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對陸家人的利益糾紛不感興趣,上樓回了房間。


    隔音效果很好,聽不到樓下的聲音。


    如果不是因為陸明川的母親,她幾乎都要忘了這麽一個人的存在,曾經給過她怎樣的委屈。


    雖然沒有真正的傷害她,但是用了那樣見不了光的手段,不會是正人君子。


    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了另一個人而已。


    冤有頭債有主,那些都是沈唯一遭下的孽,如果死後不下地獄,真是天理難容。


    大約二十分鍾後,傭人敲門進來,端著一份糯米粥。


    「太太,先生去公司了,囑咐我讓您把這碗粥吃了,熬了一個多小時,味道還不錯。」


    陸淮安沒有讓林初跟著他去公司,是因為林初有了身孕。


    但林初自己不知道,她自然而然的往另一方麵想,畢竟昨天晚上她是被陸淮安近乎暴掠的行為弄暈過去,隻要是稍微有點人性的,就不會讓她帶著傷去陪他。


    「放著吧,我現在沒有胃口。」


    傭人看著窩在沙發上閉著眼小憩的林初,根本不像是會吃的模樣。


    她往前走了兩步,小心翼翼的說道。


    「先生說您太瘦了,早餐吃的也很少,如果一直這樣,就說明是我的廚藝不好,要辭退我,太太,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您知道的,我家裏還有病重的父母。」


    現在站在林初麵前的傭人,還是當初她和陸淮安剛搬到江邊公寓的時候請的。


    陸淮安給她的工資,是正常水平的三倍,她說不能失去這裏的工作,不是在撒謊。


    林初睜開眼睛,看著小心翼翼的傭人。


    陸淮安又有了新手段啊……


    知道她有顆聖母心,連累無辜的人會良心不安,所以即使不明著威脅,也會換一種方式讓她妥協。


    「知道了,你放著吧,我會吃的。」


    傭人鬆了一口氣,「好的,那我先出去,有事您吩咐。」


    林初沒有必要為難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外人,她說吃,就一定會吃。


    今天的天氣很好,但林初一直都待在房間裏,除了午餐時間下過樓,臥室的門就沒有打開過。


    午飯的時候,陸淮安給林初打了三通電話,她都沒有接,最後換了對象。


    傭人就站在餐桌旁,陸淮安問什麽她答什麽,林初就像什麽都聽不見一樣,扒拉著碗裏的飯菜發呆。


    從早上醒來後,她腦海裏就隻想著一件事:關於陸家的兩條人命。


    陸老爺子去世的時候,她還在蘇城,怎麽扯都扯不到她身上。


    到底是誰?


    林初把自己所有的記憶都搜颳了一遍,都沒有找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隻有一個可能,被她忘記了。


    昨天晚上陸淮安說過這樣一句話:你看,是可以忘記的。


    林初的記性是不怎麽好,但沒有到會把一件牽扯到人命的事情忘得一點都想不起來的程度。


    被她忘記......


    十歲那年的意外!


    林初忽然想到,自己十歲的時候因為貪玩掉進冰窟差點死在那條河裏,把她從地獄閻王的死亡名單裏拽出來的人,是陸淮安。


    隻有她一個人知道,救她的人根本不是那個路過的大叔,而是陸淮安。


    她高燒不退,大病初癒後就忘記了之前的很多事,十歲之前的記憶,所剩無幾。


    所以,一定是被她忘掉了。


    下午,林初去見了紀晚夏。


    紀晚夏告訴她:「陸淮安有個妹妹,名叫陸意橙,跟你年紀差不多大,你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但是她去世了,就在你被送進醫院命懸一線的那天。」


    妹妹......


    林初從來都不知道,陸淮安還有一個妹妹。


    豪門世家都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孩子早逝這件事雖然提起就會很傷感,但也不屬於不可告人的範疇。


    陸家那樣的門楣,女兒發生意外,安城上流社會的人不會不知道。


    可是林初從來都沒有聽人說過。


    是畏懼陸家的勢力不敢觸碰禁區,還是因為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被遺忘.....


    ————


    雖然天氣不錯,但到底是深秋季節,太陽落山很早,風有些涼。


    最後一縷陽光落下地平線,這座城市開始散發夜晚的獨特魅力。


    林初回到江邊公寓後,就一直坐在後院泳池邊的藤椅上,目光淡淡的落在水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怕水。


    別說泳池,就連浴缸放滿了水,她都不太敢靠近。


    那次意外給她留下的陰影很大,隻要看到這樣一片能將她淹沒的水域,身體就會不自覺的戰慄。


    現在也是一樣。


    她搭在藤椅扶手的手指緊緊的扣著,關節都隱隱泛著白色,饒是這樣用力的動作,也蓋不住微微的顫抖。


    傭人過來看了好幾次,她都還維持著同樣的姿勢,連眼神都不曾挪動一下。


    走過去,關心的道,「太太,起風了,您回房間休息吧,如果著涼了會對身體不好。


    林初緊繃的神經沒有一刻鬆懈,但她能想到的方法,隻有一個,不管有沒有用,總要試一試的。


    從醫學角度講,她這種現象是一種病,學名:選擇性失憶症。


    大概就是指:一個人受到外部刺激或者腦部受到碰撞後,遺忘了一些自己不願意記得的事情或者逃避的人和物。


    在心理學講是一個防禦機製,通俗的說,假如人遇到一個強大的刺激,這個刺激讓這人無法接受,那麽,潛意識他就會選擇忘掉這件事情,就會形成「選擇性失憶」。


    但是,雖然表麵上似乎是忘掉這件事情,可它的陰影還是存在的。


    就比如林初,十歲那年落水之後,大部分的記憶都成了零散的碎片,依稀模糊。


    可是,關於紀晚夏所說的陸淮安的妹妹陸意橙,她沒有一星半點的印象。


    十歲早已經是記事的年紀,不甚重要的小事忘記了很正常,但......一個活生生存在的人她竟然連對方長什麽樣都想不起來!


    而且,還是她很好的朋友。


    不符合常理。


    「你會遊泳嗎?」


    聽到林初這麽問,傭人先是一愣,隨即靦腆的撓了撓耳鬢。


    「我是在江南水鄉長大的,小時候家就住在蘆葦盪邊,雖然不會電視上運動員那些精巧的花樣,但水性還不錯。」


    林初抬起頭看向她,牽唇笑了笑,「聽你這麽講,我就放心了,對你來說救個人沒有太大的問題吧?」


    救人?


    傭人有些懵,她不懂林初的話是什麽意思,不明所以的點頭回答,「應該可以的。」


    林初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同傭人麵對麵站著。


    她臉上還有淺淡的笑意,隻是眉眼有些寡淡,因為在風口坐的時間有點長,她的手很涼。


    「在陸淮安身邊工作的人,你是我最熟悉的,所以隻能擺脫你幫個忙。」


    傭人越聽越糊塗。


    她本來覺得陸先生今天不對勁,早上送祁銘小公子出門的時候我竟然露出了她從未見過的笑意。


    而現在,她覺得陸太太也很反常,可是她不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合常規。


    但還是滿口應著,「太太您說,隻要是我能辦到的,一定幫。」


    林初笑著拍了拍傭人的肩,用平和的語調安撫她的不安。


    「別緊張,不會讓你為難,先明確的告訴你,我不是要自殺,隻是想要找回丟失的那部分記憶,對我很重要,沒有辦法了,才會用這種極端的方式。」


    自殺!極端!


    傭人麵露驚恐,沒有多想就緊緊的握住林初的手。


    「太太!您可不能做傻事!我是外人沒有發言權,連我都能看出來先生是真的愛您,你不在的那幾年,我來打掃衛生的時候,好幾次都聽到先生喝醉了趴在書桌上叫你的名字,有些事確實沒有辦法磨滅,但是太太,生命隻有一次,您千萬不要想不開,還有小少爺,您想想他......」


    「你看看你,我不是說了嗎,我隻是想要驗證一個猜想而已,」林初好笑的開口打斷傭人語無倫次的勸阻。


    微笑著看著她,眼神裏沒有平日裏的寡淡,很真誠,「正常人都可以在水裏待一定的時間,我隻是有點害怕,不是完全不會水,而且你的水性很好,我相信你。」


    傭人還是有些為難,「那......萬一陸先生知道了,我......」


    如果太太有一丁點意外,她就一定會完蛋。


    林初再而三的保證,「我會跟他說的,不牽扯你。」


    傭人看向幹淨的泳池,咬了咬牙,英勇就義般點頭答應,「好吧!」


    ……


    想要通過還原十年前的場景找回丟失的記憶,林初想都不要想。


    公寓外麵停著的車輛裏,都是陸淮安的人,隻要林初出門,就會有人跟著,她都走不到湖邊。


    泳池很大,雖然不是寒冬臘月的冰封季節,但也足夠讓林初顫慄害怕。


    她光著腳站在邊緣的瓷磚上,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握著。


    觸碰到的水很涼,試探過幾次之後,她才閉上了眼睛。


    「撲通!」


    林初咬著牙跳了進去。


    傭人緊張的站在岸上,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的盯著冒著水泡的位置,在心裏默默數著時間。


    一秒、兩秒、三秒……


    ————


    陸淮安今天提前下班了,結束會議順路接祁銘放學。


    客廳裏隻有原本在廚房裏做晚餐聽到聲音後走出來的一個傭人,很安靜。


    陸淮安看了一圈都沒有找到林初的身影,開口詢問,「小初呢?」


    傭人恭敬的回答,「太太在後院。」


    聞言,陸淮安眉頭輕微的皺起。


    太陽已經落山了,外麵有風,那個女人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容易感冒發燒的體質?


    陸淮安看向站在旁邊的祁銘,溫和的對他說,「上樓去換衣服,自己把手洗幹淨,等一會兒下來吃飯。」


    他抬起手臂,是想要親近自己的兒子,但祁銘卻偏頭躲開。


    小孩子的世界比大人簡單很多。


    祁銘這樣的疏離,最大的原因毫無意外是陸淮安答應了會去學校參加運動會,但最後卻失約這件事。


    林初知道陸淮安去解決陸明川,但祁銘不知道,他也不了解那些過去。


    祁銘對陸淮安的態度,又回到了剛開始的狀態,基本不跟他說話。


    陸淮安看著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二樓轉角,深邃的眼眸裏浸著一種複雜的情緒。


    他沒有在客廳裏站太久,收回視線後就邁開長腿,往後院的方向走去。


    傭人的神經太過緊張,一直到陸淮安走到跟前了才分神看向他。


    她整個人都被嚇得一驚,瞪大了眼睛,舌頭都捋不直,「陸陸陸......陸先生.....您怎麽回來了?」


    一分鍾。


    剛過去一分鍾。


    陸淮安的目光在寬敞的後了一圈,都沒有看到那個女人的身影,再看到傭人這幅驚恐的模樣,不由得皺起眉頭。


    第二遍問出這三個字,「小初呢?」


    「太太......太太.......」傭人低著頭,言辭躲閃,絞在一起的手指被她自己掐的通紅,餘光不自然的往泳池的方向瞟,「太太在......」


    陸淮安眉宇間的褶皺更深了。


    對於除了林初和祁銘之外的人,他向來沒有什麽耐心。


    陸淮安捕捉到傭人下意識的反應,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泳池裏的水清澈透亮,他一眼就看到了水裏的林初。


    臉色驟然突變,沉靜的眼眸在這一刻開始翻湧著暗流。


    她是......想尋死!


    不可能!他不允許!


    身體比燥怒的神經更快反應,躍進冰涼的池水,朝著女人的方向遊過去。


    這短暫的幾秒鍾裏,甚至出現了千百種不同的情緒,絞割著他的心髒。


    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害怕。


    他害怕。


    ————


    林初像是做了一個夢,無比冗長。


    反反覆覆,一直循環著同一個畫麵。


    在夢裏,她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好朋友:陸意橙。


    那個時候,她們還是鄰居。


    安城難得下了場大雪,很多河流湖泊都結了厚厚的一層冰,活潑好動的林初拉著靦腆的陸意橙避開大人們偷偷溜到了附近的一個人工湖。


    林初興奮的跳躍,「橙子,我們去滑冰吧,一定很好玩。」


    性格安靜的陸意橙抿了抿唇,小聲的說,「可是我有點害怕,萬一冰碎了我們會掉下去的。」


    林初滿心滿眼都是新奇的遊戲,拉著好朋友往冰麵上踩,「不會的,有我保護你!」


    起初陸意橙還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站著不敢動,她這麽大正是愛玩兒的年紀,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就忍不住試探著學著林初的玩兒法在冰麵上滑溜。


    兩個女孩是真的玩得很開心,輕靈的笑聲沒有間斷過。


    冰裂開了那一刻,誰都沒有想到。


    「啊!」


    就是幾秒鍾的時間而已,先掉進去的人是林初,陸意橙死死的拉著林初的手不放,她腳下的冰裂縫的範圍正慢慢擴大。


    林初也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為危險,哭著說,「橙子你快放手!」


    陸意橙搖頭,「小初你別怕,我會拉你上來的,救命啊,嗚嗚嗚......有沒有人可以來救救她!」


    她忽然看到從遠處快步往這裏跑的少年,滿是淚水的眼睛裏綻放出喜悅,「小初我看到哥了,哥!你快來救救......啊!」


    女孩的聲音戛然而止。


    冰塊碎裂,她們同時跌入深不見底的湖水裏。


    在冰冷的水裏,林初恍惚看到了一個人朝著她而來,有著他很熟悉的五官眉眼。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死在那條湖裏,飄離的身體卻被一雙手抓住,拽著她往上遊。


    少年溫涼的唇貼上她的,然後她的口腔裏被渡入了稀薄的空氣,瀕臨死亡的瞬間,是這個少年救了她。


    林初終於知道,為什麽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她一廂情願的初吻並不像小說或者偶像劇裏描述的那樣:


    甜膩膩,整個人都仿佛浸泡在糖漿裏。


    因為,她的初吻是在十歲那年,而不是那個清風吹過的夜晚猝不及防的偷襲。


    林初也終於知道,為什麽從那之後的很多年,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陸淮安會用那樣冷漠的眼神看她。


    是恨,真的是恨。


    剛開始她年紀太小,看不懂,後來是因為陸淮安藏得太深,偶爾的流露也隻是很少的成份。


    陸淮安因為救了她,卻耽誤了救陸意橙的時機。


    她是真的欠了陸家一條人命。


    林初,你怎麽這麽壞呢?


    陸淮安背負著沉重的過去,把真相隱瞞,所有的愧疚和疼痛隻有他一個人扛著。


    一定有無數個深夜被噩夢糾纏,夜不能寐,寢食難安。


    而你都做了什麽……


    每隔幾天就出現在他麵前,提醒他,最親的妹妹是怎樣死去的。


    「林初,你離我遠一點,再靠過來,我就掐死你。」


    那個時候,她根本沒有在意這樣的話。


    他越疏離,她就越想要靠近他。


    「淮安哥哥,我好喜歡好喜歡你的,你別不理我嘛。」


    她就這樣煩了陸淮安很多很多年,就像是一隻蒼蠅一樣。


    後來,她甚至還用了最見不得光的手段逼著陸淮安娶她。


    林初想像不到,陸淮安是用怎樣的心情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小初,我可以釋懷,你為什麽不能?」


    他把妹妹的死藏在最深的角落,就連誤會陸媽媽的是因為她而去世這件事也深深的藏在骨血裏,張開雙臂擁抱她。


    他一定很疼。


    淮安哥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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