程軒目力好過常人,兩個人一切都很順利的下了山腳,眼看著角門就在眼前,程軒突然停下來腳步。


    沈瑾瑜跟著程軒停下來,心上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讓她瞬間喘不過來氣,這種感覺,在京中雖然少有,於她卻並不陌生,曾經在嶺南,一路的戰事,一路的流民殺戮血腥,搶奪爭鬥……是殺氣。


    沒有錯,從四麵八方如潮水一般蜂擁而至的侍衛們手裏提著的燈籠,瞬間將這裏照的猶如白晝。


    程王程言快步走出來笑道:“修遠你未免太過客氣了,既然都來了,為何不去和你母親打個招呼?”


    程軒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行禮道:“父親您教訓的是,隻是兒子今天突然到訪,沒有事前打過招呼,太過於唐突,怕壞了你們一家共敘天倫的雅興。”


    程言道:“平日裏請都請不到的人,哪裏說得上唐突,既然來了,就來喝杯酒再走吧。”


    程軒雙手抱拳道:“今天過節,就不擾您雅興了。”


    沈瑾瑜眼一花,還沒怎麽看清,程王已經到了她的身邊,她剛才將頭低著,躲到程軒的身後,就是想不被注意到,她的身份,她毫無招架之力,在眼下,都是程軒的弱點。


    這並不是普通的父子相見。


    程言開口道:“沈大人別來無恙啊。”


    這下的距離她不能再躲了,沈瑾瑜往前走出半步,恭敬的行禮道:“程王一切安好,下官不請自來,失禮了。”


    除此,沈瑾瑜便安靜的站在旁邊,不發一語。


    程王不悅道:“雖然是不請自來,好歹來著是客,還是客隨主便,請移步,喝一杯水酒再走吧。”


    程軒用身體擋在沈瑾瑜前麵道:“今天晚了,來日再聚。”


    程言往前一步,兩個人原本就火爆的場麵更加的劍拔弩張起來。


    程王伸手便去抓沈瑾瑜的手腕,被程軒看似不經意的一把推開道:“今日已晚,我們先行告辭了。”


    這個中玄機,沈瑾瑜雖然不能完全明白,卻也知道有多少凶險在。


    程王看著他們兩個人牽手走下去,冷眼看了身邊的近侍,那人才不情願的拿起手上早就準備好的弓箭,對準程軒射了過去。


    程軒早有防備,抱住沈瑾瑜及時躲開,可是還是慢了半步,淺湖藍色外袍的下擺一下被釘在了門上。


    程軒一手護住沈瑾瑜,一手用力將衣擺撕下,也沒有告別,便奮力逃向角門外。


    還好門口就是晉王府的侍衛,他們雖不便進去--晉王府的侍衛打上程府,這事情便算鬧大了,不能善終--卻在門口就聽到聲音,做好了準備,所幸程軒帶著沈瑾瑜安然無恙的出來了。


    程王並未追出來,到了晉王府沈瑾瑜才借著宮燈看到程軒腿上的血跡。


    沈瑾瑜在書房為程軒包紮了傷口後問道:“你既然存心要示弱,都忍了這麽久,今天這是要演哪出?”


    程軒神色淡然答道:“即便是我,也未能做到事事都是出於目的,今天不是為了任何原因,就隻是想讓你今天高興。確實是鹵莽了。”


    沈瑾瑜笑道:“你這情,我不能領,你腳都傷了,不是也示了弱?下次示弱,你自己去就好,倒是不必專程帶上我。”


    程軒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認真在燈下看了好久沈瑾瑜的臉,才笑道:“我家阿諾長大了,我今天看到程王,才發現他老了。我原以為變老,是慢慢的過程,今天看了他才知道,原來,變老是一瞬間的事情。”


    沈瑾瑜笑道:“我看他說話倒是中氣十足,並沒有老相。”


    程軒肅色道:“我並非能時刻理智,無遺漏算,今天一時莽撞,帶你去了程府,是極凶險的,並非存心示弱,若是按照程王以前不管不顧衝動急躁的脾性,和他自幼練習的內功,我們倆都要橫屍程府。”


    沈瑾瑜訝異道:“可是你傷的也隻有腿而已,看起來沒有那麽嚴重,就算他老了,也不會風格差別那麽大啊。”


    程軒笑道:“那就是我跟你說的餘威猶存,滿園都是神射手,名義上都是他的人,卻是我一手挑選培養的,我縱然不再是程府的主人,也隻有一個人敢拿起弓箭,並不敢瞄準。我說程王老了,是因為,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會隻身將我拿下。而我,單打獨鬥絕不是他的對手。他忍了脾氣,讓我們幾乎全身而退。還是老了……”


    沈瑾瑜笑道:“你這樣感慨,是慈悲之心要發了嗎?”


    程軒心中滿是傷感,時運不濟也好,決策錯誤也好,程王總歸是在最該鬥爭的時候,都沒能在戰場和政壇為自己得一席之地,也許那些時光在暗下布局整頓,卻終是要臨老,天元帝歸天之後,才能重回京城浴血戰鬥。


    他抓了沈瑾瑜的手道:“沒有慈悲之心,隻覺得人生短暫,我不想到老了,還在忙著爭權奪勢,趁年輕,把該爭奪的,都奪到手。我要老了,想和你一起清溪行舟,竹雨夜話,踏雪尋梅……上半輩子,我們都太苦,該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都沒有機會去做。下半輩子,無拘無束,無愧無悔的和你好好過日子。”


    沈瑾瑜笑著將手抽了回來道:“沒喝酒卻醉了嗎?這話不是喝了酒,誰能相信是晉王說出口的。若是桑田說給那些姑娘們聽,我尚且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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