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選擇沒有錯。”


    停留在耳邊的,似乎隻剩下這句話。一切的一切,仿佛都為之而收聲。


    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驀地就柔軟了下來。


    眼前是一片刀光劍影,偶爾噴灑在她身上的血漿,隨著往外冒著的蒸汽不一會兒就消失得幹幹淨淨。幹淨得,好像從來沒有在她的衣服上停留過。


    尖銳的慘叫聲伴隨著瘮人的裂骨聲一點點滑進耳道,輕輕叩著鼓膜。


    最後被拉回現實的那一刻,是因為艾爾文一聲“撤退”。


    神木埼被人攙扶了起來,她沒有抬頭,但還是認出了那個小心翼翼架著她的人。


    “佩特拉……”自從休整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的神木埼,此刻的聲音聽起來沙啞得像是另一個人,而說話的方式,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我把薇拉弄丟了。”


    溫熱的液體滴在了神木埼的手背上,她看著早已淚流滿麵的佩特拉,被眼前的姑娘伸過來的手,按在了對方的肩上。


    “不用忍著,埼。哭出來吧,那樣我也能好受一點……”


    盡管身處傾盆大雨之中,神木埼眼底幹澀得一點水跡也沒有。


    她居然吝嗇到,為薇拉流淚,都做不到。


    可明明,連蒼天都在哭泣。


    腦海中茫白一片的感覺直到她再次坐在馬車上的那一刻,都沒有消失。佩特拉放棄了騎馬前行,選擇和神木埼同坐一輛馬車。


    並排緊挨著的兩名少女,都默契地把所有言語定格成無聲的沉默。隨著顛簸的馬車,平靜的心竟變得起起伏伏。


    出發前,神木埼看到牆外的天空分明湛藍到讓人看一眼就無法釋懷。而現在,除了一道道毫無征兆的閃電和沉悶的雷聲,她幾乎無法抬頭仰望這片汙濁的天空。


    悲哀的是,他們卻在這片天空下,苟延殘喘了那麽久,卻有人一直把它當作夢想般憧憬著。


    神木埼譏誚地想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瞧不起自己。


    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過巨人襲擊的軍隊,順利地駛進了固定炮的射程範圍。


    那麵宛如牢籠一樣圈禁著土地的巨壁,巋然不動地佇立在那裏,翹首以盼地等待著妄想去牆外闖蕩的鳥兒們重新回到牢籠內側。然後再一次地,無情把他們禁錮在牆內,用神明一樣睥睨的目光,看著人類向家畜般的生活妥協,挫削了對自由的向往,磨光了他們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的勇氣。


    城門洞開的那一刻,依舊是那些自動退避到主幹道兩旁的人們,隻是因為雷雨,看熱鬧的人們少了很多。


    其實他們一開始就對調查兵團懷抱的希望就隻是寥寥而已,見證了兩年前wall maria的淪陷,巨人對人類來說,絕對無法違逆。更不要說,把它們從這個世界驅逐出去。


    鍾聲自遠處破空而來,明明是慘敗而歸,疑似凱旋之音的鍾聲是在嘲笑他們的不自量力嗎?還是人類自欺欺人的一種可笑方式而已?


    麻木地告訴自己,我們去過牆外了。


    見證了牆外的世界。


    這就是突破。


    人類還沒有墮落到連城門都無法踏出一步。


    一切在神木埼眼中,看起來就是嘲諷。


    那些走向調查兵團本部的士兵們,腳步快到幾乎是想踉蹌著逃走一樣。


    一個個,都垂頭喪氣。連自己都沒有留給自己士兵應有的尊嚴,難道還期待著這些置身事外的普通人幫你振作起來嗎?


    說到底,大家都隻是被圈禁起來的囚徒而已。


    尊嚴什麽的,在三麵高牆被築起的那一刻,就不複存在了。


    一切漂亮的話語,在麵對死亡的時候,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在質疑和失望的目光下,神木埼被醫療班的人接走了。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不想去回想,也不想睡覺。閉上眼,除了血淋淋的景象外她什麽也看不到。


    神木埼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直到雨停,第一縷放晴後的陽光打在了房內光潔的地麵上。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有好幾次被利威爾揍進醫療班的場景。每次從這個讓她倍感反胃的地方回到隊舍,總會有一圈讓她覺得很麻煩的人圍在病床邊。


    那時會有一個默默為她端水,削水果,時不時介入她和其他人對話中,最後又被神木埼瞪得扁了嘴的小丫頭。當時神木埼沒覺得,一旦有一天那個位置空出來的時候,會這麽不適應。


    一直跟在她身後,傻傻地望著她背影的人,是她。陪她訓練格鬥術結果自己被罰跑圈跑到虛脫,甚至連晚飯都沒得吃的人,是她。得知她幾次死裏逃生每次最高興的,總是她。遠征時當所有人對她棄之不顧,甘願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的那個人,還是她。


    這些神木埼都知道。


    每個細節,都巨細靡遺。


    可看似柔柔弱弱的薇拉,那是連席勒都不敢小瞧的女兵,在這次牆外調查中,死了。


    毫無征兆地,在神木埼醒來的一刻,就被告知了這個噩耗。她連最後一麵都沒見上,留給她的隻有一張蒼白的臉——在那上麵,她什麽也看不到,一絲生命的跡象,都沒有。


    那時神木埼就在想,能再看薇拉哭一次,她再也不會用瞧不起的眼神看她了。


    而今,就算神木埼傾盡所有的後悔,怎麽也換不回一個薇拉。


    回想起狀似讓人難過的事,上天並沒有給予她應有的同情。


    沒有雨。


    窗外的陽光,變得刺眼到像是在嘲笑她剛才滑稽的模樣,那樣肆無忌憚地砸進窗口,紮進她放大的瞳孔,讓圈禁在視野中的景致,很快就模糊了。


    就在她闔上眼瞼的那一刻,病房的門開了。進來的不是別人,是利威爾。


    說話的時候神木埼依舊看著窗外,語氣平平淡淡,“有事?”


    利威爾走進了房間,在神木埼的床邊駐足,低頭看著神色漠然的少女,說話的語氣和她如出一轍。“艾爾文現在有事抽不開身,有幾個關於這次遠征的疑點讓我問問你。”


    明明剛剛經曆了命垂一線的恐怖遭遇,換了誰都不希望在這種時候回想那種慘狀。神木埼看上去不太清醒的樣子,沒有回答利威爾的話反而問了句,“是你在多利克鎮救了我?”


    利威爾靠在了距離她病床不遠的牆上,半闔著眼瞼像是在回憶,麵無表情地說道,“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失去意識躺在廢墟堆裏。”有意無意地頓了頓,大概是留給神木埼消化他剛才的話,接著利威爾用比剛才更平靜的口吻說,“在那之前,我和席勒遇見了薇拉。”


    薇拉這個名字仿佛是成了再也不願提及的一個話題,神木埼隻是回以點頭的動作,連話都說不出來。


    “羅傑班的幸存者與軍隊匯合後一直沒有看到你的身影,所有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利威爾把視線交給窗外晃眼的陽光,說話的口吻薄涼得一如他此時的神情,卻在再次啟齒的時候壓低了聲音,“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薇拉那家夥那麽肯定你還活著。”


    神木埼微微抬了抬頭,像是在譏諷般地說道,“她那麽說,你就真跑來找我了?”


    對麵的人被神木埼不留情麵的話賭了下文。利威爾沒有這個心思在這種時候去反駁她一句。悲傷麵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隻是表達的方式不同而已。


    利威爾重新看向病床上的少女,沒有忘記這次來探病的真正目的,“那麽現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言語聽不出命令的語感,“在你昏迷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神木埼皺眉的動作微弱到幾乎可以讓人忽略,利威爾卻眼尖地捕捉到這個細節。接著他看到神木埼一直很平靜的神色終於有了絲變化,像是回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


    對利威爾拋出的問題就算神木埼想回避也無從躲起。在回答問題前,她還是停頓了很久,才下定決心去回想著當時的場景。


    “我被一群奇行種圍攻了。”


    奇行種的突然襲擊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


    薇拉走後,神木埼很快就被奇行種圍得水泄不通。仰望這些近在咫尺的龐然大物,它們明明和人類長得那麽相似,卻比任何噩夢都來得殘酷。


    她不知道和這些巨人交手了多久,也數不清究竟砍了多少下,消滅了多少隻巨人。隻是想到臨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竟然是在削巨人,神木埼突然就覺得很荒唐。


    被一隻巨人抓在手心裏的那一刻,海馬體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撬開。驀地就有許多許多事情從中傾瀉而出,有些回憶遙遠到她都無法去追溯。


    走馬燈。


    神木埼腦海中一閃過的,就是這樣一個詞匯。


    時空像是被扭曲了一樣,她在如此絕望的境地看到了昔日一直被她忽視的點點滴滴。


    她小時候。


    立誌成為醫生的那年。


    和父母訣別的那一刻。


    加入調查兵團,那些很混亂卻又溫馨的日子。


    以及薇拉離開的時候,女孩那脆弱的姿態。


    神木埼很後悔。


    因為,教會她要珍惜眼前物的,竟然是死亡。


    身上的疼痛感逼迫她去正視毫無轉圜的現實,神木埼第一次有了垂死掙紮的*。


    而她還不曾再次舉起手中尚未放下的鋼刀,巨人的大手帶來的壓迫感驟然就把胸腔裏的空氣捏得幹幹淨淨。


    視野裏最後一幕是一張滿是利齒的嘴,在那之後,她什麽也記不得了。


    當神木埼把每一個細節都回憶了一邊後,她鬆了口氣,倦怠地抬起酸澀的眼皮,“說完了,你還想知道些什麽?”


    “夠了。”像是擔心她用生動的詞匯把故事描繪得更加讓人身臨其境,利威爾截斷了她的話。


    把所有的沉默都拋給了利威爾,神木埼自己反而成了輕鬆的那一個,甚至帶著一種發泄過後的快意。


    可她並不知道,現在她的眼神,在利威爾眼中看起來,是多麽的逞強。


    即便如此,神木埼佯裝的冷靜還是一絲觸動都沒有。


    背後安靜了很久。


    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一抹純淨的白色,神木埼側過頭就看到不知何時臉旁出現了一塊白色的手帕。轉睫的動作像是慢鏡頭一樣,她偏轉眼瞳盯著利威爾一直懸在半空的那隻手。


    這次他什麽也沒說,遞給她手帕的時候也沒有去看少女那張臉。直到手帕輕盈的觸感從自己指尖消失,利威爾才往後退了一步,然後背過身去。


    他身後遲遲沒有動靜傳來,甚至連一絲刻意壓低的抽泣也沒有。


    房內安靜到,他能聽見神木埼的手,一點點攥緊手帕的聲音。


    終於,利威爾換了種語氣,重新看向背對著他的神木埼,說道,“韓吉讓我跟你說一聲,不想呆在醫療班的話,她一會兒找人接你回本部。”


    “不用了。”神木埼一反常態的拒絕讓利威爾怔了怔,接著她補充了一個理由,聽起來那麽敷衍,“不想回去。”


    她把臉埋進肆虐的陽光中,讓人看不清此刻的表情。沉默織成無聲的憑吊,房內僅剩的兩個人同時選擇了緘口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利威爾走近了些,伸手按在了少女一頭很淺很淺的亞麻色頭發上。感受到頭頂傳來的壓迫感,神木埼的腦袋頓時往胸前傾了傾,腦海中有什麽東西活絡了起來。


    “這種任性的話,不要讓我再聽到第二遍。”利威爾的聲音從背後傳進耳內,卻聽不出麵對神木埼時慣有的不耐煩。隨後的那句話,像是小石子般激起一陣漣漪,“有權利悲傷的,不隻你一個。”


    神木埼愣了愣,一句話就把好不容易清醒的思緒,砸得一片茫白。而她發現,自己竟連一句話都無法反駁。


    感覺到頭頂的那隻手鬆開了,她卻保持著剛才的動作,沒有回頭去看一眼已經走到門口的利威爾。然後她聽到了最後的一句話。


    “艾爾文說了,明天的士兵告別儀式,如果不想去,允許你留在醫療班。”


    背對著他的少女無動於衷。


    門關了,她的回答,被隔在了門後。


    ……


    但是利威爾沒有走太遠。因為遇上了醫療班的人。


    對方急匆匆的樣子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對方看到利威爾後就直接問道,“利威爾兵長,神木埼小姐還在病房嗎?”


    利威爾蹙眉,“找那家夥做什麽?”


    對方神色有些難看,帶著緊張和焦慮,昭示著事態的嚴重性。


    “上次給席勒的眼球注射的藥劑,出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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