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殺09


    傅落銀半夜覺得懷裏空了,心裏也跟著空蕩蕩的不太踏實, 本來醉著還沒太清醒, 睜眼醒了過來。


    屋外是瓢潑大雨聲。


    林水程已經不在他懷裏了,傅落銀四下看了看, 房間裏也沒有。


    唯一的變動是花。


    傅落銀開燈看見被整理好的花之後愣了愣, 下床走過去摸了摸。


    他看見花被分成了三份, 整整齊齊地放好,鮮玫瑰被封在文件袋裏。他的大衣外套疊好了放在床頭櫃上, 藥盒也給他把壓歪的紙盒整理平整,開口塞回原狀,幹幹淨淨。


    傅落銀的心一下子被甜蜜和酸澀同時塞滿了。


    林水程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都這麽體貼人, 這是不是也證明了,至少在現在,他還有一點希望呢?


    他的手機震了震, 蘇瑜正在給他發送抑鬱病症的相關資料, 傅落銀趕緊打開消息看了看,隨後問道:“你還沒睡呢?你看到林水程了嗎,他是不是找了別的房間去住了?”


    蘇瑜回複道:“今天通宵清算客人禮單, 準備明天布置, 沒睡,嫂子不在你那裏嗎?”


    過了一會兒,又說:“你問一下前台,不過負二你有空的話先過來一下, 嫂子最近的情況你聽我跟你說一說。情況可能比你想的要嚴重許多。”


    傅落銀飛快地刷牙洗臉,說:“好,我先過來,林水程把我送回來人不見了,他應該是找了別的房間先睡了。”


    蘇瑜趴在他房間裏,和蘇家幾個助手算賬,一見到傅落銀來了,他從床上爬起來,拉著他進了套房的客廳。


    傅落銀皺眉問道:“什麽嚴重?林水程他有什麽問題?”


    蘇瑜揉了揉熬夜發紅的眼睛,深吸一口氣:“你別急,我慢慢跟你說。”


    傅落銀自從那天下午跟蘇瑜描述情況之後,兩個人把林水程所有的情況都過了一遍。之前周衡發給傅落銀的那份資料,蘇瑜也跟著看了一遍。


    蘇瑜心大一根筋,本來也沒覺得什麽,傅落銀這麽一跟他說,他也開始覺得有問題。


    “嫂子的資料我看過了,我先說,任何人在嫂子這個情況下抑鬱都是很正常的,負二你自己不要給自己心理壓力。”蘇瑜瞅著傅落銀,警告他。


    蘇瑜之前當法醫,現在又在燕紫那邊實習,談起正事時還是有那麽一套架勢,像模像樣的。


    傅落銀哽了一下:“我知道,就是……他本來也沒多喜歡我。”


    “知道就好。我是說——是好事,免得你胡思亂想。”蘇瑜清了清嗓子,“那我繼續說了,我不是學心理的,這幾天做了點功課幫你分析。嫂子從小到大,先是初中時爺爺去世,高三畢業時父親雨天山道上車禍去世,弟弟植物人,從這裏看,他抑鬱情緒的種子就已經埋下了,但是什麽時候爆發的呢?”


    蘇瑜指著手機上的一張截圖資料,告訴他:“我認為是從嫂子決定轉係跨考量子分析的時候開始的,也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不不你別這麽看我,跟你沒有關係。從心理學角度來說,這一年對嫂子來說一定很重要,他可能是遭受了和親人去世一樣的打擊,或者單純感到了生活的壓力,不管是什麽情況,他一定遭遇了某種變故——最後他選擇了把專業轉到了量子分析。你注意到沒有?大二時,嫂子換過一次化學方向,從醫療有機轉到分析化學和原子堆砌,那一年他進了楊之為的實驗室,說明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他本人也是往前走的。”


    “但是剛去了兩年,突然就從化學領域直接跳到了不怎麽相幹的量子分析領域,這個專業好賺錢,實用性強,但是對於嫂子那樣的人來說,差不多就是等於從理想跨到了現實,我覺得這一年的這個節點需要注意一下,資料裏也沒寫嫂子發生了什麽。”


    傅落銀低聲說:“化學領域的困難嗎?”


    蘇瑜聳聳肩:“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按照嫂子的優秀,與其說是遇到領域上的困難,不如更有可能是來自現實的打擊。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他抑鬱的症狀正在逐漸顯現。他之前經曆過的一切打擊,都是現在他這種狀態的成因。”


    傅落銀皺起眉。


    蘇瑜問他:“負二,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讓我去接嫂子的事嗎?當時易水的事在七處處理,我去接嫂子回家。”


    傅落銀點頭說:“記得。”


    “我也是現在才回想起來,嫂子那個時候好像就已經出現了一點症狀。他在我的車上表現過應激反應,我調了車載記錄你看一看。”


    蘇瑜車上的車載記錄儀可以錄到半個前座,那一小段視頻裏,傅落銀看到了坐在副駕駛上的林水程。


    他看著窗外,手指緊緊抓握著車門扶手,目光沉沉,脊背繃緊,嘴唇抿起來,很顯然精神壹已經繃緊到了極點。


    “當時路段的監控記錄也調了出來,我們那時候經過星城小碼頭,那裏正在施工,路段裏有不止一輛大貨車,我懷疑嫂子是對大貨車產生了應激反應——因為這種車奪走了他父親的生命,讓等等至今沒有醒來,他人生中真正意義上的苦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傅落銀說:“可是當年他不在事故現場,後續我記得……也沒有接觸到調查情況吧?”


    資料裏提到過當時案件的處置方式,因為林望屬於聯盟公務係統,當時懷疑不是意外,是當做涉密機要處理的,林水程一個高三畢業生,接觸不了更多的信息。


    “心理學上有個現象是邏輯自洽,比如很多很常見的‘轉世騙局’,有人聲稱自己曾是某個世紀某某國家中生活過的人,這種情況多發於受了腦部損傷或重大刺激後,他們會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並且不斷為自己的想象補充細節……經曆創傷之後,這種情況會非常正常。”


    蘇瑜說,“嫂子他的情況很可能屬於這種,而且有一個重要的情況我要告訴你。這段視頻本來是周衡要發給你的,但是你一直沒有接收,他就發給了我。”


    “給我看看。”傅落銀說。


    視頻裏是候機廳。


    傅落銀隻看了幾秒,立刻覺得有點受不了,他移開了視線,隻覺得心髒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畫麵中,值機櫃台邊空空蕩蕩,林水程對著張貼出來的停飛公告發呆。


    隨後,他換了個方向,好像在跟什麽人認真談論著什麽事,但是他麵前實際空無一人!


    “周衡發送了口型比對翻譯,嫂子當時在談論氣象學和蝴蝶效應之類的事,自問自答,最終說服了自己離開。自問自答的這種情況一般傾向於不歸類於精神分裂,而是另一部分自我意識引導下產生的幻覺,也可以說,直飛冬桐市的航班取消這件事對嫂子的打擊是非常大的。”蘇瑜說。“嫂子已經出現了幻覺,而他自己,我想可能還沒有意識到。”


    傅落銀聲音有點抖:“……他怎麽會這麽嚴重!就是一次停飛而已,為什麽他會這麽……”


    他沒有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蘇瑜歎了口氣:“對話中,嫂子反複提起‘意外’和‘不可預測’兩個詞,我想,意外接二連三地奪走了他的親人們,他大概對‘意外’兩個字恨之入骨吧。”


    “我有個猜測,他遇到的學術困難或許就和蝴蝶效應有關。這些東西我不懂,但是嫂子自己說了,蝴蝶效應不可解。”蘇瑜說,“再加上量子分析係關閉……”


    他又歎了一口氣,眉眼裏有點難過。


    傅落銀聽到這裏,已經接近失態了:“林水程在哪個房間,我要過去,我過去陪他。”


    “你別急,我馬上給前台打電話。”蘇瑜趕緊拉住他。


    五分鍾後。


    “你說他不在酒店是什麽意思?”傅落銀臉色發白地站在酒店前台。


    服務人員有點害怕:“沒有一個叫林水程的先生來調整房間,但是確實有個描述很像的人,有個很好看、眼睛旁邊有顆紅痣的先生和一個人出去了,就在一個小時之前。”


    傅落銀快瘋了:“和誰?他能和誰出去?”


    林水程人生地不熟,他會跟誰過去?


    蘇瑜立刻調來監控。


    畫麵上,和夏燃七分像的男孩走了進來,林水程坐著和他談了談,接著和男孩一起走了出去。


    蘇瑜懵了:“這個人……負二……”


    他對這個人很有印象,這個叫唐洋的男孩子也是傅落銀找過的替身之一,唐洋最像夏燃,也是跟傅落銀時間最短的一個——主動親了傅落銀一口,被傅落銀一腳踹出去的主。


    盡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唐洋在這個節骨眼上找到林水程,以他和夏燃的相像程度,以林水程的聰明,不難猜出什麽。


    傅落銀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半天後,他的聲音裏帶上了極度的鋒利和冷漠:“查,給我查,是什麽人讓這個人聯係上林水程的!”


    “林水程要是因為這個狀態惡化,或者出了半點差錯,我會讓他……”傅落銀後半句話沒有說完,但是那語氣中的森然冷意,已經讓在場所有人都禁不住頭皮發麻了起來。


    “小魚你好好呆著,這事別驚動燕伯母,伯母壽宴別鬧出什麽大動靜。”大雨中,傅落銀冒雨取了車,回頭告訴蘇瑜,“我先跟著去找林水程,你不用擔心。”


    蘇瑜叮囑道:“雨天注意安全!山道上小心拐角,追嫂子要緊,你自己也別出事!”


    “我知道。”傅落銀打開手機。


    他啟用了a級權限,直接定位林水程的id卡。


    此時此刻,林水程距離他八公裏外。


    傅落銀一腳踩下油門,風馳電掣而去。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底升騰出一種說不出的心慌。


    “哥你跟著傅總還坐這個車啊。”


    和林水程說話活絡之後,唐洋也大膽了許多。


    他自來熟地跟林水程聊天,毫不掩飾他的想法——跟了有錢人還自己買車,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聽林水程說了這是自己買的之後,唐洋顯然有點不解,不過也沒有繼續問。


    他又開始自說自話:“不過這個車也好,老牌性價比最高的車了,我打算回老家之後也給自己買個車,到時候小賣部進貨就能省下一筆錢了。”


    林水程聽他盤算著,問了問他的其他情況:“你家人呢?他們都還好嗎?”


    “我爸中風,我媽癱瘓很多年了,什麽病毒性什麽什麽炎,我也忘記了,反正一大堆藥要吃。”唐洋顯得很歡快,“不過他們倆都還能忙事的,我回去之後可以幫他們,我家那麽多兄弟姐妹,我最受寵,就我沒給我爸換過尿布端過屎盆子,他們不讓我做這個事,我隻用管做飯和陪他們聊天解悶子。如果有了三萬塊,我還想買個麻將桌……”


    林水程安靜地聽他說著。


    唐洋也是窮人家出身,不過他似乎一直都保持著這種樂天的性格,能夠苦中作樂,雖然短視,卻有短視的知足。


    他輕聲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爸爸媽媽能夠病好,如果你能正常上學,會不會比現在好過很多?”


    “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是那塊料,想那麽多‘如果’沒用。”唐洋撓頭,“我們家鄉給我們資助的,過得也還行。我不想上學,上學多累啊。”


    林水程又看了他一眼:“一般人會覺得,為什麽這些事偏偏發生在自己身上,你倒是不一樣。”


    隨後,他輕輕地說:“這樣很好。”


    唐洋聽見他在誇他,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是傻唄,也沒什麽追求。人人都不一樣的,哥,你看著就很聰明的樣子,你肯定適合念書。”


    他們過了跨海大橋,開始從盤山公路往下行駛。


    今天是雨天,剛好又是晚上,路麵滑也很難看清東西。


    林水程伸手觸碰操控麵板,感受著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強壓著這層躁動不安的情緒,慢慢往下調著速度設置。


    時光仿佛又回到他高三畢業的那個雷雨夜。


    “哥,你是不舒服嗎?”旁邊唐洋看了看他的臉色,有點擔心起來。


    正逢前路一個比較急的彎道,係統操控汽車發出了兩聲喇叭聲,車燈開到最強。


    唐洋坐直了,正打算給林水程摸一把米花糖,卻見到林水程的臉色突然變了。


    幾乎是一瞬間,他看見林水程直接抄起擋風板上的磁鐵擺件——砸碎了一邊車窗玻璃!


    與此同時,林水程拚命往右打方向盤。


    在車窗玻璃碎掉的那一刹那,自動駕駛係統解除。除非這種意外情況,係統是不允許正在行駛的車輛突然取消自動駕駛行程的,與此同時,車輛的安全氣囊彈出,整個車直接往盤山公路的內側壓了過去。


    唐洋嚇瘋了,開始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全氣囊不斷彈出,漸漸擠壓著車內空間,電光石火間,林水程卻死死盯著前方。


    他的左邊車窗碎了,雨水潑灑而來,風聲灌入,看似平靜的前方路麵中,漸漸湧現出一個巨大的陰影——


    拐彎處,一輛巨型貨車冒了出來,如同一隻幽靈野獸,它帶著肆無忌憚的、任性的速度呼嘯而來。


    就這一眼,林水程隻來得及看它這一眼。


    經年的噩夢重現,死神背後的蝴蝶翩然擦過。


    他們的車向內側翻了過去,卡在了公路靠山一側的溝裏。


    而另一邊,失控的貨車以毫厘之差與他們擦肩而過,在離心作用下直接滑出了盤山公路軌道,翻下了懸崖,墜落爆炸的聲音震著耳膜,仿佛臨終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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