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安說讓林初來公司,不是說著玩玩而已的,早上他起床的時候,就把林初從被窩裏挖了出來。


    林初有起床氣,尤其是沒睡好被強行叫醒。


    精緻的五官寫滿了煩躁,「你怎麽這麽煩?」


    陸淮安已經洗完了澡換好衣服,他坐在床邊,西裝革履的模樣竟給人一種溫和的錯覺。


    伸手將第二次滾進被褥裏的女人重新拉起來,「我今天不急著去公司,和你一起送祁銘上學。」


    聽到他的話,林初混沌的睡意漸漸退去。


    每個孩子在幼兒園時期,最幸福的時刻應該就是被最親的父母接送。


    現在社會,離婚比結婚還要常見。


    林初自己就是在單親家庭裏長大的,她比誰都有發言權。


    她軟綿無力的身子被攬著靠在男人胸膛,昂起腦袋的時候,這樣的角度讓男人的五官弧線更加的稜角分明。


    「有什麽前提要求嗎?」


    這麽久以來,他第一次說要送祁銘去學校。


    陸淮安溫熱的大掌自然而然的撫上女人的臉頰,粗糲的指腹緩而慢的摩挲著。


    他心情不錯,所以眉宇之間帶著淺淡的笑意,挑眉問道,「可以提要求?」


    林初輕笑了一聲。


    借著抻懶腰的動作順勢推開男人,從邊側下床,「強盜就應該有強盜的樣子,隻出不進不是你的風格。」


    陸淮安想了想,似乎是很贊同林初的說法。


    含笑點頭,「也對。」


    「你慢慢想吧,在出門之前告訴我就行了。」


    即使祁銘對陸淮安並不親近,也從未覺他一聲爸爸,但林初想,如果一起送祁銘去上學,祁銘應該也是開心的。


    林初活動活動關節之後,就準備往浴室走,卻被男人扣著手腕拽了回去。


    每逢陰雨天氣,曾經受過傷的左手手腕就會隱隱作痛。


    那疼痛的程度很低,但挺折磨人的。


    她有些不耐煩了,「我要去洗漱,你總拉著我幹什麽?」


    林初沒有除了討厭之外的任何表現,所以陸淮安不曾察覺到她其它的情緒。


    陸淮安站起身,順手打開衣櫃,拿出一條領帶。


    同時扣著女人纖細腰肢,把她帶進懷裏。


    「幫我把領帶係好再去。」


    說話的同時,他就已經把領帶放進林初的手裏。


    這條領帶,是林初送給他各種奇奇怪怪的禮物中,最正常的。


    很簡單款式,也是該品牌當年最經典的係列。


    塵封了五年,依然嶄新如故。


    林初像是不認識這條領帶似的,仿佛起初那短暫幾秒鍾的怔神根本不曾發生過。


    把領帶勾在手裏晃了晃,不甚在意的問,「就這麽簡單的要求?」


    陸淮安的目光落在女人幹淨的小臉,沒有錯過她的任何一種情緒變化。


    幽深的黑眸仿佛浸著一汪清淩淩的泉水,諱莫如深,看不透。


    唇角的弧度很淡,緩緩的反問,「不願意?」


    林初嗤笑。


    未經修飾的五官因為漾出淺淺的笑意而顯得靈動,碎發雖然有些淩亂,但依舊有種慵懶隨性的美。


    「能有什麽不願意的,這種簡單的事情,我又不是不會。」


    在林初眼裏,給陸淮安係領帶就跟刷牙洗臉這種沒有什麽區別,並不特殊。


    人的意誌被磨滅之後,什麽都進不了她的心。


    領帶係好後,林初就去浴室梳洗。


    跟陸淮安不一樣,她的生活習慣沒有什麽規律,有時候晚上洗澡洗頭髮,有時候又是早上起床的時候洗。


    淅淅瀝瀝的水聲傳出。


    陸淮安還站在床邊,低眸凝著整齊妥帖的領帶。


    清晨的陽光落進臥室,光影散亂,他半張臉隱在背蔭的暗影裏。


    即使沒有人,他眸底的情緒依然藏的很幹淨。


    久久都沒有多餘的動作。


    ————


    陸淮安親自開車,林初坐在副駕駛。


    祁銘第一次被兩個人送著上學,他在後座,書包放在旁邊,眼睛一直都盯著開車的陸淮安看。


    林初能注意到,陸淮安當然會察覺。


    他不習慣,甚至可以說是覺得很奇怪,如果是隻有林初送他,他會說很多話。


    但今天他從上車開始就很安靜。


    林初拿水的時候,在儲物箱裏看到了很詭異的東西——棒棒糖。


    倒不是說棒棒糖有什麽,林初之所以覺得詭異是因為這是陸淮安的車。


    她拿了一個出來,好笑的詢問,「你車裏為什麽會有這個?」


    陸淮安神色如常的回答,「買的。」


    林初,「......」


    不是買的難不成還能是偷的?


    她是這個意思嗎?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很想知道。


    各種口味都有,除了草莓,林初和祁銘都對草莓過敏。


    林初給祁銘挑了一個,遞到後座。


    祁銘拿著棒棒糖,沒有吃,問她,「媽媽,我會牙疼嗎?」


    「可以吃一顆,吃完多喝點水,」林初笑了笑,伸手探過去捏兒子的鼻尖,隨後她自己也吃了一個,「如果要疼,那媽媽陪你一起疼。」


    就像沒有小孩子不喜歡冰淇淋一樣,棒棒糖的魅力也非常大。


    陸淮安的車裏之所以會有這些跟他整個人都極其不相符的東西,是因為陸軍。


    他能精確的掌握商業對手的手段和作風,卻對小朋友的喜好一無所知。


    除了玩具,他什麽都不了解。


    最受追捧的玩具公司每個季度推出的新品都會被送到江邊公寓,幾乎堆滿了玩具房,但祁銘從來都不會碰。


    陸淮安從來都沒有討好過一個人,甚至可以說,他的人生裏根本就沒有這兩個字。


    卻在一個五歲的孩子身上體會到了挫敗的滋味。


    看到祁銘眼睛裏因為嚐到甜甜的棒棒糖而起的微小的光亮的時候,陸淮安勾了勾唇。


    ……


    安城遍地都是豪車,所以陸淮安把車停下幼兒園門口的時候,並沒有引起那些腦殘偶像劇裏才會出現的躁動場景。


    一直到兩人把祁銘送進校園。


    小胖子身後跟著好幾個跟班,仰著腦袋狐疑的看著陸淮安,問祁銘,「這是你的爸爸嗎?」


    這些都是祁銘的同班同學。


    在這之前,即使林初沒有被陸正茂送進看守所,她會送祁銘上學,但比起來更多的時候,扮演這個角色的人是陸軍。


    豪門家族的父母都很忙,不親自接送子女是正常的,但稍微負點責任的父母,都不會缺席年末的家長會。


    從祁銘轉學到安城後,他的同學們就沒有見過他的父親。


    私底下不止一次嘲笑過他。


    麵對小胖子的質疑,祁銘隻是乖巧的任由林初牽著,沒有說話。


    小胖子一臉看破一切的表情,抱著手臂,用一種鄙視的眼神看著祁銘。


    「哼!一看就不是,難怪不參加下個星期的運動會,沒有爸爸媽媽一起,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


    林初的心髒有些疼。


    她從來都不是站著被人欺負的類型,即時對方隻是一個屁大點的熊孩子。


    還沒來得及教訓小胖子,原本被她牽著的祁銘忽然被一旁的陸淮安抱了起來。


    陸淮安單手抱著祁銘,另一隻手握住了林初溫涼的手,邁開長腿往教室的方向走。


    留下詫異的小胖子以及他的跟班們。


    身型欣長偉岸的男人抱著孩子,還牽著漂亮的女人,這樣看著,好像真的就是既幸福又完美的一家人。


    「運動會是在哪一天?」


    因為是單手抱,祁銘總覺得自己會掉下去,有些不太自然的摟住陸淮安的脖子。


    好一會兒才低聲回答,「星期五。」


    如果他不在意,是不會把日期記得這麽清楚的。


    林初處於被動機械的狀態被牽著往前走,她沒有看路,目光凝著男人稜角分明的側臉。


    隻是淡淡的,沒有任何可以追究的情緒。


    踏上最後一級台階,陸淮安把祁銘放下,讓他站好。


    低沉著嗓音開口,「以後再有同學欺負你,就原樣還回去,不管什麽後果都有我給你兜著。」


    祁銘昂著腦袋,一眨不眨的看著陸淮安。


    「我如果跟他們打架了,你會批評我嗎?」


    如果不考慮他緘默的性格和平靜說話的語氣,隻把這句話單獨拉出來聽,很自然的就成了挑釁。


    但是很顯然,從祁銘嘴裏說出來的話,根本不會有這種情感。


    陸淮安把祁銘的帽子戴好,然後給他整理衣服的領口。


    「男生打架很正常,理虧的人不是你,嘲笑別人的人也不是你,而且醫藥費我們也付得起,所以,我不會批評你。」


    老實說,這不是正確的教育孩子的方式。


    林初從來都不會要求祁銘乖巧聽話,隻要不傷害別人,他怎麽樣都可以。


    所以陸淮安說的話,林初也不覺得太匪夷所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天使。


    惡魔的滋生,就是因為縱容和退讓。


    「媽媽?」


    走神的林初被祁銘的聲音叫醒,她笑了笑,開口道,「不能讓別人欺負你,爸爸說的沒錯。」


    這是林初第一次在兒子麵前大大方方的承認陸淮安和他的父子關係。


    不是因為她被虛無的假象蠱惑,忘記了那些傷害和過往,隻是單純的為了她的兒子。


    血緣關係無法否認。


    林初清楚的了解,從陸淮安知道祁銘的存在的那一刻,就意味著她不可能再有機會帶著祁銘離開。


    無論哪一家法院,無論哪一個律師,都不會有因為她這個落魄千金去得罪陸家的人。


    她是不會留在陸淮安身邊的,也許明天,也許明年,總有一天他就會厭倦了。


    恩怨不能牽扯到孩子,總不能……總不能讓祁銘一直這樣排斥自己的親生父親。


    祁銘再一次看向陸淮安,眼睛裏的疏離淡了些,但依然沒有叫他。


    「他們沒有欺負我,我隻是不想跟他們說話。」


    旁邊有人經過,陸淮安握著林初的手微微用力,把她往身邊帶了帶。


    這是最自然不過的本能反應。


    他對祁銘說,「那就不用理,那小子雖然底盤穩但不經揍,在周五的運動會上秒殺他就可以了。」


    林初,「……」


    他這是什麽意思?


    ……


    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不認識陸淮安,但老師認識。


    禮貌的打招呼,「陸先生、陸太太。」


    陸淮安簡單的進入主題,「運動會還可以報名麽?」


    「呃……,已經過了截止日期。」


    「最近有些忙,祁銘就以為我和小初沒有時間,所以沒有提起過,剛才聽其他同學說我才知道,能再加個名額麽?」


    老師審時度勢,很快作出決定。


    「可以的,隻是學校裏的活動,沒有那麽多硬性規定。」


    陸淮安點了頭,「辛苦了。」


    ————


    祁銘不在的時候,林初從頭到尾都沒有怎麽說話。


    陸淮安本就是寡言少語的人,所以車裏很安靜。


    以前,隻要林初在身邊,他就連一刻的安寧都不會有她總有說不完的話,嘰嘰喳喳吵得他腦仁疼。


    而現在,即時她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也隻有空洞的安靜。


    有些東西,擁有的時候,覺得普通尋常,根本不會在意。


    等到再也失去之後,就開始懷念。


    越是簡單的記憶,經過歲月釀造而成的酒就越烈。


    能從血肉裏滲出,侵蝕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撕扯著他的五髒六腑。


    ……


    林初回到安城一年的時間,其實沒有多少人知道她回來了。


    所以,陸淮安握著她的手腕把她從車上拉進陸氏辦公大樓的時候,親眼目睹的員工們個個都嗔目結舌。


    驚訝歸驚訝,但沒有一個人敢明著議論,視線跟著兩人移動,在心裏暗自躁動。


    陸淮安視若無睹。


    女人掙紮推拒的動作雖然不明顯,但暗地裏掐著他手背的力氣一點都不弱。


    原本扣在她手腕處的手改由環著她的腰,是更強勢宣告主權的姿態。


    林初一直都忍著脾氣,等電梯門完全關上的那一刻才發作。


    「到底要我說幾次你才能聽明白?別說秘書,你就是把總裁的位置讓給我,我也看不上。」


    這棟辦公大樓,從地麵到天花板每一處都貼著陸氏的名字。


    就連空氣都透著良心狗肺的酸臭味。


    陸淮安麵不改色的把煩躁炸毛的女人禁錮在懷裏,嗓音沒有任何波動起伏,「隻是掛著名頭而已,就跟在家裏一樣,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困了可以在休息室睡一會兒。」


    林初閉了閉眼,呼吸都重了些,顯然是在壓抑著脾氣。


    「你這樣有意思嗎?」她的眉眼間盡是冷淡,「萬一你爸被活活被氣死,這條人命是不是又要算在我身上?」


    以陸正茂憎惡她的程度,如果知道她來了公司,接觸的還都是一些高級機密,那不還不氣得吐血。


    剛剛是從正門進來的,看見的員工不下二十個,用不了幾分鍾就會穿到陸正茂的耳邊。


    厭惡她但是又不能幹掉她的樣子,雖然很解氣,但看多了也會煩。


    陸淮安的眸色沉了沉,冷峻的眉宇依然維持著最初始的淡漠,「你待著就好,其他的都不用操心。」


    ......


    之前林初跟在陸淮安身邊學習工作經驗的時候,職位是他的秘書。


    過去了這麽多年,林初曾經待過的辦公室一直都空著。


    她用過的筆、紙、書本......都還在。


    推開門,似乎還能看到眉頭緊皺的男人罵她腦袋笨的場景。


    「我真的不想待在這裏,很悶,什麽都不幹坐著就跟個智障一樣。」


    陸淮安似乎是很閑,他已經跟林初耗了半個小時了。


    「那去我的休息室睡一會兒,下午帶你出去。」


    說話的同時,就俯身把冷淡的坐在沙發上的林初打橫抱起,直接回到了他辦公室。


    裏間的休息室,除了他自己,就隻有林初曾經霸占過。


    他把林初放在床上,在她有反應之前就已經自然流暢的脫掉了她的外套和鞋子。


    「餓了或者渴了叫我。」


    與其幹坐著,還不如睡覺,林初也懶得跟他繼續掰扯。


    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淡淡的說,「把門關上。」


    陸淮安知道林初早上沒有睡好,所以也沒有留在休息室影響她睡覺,隻是看了她一會兒就去外麵工作。


    隻要知道她在就好了。


    ————


    陸軍知道林初在休息室睡覺,所以敲門的聲音很小。


    得到準許後,推門走進辦公室。


    「陸總,沈小姐在外麵,說有事找您。」


    陸淮安還在處理文件,眉目不動,淡淡的開口,「我現在沒空。」


    話音落下的同時,門就被人直接從外麵推開。


    「我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幾分鍾就夠了。」


    沈唯一的態度雖然算不上禮貌,但也是她慣有的模樣,清冷淡雅。


    辦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


    她似乎是早就猜到陸淮安不會見她,所以才會未經允許久就進來。


    辦公室裏的氣場悄無聲息變了樣。


    陸軍目不斜視的退出辦公室,並且關上門。


    沈唯一的視線落下男人身上,姣好的麵容也看出不太多的情緒。


    「陸叔叔的生日快到了,會在家裏接待一些以前在部隊裏的老朋友,他希望你能回去。」


    這些年,陸淮安都沒有回去住過,偶爾的踏進也隻是公式化的問候。


    從陸正茂把林初一次次扔進看守所開始,父子之間的關係就已經冰凍三尺。


    所以來跟陸淮安說這件事的人會是沈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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