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風沙,秦關漫漫。


    甘肅臨洮,秦稱狄道,至秦獻公即位之時,滅西戎部狄族,立狄道關,乃大秦西方邊境之極。秦昭王時,又於此地立隴西郡,狄道縣自此為隴西郡城,為大秦抵禦月氏、烏孫等西戎羌族前線。


    然自商君變法後,獎勵耕戰,殺一敵既可得一爵,重賞出勇夫,邊境守軍無事也想生非,月氏烏孫東胡匈奴等皆在秦軍手上吃過無數苦頭,大多繞過黃河去騷擾趙地,狄道的烽火早已平息了數十年,如今已是異族前來通商的大城。


    一日過盡,已是閉城時刻,明月初升,寒風吹起,守城門的士兵傳染般打起哈欠,十分困倦,隻有一名伍長還在厲聲催促月氏胡人商隊的財物快點通過,城門將關,秦法嚴厲,這支商隊再不快點,便隻能在城外過夜了,到時被大蟲叼去也怪不得他了。


    要不是這些商隊帶來皮毛幹肉美玉馬匹,帶走鹽綢漆器,是本郡的主要財源,馬虎不得,他早就把人關在關外,早些回去喝口熱湯了。


    正想走神想著回鄉時要帶些皮毛回家,伍長卻突然聽見一名士卒大聲驚呼,惹得人群一陣喧囂,說是有生人來到,正回頭嗬斥,映入眼簾的情景卻讓他忍不住吸了口冷氣。


    他雖是小卒,但服役數年,算也見過世麵,但卻是真真第一次見到如此神駿的天馬。


    隻見那馬渾身金黃,身高體長,頭寬頸細,駝著數百斤貨物依然步伐輕盈,體態昂揚,讓人望之傾心,恨不得上前去捏住那牽馬青年的肩膀用力搖晃,或是一個悶棍讓他清醒一點。如此寶馬!怎麽可以用運貨,簡直是暴殄天物,該誅三族!


    那青年卻是微微一笑,他眉眼清秀好看,望著關口的眼眸都是滿滿的笑意,伸手推了推馬背上的一個皮兜,輕聲道:“小陛,我們到家了。”


    一隻貓頭鷹懶懶地從口袋裏爬出,在月光下越發犀利的眼神帶著輕蔑,漫不經心地落到那“隴西”兩字上。


    仿佛被強光照到,它整隻鳥都僵硬了。


    然後啪嘰地一聲摔到地上。


    “怎地這麽不小心,”青年輕笑著把貓頭鷹抱起來,“別怕,這就是大秦國,我們以後要生活的地方了。”


    揉捏著仿佛從幻夢中驚醒的貓主子,他上前走向那名領頭士伍,用才學不久的生疏的秦話詢問這裏收不收汗血寶馬。


    伍長有些恍惚了:“收,怎麽不收。”


    ……


    嚴江受到了此地守將的召見。


    按理,一名賣馬的胡商在強秦軍士麵前可說是無足輕重,但奈何這馬太優秀貴重了,嚴江清楚地記得在百年之後,漢武帝耗費十萬大軍,兩度出兵,行軍四千餘公裏,就為了得到汗血馬。


    大月氏盤踞秦國以西,壟斷商路,嚴江能從那裏帶出如此好馬,如果能更多些,便是大妙了。


    守將名曰李,四十許人,滿臉風霜,對著馬匹愛不釋手,心思卻十分縝密,言談之間,皆在詢問西域諸國之事,嚴江也不隱瞞,細細說了去,並提起想入秦之事。


    “江精通邊塞之語,又有才學,何處不能安身?你一心入秦,不知有何原由?”李一摸胡須,感覺事情並不簡單。


    “將軍有所不知,江父母本是北地郡人,數十年前為東胡人擄去為奴,輾轉西域,流落大宛國,因一手巫祝遊醫之術為國主所用,這才脫了奴籍,雖心念故土,奈何年事以高,路途遙遠,隻能命小子將血脈歸國,成其心願,還望將軍體諒。”嚴江一臉悲淒,看得他身邊的貓頭鷹一臉冷漠。


    李目露思索,並未一口答應,隻是說要考慮一下,便讓他退下。


    嚴江心知這關算關過了,秦朝戶籍雖然嚴苛,但並不禁止外來人口,定居的外國人也有不少被秦王重用,隻要有個緩衝時間,就夠他熟悉環境逃之夭夭了。


    來到客舍,用一塊鹽與驛者換了熱水肉食,嚴江坐到貓主子身邊,熟練地給它撕肉喂食:“怎麽了陛下,你好像從醒來就神不守舍的,是不是又亂吃東西了?”


    鳥是他在裏海岸邊撿到的,這貓頭鷹挑食脾氣暴躁且不會捕獵,也不知是怎麽活這麽大的,喜歡看地圖聽故事,白天怎麽喊都不會醒,一到晚上就不讓睡,喜歡吃熟食睡皮毛,簡直像個皇帝,所以嚴江給他起名“陛下”,有人時就叫小陛了。


    陛下對這個名字非常滿意,得到這名字後肉都多吃了一塊。


    陛下沒理他,隻是180度地將頭扭來扭去,看著周圍房屋裝飾,仿佛在確定什麽。


    嚴江微笑著給它梳理了羽毛:“別害怕,我們不會在這裏久留,這裏是秦國,律法嚴苛,行動不便,到時我們如以前那般偽造驗傳,去別國就好。”


    陛下猛然扭頭,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不敬之語,王霸之氣四溢。


    “齊楚燕韓趙魏秦,可以先去趙國,李牧是戰國名將之首,也不知是何等人物。”嚴江有些小興奮,沒注意到大怒的貓主子已經準備飛龍騎臉,強行按住擼了一把,又接著道,“其實最想見的還是秦皇,不過見暴君的危險性太大,以後有的是時間,且先苟住罷。”


    鹹陽宮,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棱,散落案前,讓持竹卷的青年陰鷙的眉目有了些許緩和。


    旁邊的趙姓侍者幾乎不敢呼吸,從今晨醒來,大王便十分不悅,但分明前朝傳來的是好消息啊?持續一年多,長安君成f在上黨屯留的叛亂終於平息,大王一手提拔王翦將軍帶回叛軍首級數萬,得軍功至上造,消息一出,鹹陽歡呼,除此大患,為何不喜?


    如今還反複翻看那封軍情,難不成是顧念與長安君的兄弟之情?


    半晌,秦王放下書卷,平靜道:“傳孤製,使屯留庶民西遷隴西狄道戍邊,無故不得返。”


    內官應是,立即起筆書召,心中雖有疑惑卻不敢問,屯留縣的百姓可算是叛軍之民了,不是殺頭也應全數發賣做為奴,大王竟網開一麵,果然是仁君之相。


    秦王略略勾起唇角,居然敢誹謗寡人暴君,簡直當斬,便讓你見識一番何謂仁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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