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05


    林水程第二天起床很早,給傅落銀做了雞汁湯包, 炸了油條, 熬了粥,切好菜絲淋上醬料配好。


    他們兩個人正在逐漸習慣彼此的作息。傅落銀沒有緊急會議和其他任務的時候, 一般是早上八點半出門上班去七處。林水程也是差不多的時間, 但是他需要多一會兒睡眠時間, 而傅落銀一般六點就醒了。傅落銀醒來後出門晨跑,回來再洗個澡, 順便就叫林水程起床,時間一般剛剛好七點半。


    林水程起床後做飯,傅落銀就準備一下今天的工作,或者看看早間新聞, 或者試圖跟首長培養感情——不過收效甚微。


    晚上的時間就不一定了,傅落銀經常需要加班,林水程也是。


    如果兩個人都按正常時間下班, 傅落銀一般會讓周衡開車去接林水程, 兩個人一起在外麵吃飯,或者饞蟲起來的時候,就繼續讓林水程做飯。回來之後除了某些必不可少的運動外, 林水程會去他的工作間繼續學習、研究, 傅落銀就和董朔夜、蘇瑜聯網鬥地主打遊戲。


    這天他們吃完早飯,傅落銀看林水程犯困的樣子,難得又心軟了一點——林水程才經受過搶劫的驚嚇,大半夜地回家, 第二天又被他各種折騰,估計精神不濟也是正常的。


    他說:“你在車上睡一會兒吧。”


    林水程抱著書包睡了,歪頭靠在副駕駛上。


    傅落銀特別喜歡他聽話的樣子,盡管他隻是建議他睡個覺,但是林水程一聲不吭地按他說的做了,就顯得特別乖巧好拿捏——尤其是傅落銀漸漸發覺,這人還是隻會咬人的小貓咪之後。


    他隻對他這樣順從信服,單是這麽想一想,傅落銀會隱隱覺得興奮起來。


    他並不是一個重欲的人,但林水程太奇怪了,傅落銀從沒見過林水程這樣的人。他好像渾身上下都是按照他的喜好長的 ,從外貌到性格再到那一把被欺負哭時會嗚咽著叫老公的好嗓子,從在他麵前百依百順再到外邊時的冷靜淡然……這一切,無一不讓人沉迷。


    過紅燈時傅落銀停下來,偏頭看林水程。林水程睡顏很乖,眼睫毛長而黑。


    傅落銀俯身去吻他。


    唇與唇相貼的刹那,林水程睫毛顫動了一下。他不舒服地嘟囔了一聲,好像在怪他吵他,傅落銀隻好投降:“好了好了,你睡你的。”


    小東西小脾氣還挺大。


    傅落銀放慢了車速,盡量平穩地開著,到了星大校園內,他看了一眼時間,知道到早了,離林水程平時到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鍾,於是就停下來等著,打算過會兒再叫醒林水程。


    等待的時間裏,不時有路過的學生好奇地往這輛軍用空間車裏看,傅落銀想了想,拉了遮光板下來。


    睡著的林水程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人看的。


    他打開手機,打算看看今天有什麽工作任務的時候,劃到一條信息的時候,卻怔了一下。


    明晃晃的大字懸在眼前。


    【‘夏’向您發來好友申請是否接受?】


    傅落銀手指懸空,仿佛凝固在了那裏。


    熟悉的頭像和字眼,讓他一陣陣發暈,仿佛是夏日被暴曬後的、離水的魚群。


    和夏燃有關的回憶總是在夏天。


    他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遇到的夏燃,仿佛從有記憶開始,他就和他一起混在大院裏玩。


    楚時寒比他大兩歲,楚靜姝心疼大兒子,把他接回星城親自帶大,而傅落銀從小跟在爺爺奶奶家混軍政大院樓,趴在傅凱的辦公室寫作業。那時候傅凱長期在江南分部,他初中前對於自己的哥哥,對於自己的媽媽,其實並沒有什麽印象。


    他們的圈子裏這種情況很常見,江南分部是星城第二大樞紐,和他一起長大的孩子們,大部分都是星城和江南分部兩頭跑的,學也是兩頭上。


    每個暑假,他能夠回到星城中。一個長期呆在江南的孩子,冷冰冰的不願主動去找其他人玩,夏燃就來主動找他玩。


    “你每個夏天才回來念書,其他時間都不讀書嗎?”那天放學後,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教室裏,看著窗外的烈日發呆,忽然就聽見有人主動向他搭訕。


    夏燃長得白生生的,傅落銀幾乎把他認成女孩子,警惕地抿了抿嘴。


    見他不回答,夏燃換了個話題,他問他:“為什麽你爸爸媽媽不來接你回家?我也沒有爸爸媽媽接我回家,可是是我自己要求的,因為我家很近,我可以當一個獨立的小孩。”


    傅落銀垂下眼,冷冰冰地說:“又關你什麽事?”


    夏燃愣了愣,他自己沒有生氣,反而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這樣生氣啦,走,我帶你去我家寫作業,還有冰淇淋可以吃哦。”


    後來他才告訴他,那天楚時寒發燒,家裏所有人都陪他大哥去醫院了,忘了還有個小的在上學。


    所有人也忘了,那天是他的生日。


    “可是你為什麽不向你媽媽說呢?你隻要提醒她,她就會想起來的,然後祝你生日快樂。”夏燃問他。


    他隻是說:“不。”


    他不會,因為他從小就是這麽驕傲而固執的人,別人不給他的東西,他也就不要了。


    夏燃歎了口氣:“那好吧,沒關係,以後你的生日,我陪你過。”


    ……


    車內河南,屏幕上的字樣刺眼發亮。


    傅落銀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平靜下來後,伸手點了“拒絕”。


    拒絕理由:“?”


    他曾經有一個“不在乎”的清單,以前夏燃陪他列過。他不在乎漠然無關的家人,不在乎畢業典禮沒有人來,不在乎一切他曾經希望擁有但最終變成奢望的東西。


    然而這個名單,在他苦熬著第八軍區生不如死的兩年,卻收到夏燃的一句“分手”之後,夏燃也被添加進了那一份清單中。


    林水程在他旁邊動了動,像是突然清醒了過來,伸手就摸手機看時間。一摸摸到自己剛換的手機,看了時間後鬆了口氣,接著又下意識地以為這個手機是傅落銀的,接著開始到處找自己的手機。


    找了一會兒後才想起來,自己用了好幾年的舊手機已經被摔碎了。


    傅落銀本來在旁邊氣壓很低,看他這麽一連串的動作,忽而就被逗笑了:“你幹什麽你?自己的手機不認識了?”


    林水程嘟囔:“剛換的,認不出來,以為是你的。”


    “兩年了,我的手機你也認不出來?”傅落銀挑眉,他眼裏帶著點危險的陰沉無處施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會我生日什麽時候,你也不知道吧,林水程?”


    林水程一愣,輕輕說:“我剛換了手機,忘記了啊。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手機是不是和你的錢包一樣多。”


    又抬起眼來瞥他:“你好凶。”


    “……”傅落銀是感覺自己語氣像是有點凶,於是調整了一下,“我哪裏有很多個錢包了?”


    林水程瞅他:“你自己數,我要去上課了。”


    眼看著林水程要出去,傅落銀把他拽回來扣進了懷裏,他低聲問:“我生日什麽時候,林水程?你說,說錯了我也不凶你。”


    他看著懷裏的人,隱隱覺得一股無名怒火在往上冒,被他強行壓下。


    為什麽林水程不肯說?


    他岔開了話題,沒有回答他。傅落銀對這種話語間細微的躲閃捕捉得非常清楚。


    在他身邊兩年的人,對他一見鍾情用情至深的人,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嗎?


    林水程怔了一下,那一瞬間,他像是剛剛才徹底從夢中清醒,語氣也帶上了一點沒有察覺的漠然,“2309……0927。”


    他沒說錯。


    傅落銀鬆了一口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鬆了一口氣,不過林水程像是跟他鬧上了脾氣,他急著出去上課,飛快地把手機抓著就下車了。


    傅落銀很滿意。


    至少他的小情人還是很合格的,記得他的生日。


    世界上如果有其他人背叛他,他也都可以不在乎,至少林水程是這樣喜歡他,他會永遠留在他身邊。


    林水程上完早上的課後,接到許空一個電話,是叫他去填之前tfcjo的評審推薦表。


    tfcjo全稱是聯盟科學重心期刊,是聯盟中最有公信力的重要期刊之一,雖然影響力比不上最有名的那幾類期刊,但是含金量絕對不低。本科學生如果獨立發表一篇tfcjo上的論文,那麽全球大學對其免試,甚至許多副教授轉正評職稱都需要tfcjo的論文發表經曆。


    評審組成員很靈活,不拘泥於資曆和年齡,隻要在專業上有足夠的鑒別力和積累即可。在此之前,最年輕的一位評審員隻有十五歲。


    此時此刻評審委員會中,化學領域剛剛離職了一個編輯,恰好許空是組委會領頭人,手裏握著一個推薦資格,直接就給了林水程。


    林水程本科四年跟在楊之為身邊,已經學會了遇到機會不謙虛,而是直接抓住去嚐試。麵對這樣的好機會,林水程毫不猶豫答應了,盡管他現在還在數院,但是有朝一日他會繼續回去進行化學研究。他在化學上光輝的履曆,也不會止步於兩年前。


    許空給他打電話,就是通知他:“你的履曆已經通過了初級評審,現在過來打印這個表格,回去填一下其他資料好進行詳細確認,這個評審是輪班製,每周工作時間彈性,你剛進去,分派給你的稿件也不會是涉及太難的那種。審稿是其次,這個資源和人脈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不用多跟你說吧?”


    林水程點了點頭,又說:“謝謝老師。您幫我這麽多,我暫時也沒什麽能做的,可以請您吃個飯麽?”


    許空欣然前往。


    林水程上次答辯就注意到,許空隨身帶著一個降血壓的小藥瓶,這次點的菜都是少鹽、清淡的食物,主食也換成了粗糧。


    許空一去就發現了,不由得更加對林水程另眼相看。


    這個學生是真的心細如發,怪不得楊之為也那麽喜歡他。


    兩個人一個搞物理一個搞化學,但學界一直都有句話,是化學學到最後終歸要學到物理上,而物理的盡頭又要變成數學,數學的最後是哲學。所有學科都是互通的,兩個人很聊得來。


    他們兩人的話題也沒有單限製在學術上,許空順帶著也問了許多林水程有關江南分部的事,說是以後想去那邊養老。


    許空笑眯眯的:“像你這麽討人喜歡的年輕人不多了,有沒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啊?我手裏幾個博士生都還不錯,可以介紹給你。”


    林水程笑了笑:“謝謝老師,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他也是跟著楊老師的,是我的本科師兄。”


    “謔,老楊連撮合學生都要趕在我前麵,真是可惡。”許空想了想:“你我有印象,老楊經常提起你,說是突然不搞化學了跑出來,把他頭發都氣白了一半。他從本科帶起來的學生我記得不多吧?我記得還有一個叫楚……楚什麽來著?”


    “楚時寒。”林水程靜靜地補充。


    快入冬了,飯菜升騰起熱氣,霧蒙蒙的一片。


    他垂下眼,輕輕補充說:“他已經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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