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流轉之間,雲舫柔柔的向沈瑾瑜笑道:“姑娘不必客氣,既然三爺讓我照顧姑娘,有事姑娘隻管吩咐就是了。”


    說著便將帕子遞了過去,站在床邊等著。


    沈瑾瑜就著帕子自己擦了臉,慢慢的起身朝臉盆走去。


    這時雲舫心底一鬆便笑了起來,原來不過如此,或許又是一個扯著虎皮拉大旗的,程府算是寬待下人的,規矩嚴的人家,下人都是跪著端水平額的,規矩再寬,也沒有哪個落魄小姐是自己洗帕子擦臉的。


    洗臉的功夫,門外有丫鬟將藥並飯菜一起拿來了,雲舫服侍沈瑾瑜吃完後,程軒帶著沈懷瑾從李夫人處回來了。


    沈懷瑾看著姐姐吃過藥,精神也是顯得好多了,開始描述去看李夫人的過程,程軒則帶了李夫人處的大丫鬟綠蘿安排沈瑾瑜的住處。


    綠蘿款款上前給沈瑾瑜請了個安,道:“今天三爺回來的晚,時間來不及了,明兒個再幫小姐安排院子,現在我帶了幾套原本給表小姐準備的新衣裳,還沒上過身,小姐先穿著,改天再叫了裁縫來幫小姐再置辦幾身。”


    沈瑾瑜聽得一頭的霧水,困惑的看著程軒。程軒對綠蘿道:“安排好了就帶著沈公子去我院子先休息。”


    綠蘿應了聲是,帶著依依不舍的沈懷瑾離開了。


    程軒將房中的丫鬟都清了出去,對著沈瑾瑜道:“你暫且先住下,我告知母親,你在嶺南因為會解當地的蛇毒,救了我的性命,原本是準備在京中投靠韓峒大人,現在韓大人家中生變故,所以對外就說是我母親娘家的親人,住在我府上。”


    沈瑾瑜似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呆了呆,心中盤算了一陣後開口:“多謝程大人美意,隻是韓伯伯如今是罪臣,而且我祖父的身份也是多有不便,實在不便在府上打擾,今天天晚了,我們借住一晚,明天便離開。”


    程軒不以為意,微笑轉頭道:“今天確實晚了,你將就住一晚,明早我來看你。一切明天再說。”


    他的笑容親切又溫柔,看得沈瑾瑜心中一陣惶然,廟堂之中的事情,她受祖父的耳濡目染,想得很多,她深知程軒身居高位,做的決定都不簡單,她身份特殊,不想自己陷入漩渦,也不願連帶著祖父被拿出來做文章,富則多事,壽則多辱,她隻想帶著弟弟在京城過點簡單的生活,將事情安排好,等著父母來找她。


    兩人就這樣各自堅持的沉默了下來,黃昏已過,燈還未點,她倆就這樣靜靜的在黑暗中,程軒看著這個倔強的少女笑了起來。


    沉默半晌,程軒似下了決心道:“這個點了,你該歇了,就算明天要走,你也該養足精神。”


    沈瑾瑜將他送到門外,在門口楞了一會兒,轉身叫了雲舫。


    雲舫並不在,她去了李夫人處。卻有院子裏的粗使丫鬟名喚香草的應了聲。


    沈瑾瑜看著香草年紀不大的樣子,因為是粗使丫鬟,穿的不算好,可看著幹幹淨淨,儀表也是整齊,便知程府的規矩是不錯的,她請香草幫著準備點洗澡水,香草利落的應聲而去。


    雲舫回到客院的時候,洗澡水送來了,沈瑾瑜正在浴桶裏泡著澡。


    沈瑾瑜沉沉的在浴桶中想著,她太知道祖父的價值了,祖父在官位和聲譽鼎盛時期離開京城,他上位之時辦的那些事情,件件都是為民,為天元帝拉攏了不少民心,下層民眾和寒門清流對他評價也是極高,對外雖說是說他隨火而去,但是實際上,他的生死一直都是清流所討論的重點,長公主頂著為亡夫守節的名頭,都在寒門清流中得到了不少的支持,更不要說她和弟弟是他的嫡親孫女了,但天元帝這些年,一直都在與世家外戚寒門清流之間徘徊不已,他稍一偏頭,便是血流成河,程軒,路上,他都在從旁詢問祖父與父母的事情,心思太深,況且,她有自知,她於他並沒有真正的救命之恩,那點滴的恩情,也已經在回京之路還完了。


    想得清楚了,她從浴桶中爬起來,在自己的行李中,找出一套母親為她留下的衣衫穿好,她在郡主府做丫鬟的半年的時間裏,長高了些,卻比那時候瘦的多,雖然略短,也是勉強能穿。


    雲舫這時已經回到了客院,她知道這次自己急了,剛才從李夫人的染園那裏回來,她耐不住心裏的慌張,去了三爺住的樸園,沒有見到意料之中的熱情,卻隻惹來隱隱的怒氣。


    她滿腹委屈的回到了客院,沈瑾瑜已經睡下了,她記得三爺的吩咐,在外間的塌下也歇下了。


    沈瑾瑜沒有睡著。隻是現在心裏反而停當了,一切已經壞到了最壞,還能夠怎麽樣,她在床上靜靜的等著天亮。


    天亮了,她就帶著弟弟離開,離開是非之地,在京城附近找個偏僻的地方,買間房,弟弟找個書苑,再念上兩年書,就能參加科舉了。或許在這期間事情完成了,再或者父母找來了。雖說祖父不願他們再與官府有何瓜葛,但是弟弟年紀小,她也不能拋頭露麵做點什麽,總得等弟弟長大些,就算不為官,能有個功名在身,也能諸事便宜些。


    仿佛等了好久,天開始泛白,慢慢的亮了起來,沈瑾瑜起身把床鋪鋪好,又把行李收拾好,聽得院中好像有些動靜,便自己推門出去看,程軒穿著家常的便服,正站在院中。


    沈瑾瑜頗為驚訝,還是立刻笑著上前福了福身,見了個禮。


    程軒還是第一次看她女子的裝扮,頭梳了最簡單的雙平髻,旁邊各插著一朵粉色梅花樣式的絹花。烏黑的長垂在身後,劉海細細的蓋在額頭。


    穿的是淡藍色的布衣,沒有繁瑣的繡花,隻有領口和袖口處有些雲紋,裙子上繡了簡單的忍冬花花枝。


    她昨晚沒有睡,臉色越的蒼白,眼下是一片烏青。


    程軒想起剛見到沈瑾瑜的場景,那時候她淡淡的站在那裏,卻沒有人會想到楚楚可憐這個詞,她是精神的,眼睛裏都是朝氣和希望。


    他在心裏暗暗的歎了口氣,要出去一個人住,能保平安,也是難了,雖然是走過很多地方,到底之前被保護得很好,是不知道一個女子在外的難處。


    沈瑾瑜道:“程公子早,我弟弟,還沒有起身嗎。”


    程軒笑道:“就算是要走,也得讓他睡好覺。最近他路上辛苦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你再走吧。”


    沈瑾瑜沉默了,離開之事宜早不宜晚。


    程軒不等她回答又道:“早見早走,再說,我這裏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


    話說到這份上,她倒不好拒絕了。隻得跟著往院外走,走到二門口,已經有軟轎等著,程軒道:“你身子弱,上轎吧。”


    沈瑾瑜上了轎。她認命的坐在轎上,也不問到底去什麽地方。走了大概一盞茶時間,轎子在一個比較荒的院子裏停了下來。


    程軒在院門口等著,沈瑾瑜下來後,他推門進去,是個三進的院子。


    他示意沈瑾瑜進去。沈瑾瑜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去,正廳裏有個女人等著,沈瑾瑜一時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


    這人看著有三十多歲的樣子,頭卻有些花白了,看身形,有幾分纖細,可再看臉,卻有著無盡的滄桑,穿著院裏丫鬟們的衣服,卻又是婦人的盤頭。非常的怪異。


    沈瑾瑜隻覺得眼熟的厲害,卻又認不出人來。


    那人也是打量了沈瑾瑜一陣,突然疾步上前,抓住沈瑾瑜的手臂顫聲問道:“阿諾,阿諾,是你嗎?”


    沈瑾瑜大驚,這個名字,是她離開京城前祖父的那些朋友們會叫她的,這位故人是誰,這個聲音,很有幾分耳熟,恍如一道閃電,將她記憶中那些快遺忘的角落照亮。


    “碧玉,碧玉姐姐?”沈瑾瑜不可置信的問道


    那人的眼淚應聲而下。


    碧玉用力的點點頭,抱住沈瑾瑜痛哭起來。


    沈瑾瑜呆住了,碧玉是韓家嫡出大小姐韓蓁蓁的大丫鬟,算是陪著韓蓁蓁一起長大的,碧玉是農女出身,名字據說韓蓁蓁初見碧玉時讚其貌美,擔得上小家碧玉之稱,所以取名碧玉。


    碧玉從小與蓁蓁一起長大,深知自己的樣貌過人,甚為愛惜自己的容貌,沈瑾瑜從小見她,便愛看她與韓蓁蓁主仆二人裝扮,一個明豔,一個清麗,極是動人,不曾想,一別經年,當年的珠玉,卻成了這樣,本來“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書”就已是極殘忍之事,何況一個正值妙齡的姑娘再見已是改了容顏。


    沈瑾瑜心疼的看著眼前的淚人,伸手輕輕摸著碧玉的臉,那臉上,細細的,卻有道道疤痕。


    沈瑾瑜默默的將碧玉攬入懷內,慢慢撫著碧玉的頭,親眼看著當初的如花容顏變成這個樣子,她覺得事情不能再壞的時候,事情偏偏又露出別的更壞的一麵再給你看。


    哭了許久,碧玉慢慢的停下來,對沈瑾瑜道:“小姐,失禮了,我隻是許久沒見到故人,一時情難自控。連尊卑都忘了,還沒給你和程三爺見禮呢。”


    說著就準備蹲下行禮。


    沈瑾瑜將她手臂托住不讓她福身,並自腰間拿出帕子為碧玉擦了臉上的淚珠,將她拉到邊上的太師椅上坐下,問道:“碧玉姐姐你為何沒有在韓姐姐身邊,她不是已經嫁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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