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埼的眼神安然地停留在了遠處,全然沒有除了平靜以外的任何多餘情緒。


    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驀地就移開了,像是虛脫無力一般,身後的那個人雙手垂在了身側,儼然繳械投降不再反抗的模樣。


    她慢慢轉過身,對上席勒的雙眸,那一如雨後晴空色彩的湛藍雙眼,明明透徹到能包容一切。


    可擺在她眼前的事實,刀刃似的把過去美好的回憶劃得粉碎。


    “雖然在這次遠征之前,有很多證據都把真凶的矛頭指向了你,可我始終沒有辦法相信……曾經為了救我犧牲自己左眼的席勒,竟然會是謀殺薇拉的凶手。”


    席勒盡可能保持著雲淡風輕的神色,神木埼看到了對方唇邊的笑意,卻一絲溫度也沒有。


    “你開始懷疑我……”他淡淡啟齒,沒有移開眼,“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光落進了神木埼的眼中,怎麽也照不亮在那之中的灰霾。


    她伸手,把自己的鋼刀舉在席勒麵前。


    “第二次遠征……回到牆內的途中,當時你和利威爾接到指令保護我的安全。利威爾下令準備和奇行種戰鬥,你拔出鋼刀的時候,刀鋒上全是血跡和被砍鈍的豁口。”


    席勒因為詫異而收縮了瞳孔,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對神木埼的後文他已經了如指掌,卻還是不去打斷說話的少女。


    “巨人的血液由於溫度很高,因此沾染在衣服或是刀具上按理來說會立刻蒸發幹淨,一絲痕跡都不留。然而你刀上的血跡卻完好地保留了下來,唯一的解釋便是,那些血根本不是巨人的……”


    神木埼懸在空中的手沒有放下的意思,她已經感受不到來自身體的負荷,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講述一個日常的故事。


    “……你一定砍了很多下吧。”


    明明是沒有波瀾的聲音,灌入席勒的耳內竟成了聲嘶力竭的質問,讓他驟然心中一寒,一*翻湧而出的是無比酸澀的情緒。


    “那是薇拉……席勒。”


    他無話可說。


    “死在你刀下的,是薇拉啊。”


    終於在神木埼平鋪直敘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佯裝的淡定,他沒有去攔住她的話,神木埼放下了手中的鋼刀,仿佛是一道隔膜轟然間塌陷,它背後的事實一覽無餘。


    “我原本並不打算去相信……你就是凶手,因為我找不到你這麽做的理由。我傷愈離開醫療班的那天,佩特拉這樣問我……”


    神木埼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有勇氣說完接下去的話。


    “‘——埼,如果你一直信仰的東西,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你怎麽辦?’”


    有什麽東西紮進了席勒的心底,讓他疼痛得近乎麻木。


    “我當時就在想,佩特拉一定是知道些什麽,可她什麽也不說。我第一個想到了你,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明明告誡自己,你不會是凶手,可找不到一條反駁的理由。”


    席勒牽了牽嘴角,笑得那樣蒼白無力。


    “看起來,佩特拉那家夥……那時候就在懷疑我了啊……”


    “艾爾文在之後的會議中把真凶鎖定在兵團內部,尤其是羅傑班的成員。喬侖的意外伏法讓我很意外,他一定是你的幫凶吧。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但真正讓我肯定你就是凶手的契機,是韓吉從牆外帶回的薇拉的馬。”


    對麵的人靜默無言,可就算席勒表麵上多麽風平浪靜,神木埼還是能看到他眸子深處的暗湧攢動。


    海馬體中的記憶頃刻間翻倒而出,她回憶著當時的情景,語速不緊不慢。


    “我在給馬梳洗的時候發現了它的腹部有許多不規整的傷口。仔細看就能發現,上麵寫的是schiller·holger,是你的名字。那應該是薇拉在臨死前留下的……”


    那些刀傷歪歪扭扭,可見薇拉在臨終前,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刻下這個名字。


    與她朝夕相處的隊友是他。


    對她實力表示肯定的是他。


    幾次三番共赴生死的是他。


    最後用刀尖指著自己的,依舊是他。


    席勒·霍爾格。


    這個名字直到薇拉生命走向盡頭的那一刻,一定是刀劈斧刻入骨了吧。


    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萬萬沒有想到”的空子,讓薇拉徹徹底底和這個世界決裂。


    同時,將詩般年華悉數埋葬。


    神木埼看向對麵雕塑般巋然不動的席勒,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


    “席勒,你就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你的交代呢?


    為什麽要這麽做?


    請給我一個理由……


    哪怕隻是敷衍也好。


    可她什麽答複都沒有要到。


    神木埼走得更近了些,望進對方深邃的眼中,在那之中,她什麽也沒有看到。


    緣於那子夜般的晦暗。


    席勒握緊了手中的刀,卻發現手臂如重千斤,怎麽也舉不起來。


    然而他這種負重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看著無所畏懼的神木埼,他困惑了。


    “既然早就知道我是凶手,為什麽還要參與這次遠征?現在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你負傷,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你。”


    他盡可能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決然到如同生離死別,卻沒能藏好那一絲於心不忍。


    “‘假如我這次真沒這個福氣回到牆內,都請原諒我好嗎?’,你是這麽說的。既然已經做好了自我犧牲的準備,席勒……”


    神木埼僵冷的目光終於柔軟了下去。


    “我還有什麽理由不原諒你?”


    以命抵命。


    即便她憎惡這種贖罪的方式,可對他的悔恨,神木埼再清楚不過。


    艾爾文所謂的引蛇出洞,其實很簡單。


    凶手會在這次牆外調查再次出手,這點毋庸置疑。在作戰方麵,一開始就把神木埼的任務安排為誘餌,為的就是讓神木埼借機遠離主戰場。凶手找準時機一定會在沒有人煙的地方下手。


    唯有一點艾爾文沒有料到,席勒早已做好殉葬在牆外的準備。


    明知這是陷阱,他還是往前方走去,如此這般的義無反顧,甚至像是在尋求自我解脫。


    風止下了一切喧囂。


    唯有沉默還在盤桓在上空,久久不能退散。


    半晌,席勒笑了,至少聽起來是那樣。他說,“難得我想耍帥你就必須要拆我台子嗎?”


    她愣怔了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遠處的巨人已經慢慢朝這邊圍了過來,席勒一直鬆弛的手再一次攥緊了刀柄。既然現在仍然身披自由之翼,那麽就讓他為身後的這個家夥做最後一件事吧。


    “神木,筆記你別找了。”席勒背過身去,把神木埼留在了後背,“當初……殺了薇拉之後,我就把它銷毀了。那種東西根本救不了人類,留著也隻會讓更多的人成為實驗的犧牲者。”


    他絕不希望神木埼步珊朵拉後塵。


    “嘛,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放過我,畢竟那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所以,現在我讓你三刀,你隨便砍。”


    周圍安靜得他什麽也聽不見。


    他能感覺到神木埼把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後心,卻始終沒有痛覺傳來。


    片刻後,席勒無可奈何地笑了。


    卻比哭還讓人揪心。


    神木埼突然被席勒騰空拽起,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她立刻就被對方傾盡全力地往後方丟了出去。


    準確地落在了另一條街的屋頂上,神木埼還沒起身,一陣巨響自前方傳來,地麵都開始顫栗不止。


    巨人一拳錘在了她剛才所站的地方,她不能辨別席勒是否還在那裏,隻是看到巨人單手錘地的那一刹,血漿四濺,神木埼隻覺得腦海中霎時間真空一片。


    房屋因為剛才的那一擊塌陷了一方,神木埼努力地睜大了眼睛,試圖尋找著席勒的身影。


    巨人終於移開了按在地上的那隻手,她這才發現巨人的整隻手掌四分五裂,在那個凹陷的深坑中,她看到了浴血的席勒。


    沾染上鮮血的背影緩緩地站了起來。


    ……沒死……


    或許自己都沒察覺到心底那份雀躍,在確認席勒還活著的那一刻。


    而神木埼這份欣喜的心情,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席勒雖然還活著,但是作為九死一生的代價,他的右腿被巨人敲斷,單腳支撐著的席勒右半身的下方,空蕩蕩的。


    更不可思議的是,席勒的傷口處正不斷地往外冒著熱氣,由於水汽的遮掩,神木埼什麽也看不清。


    席勒麵前的巨人再次朝他伸來手臂,被鋼索拉至空中的席勒躲過了巨人的攻擊,同時隨著自身側拂過的勁風,蒸汽被吹拂殆盡,那條新生的腿暴露在空氣中,讓神木埼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有時間讓神木埼整理來龍去脈,席勒再次和那隻巨人開始周旋,與此同時,神木埼也感受到了來自後方的危機。


    舉刀飛快截斷巨人伸來的手臂,神木埼躍至街對麵的屋頂,把企圖襲擊她的巨人隔在了一排房屋之後。


    剛落地她就一個踉蹌摔在了屋頂的瓦片堆當中,尖銳的碎石硌得她胸口一陣陣生疼。


    冰涼的空氣灌進肺裏,連站立都成了困難的事。


    已經有相當數量的巨人圍在了這片區域,目測奇行種的數量不是特別多,神木埼現在的狀況不是很樂觀,舊傷複發顯然是意料之外的事。


    陸陸續續有巨物倒地的轟鳴聲傳來,神木埼嚐試著往聲源處張望,映入眼底的,是席勒與巨人廝殺的景象。


    不斷躍起落下的席勒穿梭在那幾個巨大的身軀間,期間有多次被巨人的手臂擊中,可他像是沒有了痛覺一樣,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站起,繼續與數量上有壓倒性優勢的巨人對峙。


    刀光在她眼前一閃而過,都沒能攔斷她牢牢牽住席勒身影的視線。


    一陣熱浪舔舐著後背,神木埼驚覺地回頭,巨人雙手攀住屋頂的邊緣,那張吞噬了多少同伴的嘴距離她如此的近,好像她稍不留神就能滑入它的食道。


    變故永遠比預想來得快,前一秒神木埼還盤算著如何死裏逃生,後一秒她匍匐著的屋頂便塌陷了。


    無數的碎石砸落在身上,神木埼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被壓在了廢墟之下,動彈不得。


    天空變得昏暗無比,她沒來得及嗆出吸入鼻內的灰塵,抬頭就看到蹲□俯視著她的巨人。


    巨大的手掌刨掘著壓在她身際的那些石塊,迫不及待地想要從一堆碎石中把神木埼翻搗出來。


    她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巨人捏著她製服的短外套把她提起,被舉到巨人頭頂的神木埼睜眼往下方看去就能望到那張大嘴。食道仿佛是深邃的黑洞,一旦她掉落進去,一絲生還的希望都沒有。


    負傷絲毫沒能影響到她拔刀的速度,神木埼朝巨人的眼球擲去兩把鋼刀,除卻擲偏的那一把,另一把刀刃成功地奪取了巨人右眼的視力。


    重心猛地往下一沉,神木埼開始自由落體。由於與巨人的嘴相聚太近,沒有機會留給她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神木埼落進了巨人的嘴中。


    感受到來自上顎的擠壓,神木埼用鋼刀的刀柄抵住巨人的牙齒,以免自己被碾碎。


    口腔內濃重的血腥味讓人作嘔,不斷分泌出來的唾液減少了鞋底與舌苔的阻力,隻要她稍有不慎,就會往後滑進食道。


    她能看到的世界越縮越小,逐漸闔上的嘴時時刻刻提醒著神木埼她即將被吞進肚中這個事實。


    就在她馬上要支撐不住的那一刹,另一個聲音破空而來。


    “把手給我!”


    神木埼本能地就朝巨人的嘴外伸出了唯一可以活動的左手,剛接觸到外頭微涼的空氣,她的手就被人死死地握住。


    一股強大的拉扯力讓神木埼以極快的速度脫離了巨人的口腔,她往外飛了出去,落在了尚未塌陷的屋頂一角。


    翻滾著停了下來,神木埼雙手支地,旋即朝那隻差點讓她喪命的巨人看去。


    “席勒……”


    救她於生死邊緣的那個人,代替了她的位置,此刻正卡在巨人兩排尖銳的牙齒中間。


    如果不快點離開那裏……


    神木埼心裏像是有烙鐵在碾壓,腳步是前所未有的淩亂。


    不知為何,心中那種強烈的患失感會如此洶湧,瞬間就能吞沒所有的冷靜。


    “……神木。”


    腳步被倏然截下,起因於對方突兀的聲音。


    疲憊的呢喃,猶如無法開始一次長途旅行的漂泊旅人。


    字裏行間都充盈著沉重的倦意。


    “……能再看到你這樣的眼神,我也……死而無憾了吧。”


    不知不覺席勒的聲音就低沉了下去,語氣那麽決絕,像極了死者死前最後的囑托。


    一字一句,都刻進了神木埼的心裏。


    嵌在巨人嘴中的席勒抬起頭,她看到了他渾身觸目驚心的傷,血肉模糊的景象紮進眼球,像是要奪走她的視野一般,滿目的鮮紅色。


    “拜托你最後一件事……”


    心髒的部位像是被拉開一道口子,灌進了一陣陣冷風。


    “記得要活著回去……”


    “在利威爾趕來之前,撐下去……”


    “千萬……別死了啊……”


    她伸手想去抓住些什麽,除了冰涼的空氣從指縫流走,她什麽也沒能挽留住。


    席勒最後的麵容她還不曾牢牢烙在腦海,巨人兩排牙齒毅然無情地把她和席勒隔絕在了生與死兩個對立麵。


    一聲脆響。


    心中埋藏的希冀,忽然碎了。


    神木埼感受到濺在臉側溫熱的血,以及迎麵而來的一陣風。


    送來一整個世界的悲傷。


    明明身上什麽負荷也沒有,她卻覺得渾身沉甸甸的,讓她搖搖欲墜。


    不久前的那次告白,她還能聽到縈繞在耳畔的隱秘絮語。


    【對於你,我真的從來沒有半點想要開玩笑的意思。雖然你這個家夥……怎麽說呢,有時候真讓人想要揍你一拳泄憤。】


    【或者真像你曾經說過的那樣,我腦子就是有坑,不然也不會對你這種家夥戀戀不舍……】


    【在牆外連活著有時候都是一種奢侈,選擇了調查兵團的那天,我就被迫不得不放棄很多東西。但是……士兵也是人,沒有人明令禁止士兵不可以哭泣,不可以懼怕死亡,不可以被感情左右……】


    【……遠征都意味著赴死,雖說每次在鬼門關兜了一圈回到隊舍看著前天晚上才寫好的遺書,那種時候,不管怎麽說都會感到慶幸吧。畢竟我還活著……】


    【喂,神木,假如我這次真沒這個福氣回到牆內,都請……原諒我好嗎?】


    如果我說我絕不原諒,你是否願意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結前我應該會日更,算上珊朵拉番外其實也就三章了……


    席勒也便當了呐,結果到頭來原創人物基本全滅……


    背景音樂的歌詞找不到,太虐不能忍。。


    謝謝竹子的長評,不過貌似被*吞掉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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