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的人聽見動靜,答辯紀錄員過來開了門:“過來幹什麽的?”


    林水程微微頷首:“我是王老師的組員,之前請了今天的假沒來,晚上看到消息了,過來答辯。”


    傅落銀站在他身邊,記錄員一看他是七處的,問都沒敢問,讓他進來了。


    傅落銀隨手挑了個靠邊的小沙發座位坐下,旁聽。


    說不上為什麽,他忽然想知道林水程答辯是什麽樣子。再說了,他都過來了,不可能和一群哭唧唧的學生在外邊等。


    他掃視了一眼答辯室――方形的會議桌圍著坐了四個導師,被扣下來的學生們坐在靠後的原型討論桌邊。導師們倒是沒什麽特別的表示,神情都很隨意,地上還丟著幾個整理好的塑料餐盒,顯然是耗在了這裏。


    他一眼就看到了歐倩,歐倩紅著眼睛,好像也看到了他,有點震驚。


    傅落銀漠不關心地移開了視線。


    歐倩手指有點抖――她知道林水程是傅落銀的情人,但是傅落銀居然還陪著他來答辯?


    這何止上心啊!


    她和傅落銀沒什麽交情,雖然同在一個圈子,但是傅落銀打小就不太跟女孩子們玩,和夏燃戀愛之後倒是有了一點接觸,但傅落銀也沒多看她幾眼。


    歐倩看到林水程,氣得又有點想哭,但是忍住了。


    她今天已經哭累了。


    本來周日之前,她和其他人都仔仔細細地過了一遍論文和ppt。林水程做出來的東西沒有半點水分,全都寫得規整明白,理論部分每個人都記好了放在心裏,唯獨數據部分,林水程用了很多個“易證”、“易得”、“根據xxx方程建模所得結果”來描述,他們對於林水程的數據都有種近乎盲從的信任,整整三天三夜的準備時間裏,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要再去量子實驗室再跑一遍,或者按照他的辦法再算一遍。


    本來這種數據和運算方法都寫出來了,完全一目了然的東西,歐倩也沒有想到答辯會卡。


    偏偏這次撞上了許空。


    許空是做前線工具的,是聯盟科學技術大學的校長,同時帶物理院和數院的課,第三代量子計算機的研發就是他全程領導。


    他以前因為環境原因一直待在另外的分部沒有回來,星大這次花了大力氣把他挖過來,想讓他當校長,被以“過多的行政任務會耽誤我搞科研”而拒絕了,隻肯來數院當個副院長。


    許空同時也是出了名的“老虎星”,他的嚴苛表現在他的科研和治學兩個方麵,他帶的本科生都有著80%以上的掛科率,研究生不用延畢順利畢業的寥寥無幾。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把火燒的就是數院立項的任務組。


    這樣重量級的人說什麽話,可以說是沒人敢忤逆的。


    本來答辯一切順利,歐倩他們是最後一組,聽見前麵兩組都不太順利,很是懸了一顆心沒有放下,但是照著ppt念完之後,另外幾個導師提的問題都是她們詳細討論後準備過的,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問題就出在許空上。


    許空一直在看他們的論文,沒有發言,但是表情還是比較滿意的。等其他導師的問題都提完了之後,直接就問了:“其他部分都沒什麽問題,報告做得很漂亮,也沒什麽別的要問了,我看看……你們第三頁那個t=用什麽方法算的?”


    歐倩立刻就慌了,這個數字正是林水程寫了“易得”的部分。


    她怎麽知道“易得”是個什麽得法!


    看她愣了,許空慈祥地笑了笑,以為她隻是因為太過緊張而一時間沒想起來,於是回頭看她的組員。


    答辯過程中,一辯答不出來的話,是可以允許組內成員補充的。


    可是底下坐著的人:安如意、呂健、孟亦更是一個都答不出來。根本沒動手做的事,怎麽知道這個數字怎麽得來?


    許空到這裏,臉上的笑意已經慢慢退去了,他繼續往後翻了一下論文,一眼找到了第二個“易得”:“這個呢?第五頁的替換係數37的證明?不用講太多,證明方法給我說一下。”


    歐倩:“……”


    她完全懵了。


    全場氣氛凝固了,許空的氣壓也越來越低,肉眼可見地臉色變了。


    她不知道為什麽這兩個數字這麽重要,以至於許空突然完全推翻了對她們的讚許,直接把論文往地上一扔:“狗屁,狗屁不通,這論文誰寫的?王品緣帶出來的?他在幹什麽,我要開除他。今天你們不說出這些數據怎麽來的,一個都別想走!”


    他滿臉漲紅,氣得高血壓都有點犯了,吃了幾片隨身攜帶的藥。


    歐倩直接急哭了,求情說:“老師對不起,有些前期準備工作我們沒有做好,今天我們組有人沒來,這些數據是他負責計算的,我們把他叫過來――”


    “放屁!”許空聲如洪鍾,震得窗戶都在跟著框框作響,“數院的學生,親自做的論文,這兩個數據怎麽跑不知道?這是很難的問題嗎?你們一個個的都不知道答案,這就是問題!在哪裏找人寫的論文,你們不說,我今天就耗在這裏了。我帶了那麽多年學生,聽過那麽多場答辯,水成你們這樣的學生,真的是我第一次見!”


    許空容易脾氣上頭,另外三個導師沒有一個人敢勸。


    本來就是周日,也不存在耽誤工作的說法,許空脾氣上來了,直接坐在這裏不走了,罵到後麵居然頗有幾分氣定神閑的意思,還訂了外賣讓學生送過來。


    歐倩偷偷發消息讓人聯係了教務處的另一個數院副教授,甚至還驚動了校長,但是這些人沒有一個能勸動許空。


    許空鐵了心要擰一擰這種歪風邪氣。


    這種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居然是全聯盟第一學府,星城聯盟大學的研究生幹出的事!


    看到林水程出現,和他一組的人都激動了起來,像是死氣沉沉地木頭玩具被上了發條,陰沉沉的氣氛一掃而空。


    大概是今天進進出出的人多了,林水程進門時並沒有引起導師們的注意,直到他清清淡淡的開口的時候,全場的注意力才重新被吸引過去。


    “喲,搬救兵來了啊?”許空意味不明地用鼻子哼了一聲,衝他點點頭,“來了就上去吧。”


    林水程看了一眼投影屏,上麵放著的是上個答辯組留下的幻燈片,於是低頭想要退出,在桌麵找一下他們組的,卻被另一旁的一個女導師阻止了:“都這麽晚了,你們自己做的數據應該自己有數,幻燈片就不用了,直接這麽講吧。”


    女導師抱住手臂,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她名字叫楊申,三十出頭,同樣也是數院金字招牌級別的導師,在學術上,她的態度和許空是一致的。


    旁邊歐倩他們都聽出來了,這是個下馬威。導師組擺明了已經不相信,這個幻燈片是他們自己做出來的,打算也用這個去嚇一嚇林水程。


    臨時沒有ppt的答辯,如同通知離上台隻有一分鍾的臨稿演說家,他需要脫稿演講一樣!


    林水程頓了頓,說了聲:“好。”


    隨後,他問答辯記錄組:“有記號筆嗎?”


    記錄人員給了他一支記號筆。


    林水程轉身往白板上寫字。


    七個關鍵數據,十二個理論方程,三個數據建模圖。


    這是幻燈片裏的精華,也是支撐起整個開題報告,立項可行性的數據。


    林水程的字瀟灑好看,在他寫完最後一個關鍵數據的時候,所有導師已經調整了坐姿,開始全神貫注。


    這個學生肚子裏是有貨的,他對這組數據地熟悉程度,至少證明了他才是真正的論文參與者!


    林水程寫完後,幾乎沒有經過任何停頓,直接按照他製作ppt的思路順下來,闡述了整個報告的內容。他吐字清晰,邏輯流暢,一點卡頓都沒有,兩三分鍾就簡明扼要地把報告說完了。


    這個時候就能看出用工與否的差別,歐倩上來的時候照著ppt念,而林水程有詳有略,直切重點,遇到老師容易提問的重點部分會特別詳細的講一講,仿佛不是來答辯,而是來授課的一般。


    林水程講完後,放下手中的記號筆:“我說完了,請各位老師指正。”


    室內完全沉默了。


    “嗯……挺好的,我們要問的你都已經說了啊。”楊申變得和顏悅色起來,讚許地看了一眼林水程,“珠玉在前,你認為這個項目的意義在哪裏?”


    這是個理論相關的問題。四舍五入一下就是送分。


    林水程說:“嗯……好像沒有什麽意義啊,我想也不會比破解總務處大樓的電閘密碼更有意義,但是軍方要這個項目,我們就做一做。”


    他這話一出,室內想起一片笑聲,連許空都笑了――林水程玩了一個數據界眾所周知的梗,自從量子分析技術出來之後,軍方各種各樣的需求層出不窮,根本沒搞懂量子破解的應用領域,類似“破一下電閘密碼”之類的需求也相應產生,這個梗也被廣大應用成數據界吐槽甲方的高頻梗。


    一直緊繃的氣氛突然因為這個放鬆了起來。


    林水程等大家笑完後,才輕輕說:“軍方要這個項目增強國防,我們可以通過這個項目,建立起目前已知完全無法破解的量子安全牆,我相信這個項目的意義一定是重大且深遠的。”


    已經到了晚上,外邊嘈雜不堪,裏邊學生稀稀拉拉的坐著,導師們也鬆散隨意。地上灑落滿滿的紙張,上麵還帶著腳印。


    沒有幻燈片,也沒有論文底稿,在這樣的情況下,林水程卻依然極其認真地完成了這一場報告。昏暗的燈影和滿身的疲憊依然掩不去他身上的光芒。


    輪到許空提問了。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許空咳嗽了幾聲,審慎地打量著林水程:“我的問題還是上午的不變,如果你們組裏依然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出這個問題,我會連導師一起把你們開除。”


    “你們第三頁那個t=,用什麽方法算的?”


    林水程愣了一下。


    底下的學生看見他愣住了,心髒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


    一片壓抑的沉默中,呂健豎起耳朵,聽見林水程有點無辜地說:“就是……算出來的啊。”


    這是什麽詭異的答案!


    呂健臉色發灰,轉頭跟孟亦說:“完了,不會林水程自己的數據也是隨便找的吧?”


    孟亦緊張得根本沒辦法說話,他快哭了,把頭埋進了臂彎裏:“這下是真的完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許空並沒有動怒。


    他接著問:“怎麽算的?你知道這種數據,反向逆推會產生無窮種可能,你隻知道一個源射頻段數字,難不成你還給它窮舉出來?”


    “老師,就是窮舉。”林水程說,“所以我申請了量子實驗室,窮舉時間兩小時跑出來了。就是計算機算出來的。”


    “好了,我沒問題了。”許空拿起水杯,“你們可以走了。剩下的你們自覺點,該處分處分,該換一作的換一作,不用我說吧?”


    “……”


    “……”


    孟亦壓根兒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問呂健:“什麽情況?”


    呂健瘋狂搖頭。


    安如意卻在旁邊臉色白了,他低聲喃喃:“這是個送分題……這種就像逆推銀.行卡機器隨機掩碼一樣,暴力破解是最快的方法,林水程用量子計算機暴力破解了,所以他說是直接算出來的,ppt上也寫的‘易證’,我們……都沒想到這個。”


    等於說,當時許空提給歐倩的問題,是一個簡單得近似於1+1等於多少的問題。隻要組裏有任何一個人去跑過這次數據,都能知道答案!


    但是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人親自參與了論文流程,所以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出這個送分題。


    這才是真真正正的丟盡顏麵,他們組裏誰認真做了事,誰什麽都沒幹,在導師眼中看得一清二楚!


    楊申收拾東西出去,意味深長地說了一聲:“軍方可是不喜歡這種情況的,你們如果是我手下的學生,我不可能讓你們再進行這個項目。組長記大過,除了剛剛那個同學和另一個沒來的,剩下的全部記過處分,全校通報批評,你們導師也會跟著挨處分。”


    林水程被許空單獨留下來,其餘人先出去了,傅落銀等在門口。


    許空問他:“林水程,量子分析係?以前跟過什麽項目沒有?”


    林水程說:“數院的這是第一個項目。”


    許空“嗯”了一聲:“數院的是第一個,那就是別的院還有項目做過了,你之前學什麽的?導師是誰?”


    “學化學的,本科跟著楊之為教授學習。”


    許空本來在看他的資料,聽完這話後,抬起頭瞅他:“楊之為?”


    林水程點點頭。


    “那還真是可惜了。不過學數據也好,學數據多做實事。”許空查了一下林水程的履曆,心下了然,“碩導你有了,博士考慮來我這裏讀嗎?我說聽你名字怎麽這麽熟悉,原來是老楊的學生,怪不得。”


    林水程說:“謝謝老師抬愛,我會努力。”


    “以後專業上有什麽問題也可以來問我,我在副院長辦公室。”許空說,“我暫時沒什麽能幫你的,我這邊有個tfcjo的評審推薦資格,你到時候填個資料給我。”


    ……


    林水程出來的時候,其他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傅落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下是不是把你同學都得罪光了?”


    林水程低頭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還沒回答,就被傅落銀扯了過去攬著:“你們這個係新開不久,大範圍對接投入實用領域也才四五年,難免良莠不齊,這些事情不用在意。隻是,”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透出一種沙啞的磁性,“下次被欺負了,乖乖告訴我,老公給你擺平,是不是?”


    傅落銀溫柔地用搭在林水程肩上的那隻手蹭了蹭他的臉頰,聲音低得如同魅魔,仿佛能催眠一般:“你知道你站上去的時候,我心裏在想什麽嗎?”


    “你知道你在上麵多浪麽?嗯?林水程。”


    沙啞的聲音帶著灼熱地呼吸,拂過耳尖,“知道,還是不知道?”


    林水程背過身去在黑板上寫字,屋裏的暖氣開著,他脫了外套,裏邊的t恤勾出他的腰線。


    他講話時,眼裏帶著微微的笑意,禁欲而優雅。眼神偶爾掃過他時,會閃爍一下,如同碎星盈盈。


    林水程垂下眼,臉微紅到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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