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的世界究竟有多殘酷,神木埼其實不希望再見證第二遍。


    但她知道,“殘酷”這個詞,就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淵,你永遠也不清楚它的底線究竟在哪裏。當你麵對看似讓人無法直視的慘劇後,你卻不知道那僅僅是絕望拉開序幕的前奏罷了。


    羅傑最後的那句話仿佛成了在她耳邊揮之不去的殘音,卻能在她即將放棄的時候點亮她心中僅存的希望。


    神木埼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也會相信同伴、友情以及羈絆這種曾經讓她覺得在這個世界根本是扯談的東西。但當羅傑說讓她相信他們的時候,其實心裏早就下意識地就回了一句,當然。


    正因為她無法違背內心真實的想法,所以才會選擇去相信,相信這些與她並肩作戰的人。


    從家一路沿著記憶中的路線搜尋,卻一直未果。時隔近五個月,神木埼的記憶也因此變得有些模糊,當時她得到筆記後依稀記得是迷路了,橫衝直撞地轉悠了許久,也不知道究竟是到過哪些地方。被利威爾救下後她一直跟著席勒,那時隻顧著消滅沿路的巨人,完全沒顧慮筆記的問題。


    想到這裏,神木埼茫然地往四周望去,眼前的景致突然變得很寬闊,讓她有種很渺小的卑微感。


    艾爾文並沒有直言讓她這一次務必完成任務,但不管是誰,一定不希望任務失敗。因為每一次的牆外調查,都是前途未卜。遠征意味著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險,每一名出征前的士兵都抱著必死的覺悟,否則根本無從尋找踏出城門的勇氣。


    神木埼額前淌下的汗滴順著側臉往下滑,她已經用去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剩下的時間隻有一個小時左右。雖然羅傑班的成員都是兵團的精銳,但是長時間停留在同一處作戰,會吸引大批巨人朝這邊聚集。她多耽擱一秒,危險就增加一分。


    深呼吸後,她斂下除了冷靜以外一切多餘的情緒,翻上了苦瓜的背,往下一個搜索目的地奔去。這次她沒有跑太遠,絕不是因為她找到了筆記,而是看到了西側一縷縷黑煙直衝雲霄。黑色的煙霧漸漸隨風而散,變成了極淡極淡的淺灰色,卻像極了死亡的基調。緊接著就是一枚黃色的信號彈。


    西側的防線被突破了。


    立刻意識到這件事的神木埼剛想往西麵趕去,在提起韁繩的那一刻頓了手。她必須要相信同伴,相信這些調查兵團的精銳絕對會把巨人阻擋在圓形陣隊的外圍。


    除了尋找筆記她什麽都不用去多想,迎擊巨人不是她的任務,而是此刻在前線的席勒……神木埼低著的頭抬高了些,如果她沒記錯,席勒好像就是負責西麵防線……


    也就是說——


    神木埼盡可能抬起頭死死地盯住消散在空中的信號彈,一絲不詳的預感開始蔓延,隨著心髒擠壓的血液很快就被送滿了全身。


    不久之後圓形陣隊內線靠近西麵的地方發出了顏色不一樣的信號彈,看樣子已經有增援趕過去了。神木埼握著韁繩的手一緊,夾著苦瓜的肚子就往下一個搜索地點飛奔。


    一點猶豫都沒有留給自己。


    身處陣形最中央的神木埼是絕對安全的,這都是鎮守前線的士兵們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暫時平安。想活著回去就必須避免和巨人交手,但為了陣形內部神木埼的安全,前線的士兵必須把每一隻企圖跨越防線的巨人抹殺幹淨。她沒有時間耽擱,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在遐想上。因為也許這一刻,就有一名士兵陣亡了。


    神木埼一路在斷壁殘垣和碎石堆裏來回穿梭,眼前除了斷磚碎瓦以外,根本看不到筆記的影子。


    又過去十幾分鍾後,她來到了當日和奇行種交手的那條街道,回想著可能遺落筆記的地方,神木埼把自己的目標鎖定在那麵被她撞破卻還依稀矗立著的高牆。她距離高牆還有一段路程,沿途的地方自然也不能放過,她必須一處一處地找過去。


    然而神木埼騎著苦瓜奔跑的節奏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給打斷了。這種聲音她很熟悉,是巨人踩著地麵前行才會發出的聲音,簡直就像是雷鳴一樣讓她反胃。


    神木埼視野中終於出現了一隻十二米級的巨人。龐然大物在看到神木埼後沒有表情的臉霎時就洋溢起獵人遇見獵物才會露出的貪婪神采,隨之而來的就是地麵顫栗不止,巨人擺著詭異的姿勢跳躍著跑向神木埼。


    所以說她運氣可以再好一點嗎?為什麽遇到的巨人都很沒種的都是些跑得快跳得高的奇行種?就算是物以類聚但這種巧合簡直就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一樣極具戲劇性是給誰看啊!


    神木埼絲毫沒意識到把自己給罵了進去,加快速度就往前跑去,不忘發出一枚黑色的信號彈。


    這時神木埼才注意到她一直不由自主地在往西麵跑,也就是說她現在所處的位置不是陣隊的中央,很有可能已經觸及前線。這也是唯一能解釋為什麽她會遇上巨人這件事。


    但神木埼糟糕地發現,四周似乎安靜過頭了。因為她完全看不到人影,就算是西麵陣線的士兵全部陣亡,增援又去哪裏了?難道是來不及趕到嗎?還是說這隻巨人是漏網的?


    一肚子的疑慮沒能減少神木埼此刻隱隱浮現在心中的焦慮。盡量避免與巨人交手才能活著回去,利威爾的話估計也隻有這一句是被她聽了進去。神木埼嚐試著擺脫奇行種的追蹤,但苦瓜跑了這麽久,她明顯發覺馬前進的速度大不如前。


    而身後的那隻巨人跑了這麽久,居然還不知疲倦地追著她不放,這完全違背了能量守恒定律啊!(脫:神木埼這種時候不適合吐槽……)


    逼近的腳邊席卷而起的碎石已經能打在神木埼的後背上,不用回頭也知道奇行種已經快追上她了。身後的氣流瞬時就變得紊亂,巨人的手飛快地伸向神木埼。


    與此同時神木埼終於按下立體機動裝置的扳機,在巨人的大手壓過來的時候倏地從手掌的指縫中穿過。


    一陣塵埃過後,地麵上除了翻到在地掙紮著的苦瓜,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見。


    巨人抓了個空,很快就發現站在屋簷上的神木埼。對於理論知識不太紮實的神木埼,麵對奇行種時究竟應該如何應對,她其實沒什麽主意。書到用時方恨少,她突然覺得要是利威爾能再多教給她一些知識就好了。當然她剛才明智地放出信號彈,運氣好的話,或許能等來增援。一個人應付奇行種,她不想冒這個險。


    巨人靈活地又把手掄向神木埼,跳躍著躲避了幾回後在最後關頭她閃身跳進了一條最近的小巷。由於兩排房子隔得很近,這條小巷非常窄,神木埼能肯定巨人的手無法伸進來。


    她雖然暫時安全,同時作為代價,左腳似乎被崴到了。好在應該影響不會太大,比起腳傷,神木埼更擔心的還是苦瓜。她能聽見自己的馬的一聲聲嘶鳴,好像非常痛苦。


    但目前她必須想想怎樣對付眼前這隻看起來不太笨的奇行種,其他的先暫時拋到腦後。


    天空倏然就暗了下來,神木埼抬頭就看到巨人的頭卡在兩排房屋之間,因為太過用力五官顯得有些扭曲,這讓巨人的表情看起來很嚇人。那隻奇行種嚐試著伸手抓了抓,卻因為手臂太粗無法深入小巷。


    各種嚐試都不能抓到神木埼後,巨人開始用自己的身體撞擊著擋住去路的房屋。石塊大大小小地從頭頂砸落,神木埼護著頭幾乎被灰塵嗆得睜不開眼。


    必須趕緊想辦法對付奇行種,否則就算沒被巨人吃掉,她也會被活埋。


    神木埼往小巷裏走了幾步,由於這是個死胡同,和街道相連的出口隻有一個。神木埼往裏走幾步是為了方便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登上房頂,讓直線距離盡可能長到遠離巨人的波及範圍。


    左腳的傷勢雖然不重,但還是讓神木埼一個沒留意就摔在了地上。但這麽一摔,卻讓她觸碰到了類似於紙張的物什。


    她抬眼看去,被壓在碎石堆裏的東西雖然隻露出一個殘缺不全的剪影,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筆記。


    神木埼再次抬頭,隻見當日那堵被她撞塌的高牆搖搖欲墜。她頓時就清醒了,果然是在撞上高牆的時候弄丟了筆記。


    扒拉開石塊後,神木埼慶幸好在有碎石的遮擋,讓筆記免於日曬雨淋的命運,字跡還能分辨清楚。神木埼把筆記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放在了最貼身的地方。


    對身後的巨人,神木埼不想多看一眼,看準了固定器的落腳點後,神木埼靈巧地使用立體機動裝置滑向了屋頂,最終穩穩地落在屋頂上。


    與此同時,在她雙腳落地的一刻,身後遽然響起一陣液體噴濺的聲音。感受到溫熱的蒸汽舔舐著後背,神木埼回身就看到卡佩恩舉著來不及放下的刀,踩著巨人的腦袋退避到她身邊。


    眼前的巨人遲遲沒有倒下,卡佩恩皺眉沉吟道,“砍得太淺了麽?”


    卡佩恩的出現算是神木埼的運氣,至少有他在,便可以聯手解決這隻奇行種。


    沒有時間留給兩人敘舊,在看清當前形式後,卡佩恩衝神木埼說道:“神木,聽說你的斬擊不錯,我來吸引這個家夥的注意力,你負責削弱它。”


    聽到卡佩恩對自己斬擊的肯定,神木埼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幅畫麵是畫著利威爾肖像的巨人模型。嘴角抽了抽,神木埼收回自己神遊的意識,果斷地抽出鋼刀,對上了那隻後頸噴湧著蒸汽的巨人。


    卡佩恩留在巨人後頸的創傷很快就愈合了,發射出去的固定器把神木埼拉到了半空,打算趁著卡佩恩吸引巨人注意力的時候繞到巨人的後頸。


    被鋼索吊起的卡佩恩已經來到了巨人的眼前。察覺到眼前的小家夥後,巨人伸手就狠狠地朝卡佩恩揮去,在此之前卡佩恩擲出一柄鋼刀,準確地紮進了巨人的右眼。


    巨人揮手帶起的巨大風壓,使得卡佩恩身體失去了平,右眼的失明導致巨人沒能成功把卡佩恩拍落在地。


    刀刃留在巨人眼中,可以避免巨人運用可怕的再生能力恢複視力。卡佩恩落地後就朝神木埼使了一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地微微頷首,朝著巨人的脖子射去一條鋼索。


    卡佩恩再次一躍而起,嚐試著給神木埼打掩護。然而這次巨人像是學乖了一樣,不論卡佩恩如何挑釁,都沒能引開這隻怪物的注意力。相反的,巨人瞄準了神木埼,大手扯下了紮在脖子上的固定器,另一隻手朝著少女壓了過去。


    神木埼打著滾避得堪堪,看著巨人拳頭落下的地方凹陷了一個碩大的深坑。由於一根鋼索被巨人揪著,神木埼沒法展開三維的運動。


    行動力受到限製的神木埼衝著地麵的卡佩恩不爽地說道,“吸引注意力個鬼啊!你腦殘嗎?沒看見這隻巨人一直饑渴地看著我?”


    卡佩恩在神木埼一句“真他媽沒種”的深情召喚下,沒來得及換下囧然的表情,趁著巨人把精力都放在神木埼身上的那一刹,頓時把固定器紮在了巨人的腳踝上。快速移動到巨人腳邊的卡佩恩揮刀削斷了巨人的跟腱,正打算捏住神木埼的巨人手頓在了半空,雙腳無力支撐似的往前傾倒。


    卡佩恩趁此機會躍至巨人後頸,漂亮地削下了那塊致命的後頸肉。


    “神木,你沒事吧?”卡佩恩收起雙刀走到了神木埼身邊。


    少女丟去一個白眼,從巨人手中扯下自己的固定器,收回立體機動裝置,“居然讓柔弱美少女冒著生命危險替你吸引巨人的注意力,將來你一定會終生不舉的,牲口!”


    卡佩恩眉梢抖了抖,無奈地攤手企圖辯解,“那隻巨人似乎隻對你感興趣。”


    “所以你才呆在地麵準備隨時逃走?”


    “……神木,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如果你想向我下跪謝罪,還是免了,我不稀罕。”


    “……我們來說說戰況吧。”


    終於願意麵對事實的神木埼話題跳轉地讓人汗顏,“現在什麽情況?”


    卡佩恩神色凝重地往西邊望去,盡管那裏什麽也看不到,“西側小隊基本陣亡,增援正在趕往前線。看樣子似乎快撐不下去了,據說有越來越多的巨人圍向了這裏。”


    神木埼回以沉默,卻不忘告訴卡佩恩她的成果,“我找到筆記了,趕快和羅傑匯合。”


    卡佩恩眼神中頓時閃過一絲驚喜,按捺住心中的雀躍後他沒忘記最重要的事,“趕緊放信號彈通知其他人,火速撤離。”四下望了望,卡佩恩又說,“信號彈懸掛在馬匹上的儲物袋裏,你的馬呢?”


    瞬間想起苦瓜被巨人掀倒在地的事情,神木埼立刻就和卡佩恩來到了苦瓜身邊。神木埼的馬臥地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痛苦,卡佩恩在仔細檢查後搖了搖頭。


    “後腿已經骨折了,這種情況沒法帶著你回到wall sina,”卡佩恩歎了口氣,說出了一個殘酷的決定,“神木,放棄它吧。”


    一時間,神木埼有些不知所措。但此時她看起來還是那麽平靜,平靜到讓卡佩恩誤以為少女已經淡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一會兒你和我同騎一匹馬,和艾爾文團長匯合後會有馬車載你回去。”卡佩恩走近了幾步,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說話的方式像是歎息,“犧牲是在所難免的,何況這隻是一匹馬。”


    卡佩恩繞過神木埼站在了少女身後,朝著並不清朗的天空發射了一枚藍色的信號彈,宣告這次任務的圓滿完成。


    神木埼看了一眼倒地喘著氣的苦瓜,別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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