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應該待醫院裏接受治療的餘清露。


    隻有上身罩著一件寬大的棉服,下身還是那條薄薄的豎條紋病號褲,腳上穿的是醫院裏的拖鞋,腳趾頭露在空氣裏,因為涼氣凍的發紅。


    她站的很近,身體幾乎是貼在玻璃上的,兩隻手的手指一點一點的觸摸著玻璃,像是在逗弄嬰兒房裏的孩子。


    那張過分消瘦的側臉,因為帶上了些笑意,看起來比之前和諧了很多。


    慕瑾桓的腳步隻停頓了不到一秒鍾,便大步朝著嬰兒房的方向走了過去,擦的鋥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聲音在走廊裏激起一陣回音。


    黝黑的眼眸深處捲起一波暗色,但表層平靜得仿佛是陳潭古井,旁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在距離探視玻璃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薄唇輕啟,「清露,你怎麽會在這裏?」


    淡漠、疏離。


    聽到男人的聲音,餘清露似乎猛然從自己的世界裏驚醒,臉上的笑意很快褪去,像是被被燙著了似的縮回貼在玻璃上的手。


    低著頭往後退,雙手背在身後,手指緊張的絞在一起,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一般。


    低聲說,「慕桓你別生氣好不好,我、我就是來看看寶寶的,而且我沒有進去,隻是在外麵看的。」


    聲音有些顫抖,也不敢抬頭看慕瑾桓,是怯生生的模樣。


    她看起來,情況不是很好,比上一次坐在醫院天台看夕陽的時候,要糟糕很多。


    慕瑾桓稜角分明的五官依舊是沉靜如水的疏離,隻是微沉的嗓音緩和了幾分,「我說過了,你不能亂跑,要聽醫生的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是他第二次問,她為什麽會來這裏。


    「我聽說、聽說南小姐早產了,所以想過來看看孩子,沒有做別的,」餘清露抬起頭很急切的去看他,但是聲音卻很小,像是害怕他生氣,「我跟護士說過,不是偷偷跑出來的。」


    說話的時候,挪著步子往前靠近,卻在感覺到慕瑾桓身上還未散去的冷意以及濃重的血腥味後,猛然停住。


    機械般的收回想要去拉他的襯衣下擺的手,然後又慢慢退回到剛才的位置。


    他隻是這麽站在麵前,就讓餘清露有種窒息的錯覺。


    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一絲空氣都進不去。


    趙櫻一直都沒有任何消息,是被抓住了嗎,還是說,她已經……


    慕瑾桓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幽邃的眸仁漸漸凝聚暗湧,潭底光線諱莫如深,「聽誰說的?」


    除了慕家和南家,沒有人知道。


    餘清露低下頭,迴避著男人的目光,欲言又止的模樣,像是害怕,又像是不想拖累無辜的人所以猶豫著到底要不要交代。


    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出口,「這裏的某個醫生跟我住的醫院裏的一位女醫生好像是朋友,昨天晚上她們打電話聊天的時候,提到說慕太太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我是無意間聽到的。」


    慕瑾桓幽深的黑眸冷冷的,猶如一汪初晨的湖水,沉靜無瀾。


    看不出來是相信了餘清露說的話,還是沒有信,「你是一個人過來的?」


    餘清露聽出了男人話裏的言外之意,回頭看了看嬰兒房裏小小的人兒,像是很不舍的模樣。


    但很快便移開視線,牽唇笑了笑,「不是的,護士在樓下等我,打車回醫院隻要半個小時,慕桓你別生氣好嗎,我隻是想看看寶寶,他很可愛。」


    害怕他覺得自己有別的目的,所以急切的豎起三根手指發誓,「我保證,以後都不會來了。」


    以前,在安城名媛圈子裏占有一席之地的餘清露,姣好的容貌和不差的家世吸引了無數追求者,即使後來家族落魄,骨子裏也依舊是高傲的。


    縱使愛而不得,也不會低到塵埃裏。


    三十而歲的年紀,卻仿佛是已經過完了一生。


    一年前她的模樣和狀態看著要比同齡人年輕好幾歲,而現在,歲月似乎把給她的嬌寵和偏愛全部收了回去,不知道她真實年紀的人,可能會以為她已經四十歲了。


    臉頰下陷,皮膚鬆弛,雙眼潮濕混沌,身體過分消瘦,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很明顯。


    慕瑾桓已經想不起,在很多年以前,穿著校服滿含期盼遞出那一封情書的餘清露是什麽模樣了。


    她曾經,也是善良過的。


    稜角分明的五官沉靜一如往常,黑眸深處的那一抹一樣的情緒轉瞬即逝,旁人無法窺探出半點蛛絲馬跡。


    嗓音淡淡,「很晚了,讓司機開慢點,在醫院要聽醫生的話,好好配合治療,有時間我會去看你。」


    很客套的溫和,卻有著恰到好處的疏離。


    以他們現在的關係,這麽男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很難得了。


    餘清露已經忘記,上一次他這樣關心她,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他們還是『朋友』。


    然而,如今,她隻是一具病入膏肓無藥可醫的行屍走肉,利用他被南灣喚起的善意,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


    「不用,你公司的裏的事情那麽忙,現在有了寶寶,還有慕太太需要你照顧,」餘清露輕輕笑著,補充道,「你有特地交代過,所以醫院裏的人都對我很客氣,慕桓你不用來看我的。」


    說完之後,便邁開冰涼僵硬的雙腿,準備離開。


    身體交錯的時候,餘清露聽到他這麽說,「天氣轉冷,以後出門多穿幾件衣服。」


    這一瞬間,她荒蕪的心髒好像得到了幾滴雨水,但是,依舊寸草不生。


    點了點頭,溫順的應著,「好,我知道了。」


    沒有回頭,徑直往電梯的方向走去,步子很小很慢,對她來說太過肥大的外套,隨著她的走動來回晃著,顯得身子越發的瘦弱。


    空蕩的走廊裏,被燈光映在地麵上的影子,淒涼、孤寂。


    直到電梯門關上,她才流露出失落的情緒,隨意挽著的長髮鬆散,擋住了她大半張臉。


    都沒死呢……


    也沒關係,反正這就是南懷煜要的,沒有一點偏差。


    如果這次趙櫻真的把南灣和孩子弄死了,指不定南懷煜會怎麽收拾自己。


    早產、在生死之間徘徊,這些都是白若書曾經受過的,而附贈的陸離恰好抵消了白若書死去的弟弟,本來這一項是想用南灣的母親抵的,但她命大隻是摔了一跤而已。


    對南灣來說,陸離這個意外,效果應該也差不多。


    隻是一年的時間而已,影帝陸離並沒有徹底淡出人們的視線,在一個星期前娛樂狗仔還在跟拍他。


    大把的粉絲還在期盼偶像放鬆過後能重回娛樂圈,尤其是那些死粉,突然意外而死,這麽重磅的炸彈,慕瑾桓和南澤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瞞不了多久。


    到時候,慕太太應該會挺難過的吧。


    趙櫻生死不明,南懷煜也不會再幫她,她要的,隻能自己來了。


    餘清露怔怔的看著電梯裏不斷變化的數字,目光恍惚,嘴角勾起如鬼魅般可怕的笑意。


    慕桓,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


    與其像這樣行屍走肉一般的活著,倒不如……


    ————


    護士從洗手間出來,看到嬰兒房外的慕瑾桓,連忙小跑著過去,「慕先生,您要進去看看麽?」


    從昨晚到現在,孩子已經出生差不多二十個小時了,作為父親的慕瑾桓都沒有問過是男孩還是女孩,也沒有來看過一眼。


    也是蠻少見的。


    慕瑾桓落在電梯那個方向的視線收了回來,他很想透過玻璃看看這個,連接著他和她的小生命是什麽模樣,但目光快要看到孩子的腳丫的時候,卻又很快略過。


    垂在身側的大手握成拳頭,然後又慢慢放鬆,像是在隱忍著初為人父的本能。


    答應了要陪她一起的。


    沒有回答護士的話,而是問,「什麽時候能抱出來?」


    「這個我不太確定,」護士恭敬的回答,「早產兒的身體各方麵發育都不夠完善,一般來說,要等寶寶體溫基本正常,能自主進食後,才能出院。」


    新生兒在恆溫箱裏待一天的價格就不便宜,很多普通家庭都負擔不起。


    但對於這種富貴人家,根本不用考慮錢的問題。


    慕瑾桓黑眸微斂,眼底的情緒藏的很深。


    片刻後,低沉淡漠的開口,「無論你有多著急的事,都要確保離開之前這間病房裏有護士或者醫生替你看著,如果出一點意外……」


    剩下的話他不需要說,護士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麽差錯,身體難以控製的戰慄,低著頭連忙應著,「好的慕先生,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她肚子疼,出來的時候忘記找同事幫她看一會兒孩子,在廁所裏蹲了將近二十分鍾。


    無論是什麽後果,都是她承擔不起的。


    慕瑾桓掃了護士一眼,淡漠的眼神隱著不顯山露水的厲色,「不要再有下一次。」


    說完這句話後,便從戰戰兢兢的護士身側走過,去旁邊的休息室洗了澡並換了身衣服,確認身上的血腥味被清冽的薄荷味道完全蓋住,才推開南灣住的那間病房的門。


    聽到聲音,南澤回頭看了慕瑾桓一眼,然後站起身,揚了揚下顎,指著桌麵上放著的保溫餐盒。


    擔心吵醒妹妹,聲音放的很低,「是奶奶做的,你先吃,等灣灣睡醒了,你餵她喝碗湯。」


    「嗯,」慕瑾桓淡淡的應了一聲。


    側身讓南澤出去,關上門後,沒有去動餐盒,而是走到病床旁坐下。


    看著呼吸平穩的南灣,他眸底的暗色和戾氣全部都褪的幹幹淨淨,目光裏隻剩下最溫柔的繾綣。


    南灣醒的時候,差不多十點鍾。


    天花板上的那張白熾燈依舊是關著的,房間裏隻有床頭亮著一盞小小的壁燈,是暖色調的光線,並不刺眼。


    這期間,慕瑾桓一直都握著她的手,看見她睜開眼睛,唇角帶起溫和的弧度,「想喝水嗎?」


    南灣比傍晚剛從昏迷中甦醒的時候,精神好了許多。


    她能在男人黑色的瞳孔裏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還有他親吻在手指間帶給她的溫熱感都很真實,夢裏的那些糾纏著她的恐懼悄無聲息的散開。


    點了點頭,低聲回答,「有一點渴。」


    「等一會兒,」慕瑾桓把她的手放進被褥裏,站起身,接了杯白開水,兌好溫度後才回到病床邊。


    坐在床頭,動作很輕的托起她的身子,讓她靠在自己懷裏,然後把杯口送到她唇邊,「不燙,可以喝。」


    南灣就著男人的手喝了幾口,軟綿綿的窩在他懷裏,低聲問,「你去哪兒了?」


    慕瑾桓把她剩下的水喝完,大掌輕柔的撫摸著她平坦的小腹,嗓音低潤溫和,「南澤在的時候,你醒過?」


    他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了,菸草味和血腥味應該都聞不到。


    「沒有啊,」南灣搖了搖頭,她被困在那滿目鮮紅的噩夢裏,感覺到他在身邊才醒過來,「可是我知道你不在。」


    聞言,慕瑾桓唇角緩緩勾起,低頭,綿綿密密的親吻落在女人額頭、眼睛、臉頰、唇角……


    低啞的嗓音比之前又柔了幾分,「沒去哪兒,就在樓上醫生的辦公室裏。」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他都沒有進食,神經鬆懈下來後,就能感覺到胃在隱隱作痛,但眉宇之間始終都是平和的,沒有表現出半分不適。


    南灣知道男人換了衣服,也颳了鬍子,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很幹淨,不再是她剛醒來時的那副疲倦老大叔的模樣。


    他應該是擔心極了……


    微微蹙著眉,昂起腦袋問,「你是不是又沒吃飯?」


    慕瑾桓桓笑了笑,忍不住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現在就吃。」


    ————


    三天後,慕瑾桓禁不住南灣的軟磨硬泡,抱著她去了嬰兒房。


    孩子沒有足月,體重低於新生兒的平均水平,但生命體徵已經慢慢處於正常,小腳丫好像是很有力,時不時會往前蹬一腳。


    在玻璃前看了好久好久,南灣才開口問,「男孩還是女孩?」


    「是男孩。」


    回答她的,不是還沒來得及說話的護士,而是剛從醫生辦公室裏過來的盛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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