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灣微微低垂著頭,目光看著杯子裏被開水完全泡開的茶葉,沒說話。


    沈之媚也沒再說話,客廳裏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唯有嘉樹隱隱約約的笑聲從後院傳來,證明別墅裏確實是有人在的。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周姨在廚房裏準備晚餐,嘉樹雖然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但是媽媽和姑姑都在,還有大金毛陪他玩,倒是沒有不適應侷促的表現,坐在地毯上玩兒玩具,反而還挺開心的。


    但是,他的開心和放鬆都隻維持到沈之媚要離開的前一秒。


    肉嘟嘟的手臂抱著沈之媚的腿,不讓她走,沒有哭,但眼眶裏已經有眼淚在打轉了。


    在南家待了半年之後,他已經開始懂得人情世故,潛移默化之中,也學會了堅強和懂事,但是,他也隻有三歲,沒有安全感,要在一個陌生的環境睡覺,多少都有些害怕。


    沈之媚鼻腔也是酸澀的,但臉上卻是溫暖的笑,將嘉樹從懷裏拉了出來,蹲下身體,輕聲軟語的哄,「寶貝你乖啊,媽媽過幾天就回來,一下飛機就來接你,好不好?」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會這樣。


    南灣把沈之媚的大衣遞給周姨,也在嘉樹身邊頓了下來,輕輕笑著跟他說,「姑姑晚上給你講故事,我們睡在一張床上,還有巴頓,它也可以睡在你旁邊。」


    嘉樹抿著嘴,努力忍住眼淚,一雙眼睛濕漉漉的,看著沈之媚,奶聲奶氣的說,「媽媽你要記得給姑姑打電話。」


    想哭卻不讓眼淚掉出來,是極其懂事的模樣,一旁站著的周姨心都要化了。


    「好,我每天晚上都會給姑姑打電話,」沈之媚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繼續說著,「姑姑不舒服,你是男孩子,不能總是膩著姑姑,可以自己睡覺的,對嗎?」


    從嘉樹出生到現在,基本上都沒有離開過她,隻是偶爾會給南灣帶兩天,但她人也是在青城的。


    別說是孩子,她這麽大的人了,要跟兒子分開幾天,眼眶也是酸澀的。


    嘉樹吸了吸鼻子,乖巧的點頭,「嗯。」


    再捨不得也沒辦法,南灣攬過嘉樹抱在懷裏,對沈之媚說,「好了,你走吧,開車注意安全。」


    沈之媚也知道這種情況不能一直膩著,否則就走不了了。


    站起身,「等我回來的時候,如果我兒子瘦了,我就跟你沒完。」


    話是對著南灣說的,但其實是說給嘉樹聽的。


    兩人太了解彼此,一個眼神就懂對方的意思,南灣配合著做出嫌棄的模樣,「你太囉嗦了,」看著嘉樹的時候,又換上了親和的笑臉,「我們嘉樹這麽乖,當然會好好吃飯的,對不對?」


    嘉樹抱著南灣的脖子,點了點頭。


    一旁的周姨看在眼裏,心底暗自吐槽:兩個二十多歲的人跟一個三歲的寶寶玩兒套路,心都不會痛的嗎?


    沈之媚穿好衣服換好鞋,開門準備離開的時候,慕瑾桓恰好走上門前的走後一級台階。


    沉靜的目光略過站在最前麵的沈之媚,再略過一臉委屈的嘉樹,落在抱著孩子的南灣身上的時候,劍眉皺起,但不明顯。


    視線最後回到沈之媚身上,問道,「不吃過晚飯再走?」


    「不了,我回去收拾行李,」沈之媚走出大門,把路讓了出來,「這幾天給你和南灣添麻煩了。」


    慕瑾桓似是不甚在意的模樣,淡淡的應了兩個字,「沒事。」


    關上門,連鞋都沒有換,直接走到南灣麵前,把嘉樹從她懷裏抱了過來。


    眼神是很不悅的,「你什麽狀態自己不清楚?」


    又不是不會走路,抱什麽抱?


    南灣怔怔的看著麵前西裝革履的男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還不到一分鍾。」


    嘉樹又不是胖墩,她就算是不舒服,抱一會兒是沒有問題的。


    她不能變成林妹妹……


    慕瑾桓看向懷裏的孩子,問,「洗手了麽?」


    嘉樹單手摟著他的脖子,眼眶裏還是濕潤的,慢慢地搖了搖頭。


    南灣站在客廳裏,看著慕瑾桓抱著嘉樹上樓,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溫柔祥和。


    一張是極其稚嫩的小臉,一張是稜角分明的俊臉,一個是身高隻到她大腿的位置她得低著頭看的嘉樹,一個是身高一米八七她穿著平底鞋站在他麵前隻能昂著頭看的慕瑾桓。


    這樣的畫麵好像還蠻協調的。


    周姨以為南灣是想起了傷心事,清了清嗓,慈愛的說,「太太啊,您還年輕,早晚都會懷上的。」


    南灣收回視線,也沒有解釋,往餐廳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就停住了腳步。


    回頭問周姨,「兩個人結婚了,有個孩子是不是會更好?」


    他不止一次提過,想要一個孩子。


    「是這樣的,」雖然過去了一段時間,但周姨一直都沒能忘記那件事,覺得如果太太再懷上一個,肯定是皆大歡喜的,「孩子是夫妻兩人愛情的結晶,家裏添了小寶寶,氣氛和感情都會變得不一樣。」


    南灣聽完之後,笑了笑,沒再說話,去餐廳幫他們盛飯。


    ……


    二樓,浴室裏。


    慕瑾桓握著嘉樹手,在水龍頭前清洗著,黑眸低斂,裏麵的情緒藏的幹幹淨淨。


    他的手這麽小,這麽軟……


    耳邊響起醫生說過的話:慕太太身體底子不好,受寒很重,以後懷孕可能會有些困難。


    一字一句,都仿佛是浸過那條河裏的水一般,冰涼蝕骨。


    嘉樹手上的泡沫已經沖幹淨了,可是依然被握著放在水龍頭下衝著溫熱的水。


    昂起腦袋,懵懵懂懂的看著慕瑾桓,低聲問,「慕叔叔,還要再洗一次嗎?」


    沈之媚已經交過他很多次要叫『姑父』,可他還是沒改過來。


    慕瑾桓回過神,關了水龍頭,淡聲答道,「不用了。」


    轉身拿了一條幹淨的毛巾,一邊擦著嘉樹手上的水,一邊問,「晚上你能自己睡麽?」


    很奇怪,男孩子跟媽媽在一起和跟爸爸在一起時的狀態是不一樣的,基本上所有生了兒子的家庭都是這樣的狀態。


    所以,嘉樹嘉樹也不例外,他在南灣麵前可能會軟一些,但在慕瑾桓麵前就不會哭啼啼的,很堅強獨立。


    比如現在,他是自己拿著毛巾擦手的,像是一個小大人一樣,「今天不能,明天就能了。」


    慕瑾桓直起身體,看著跟南澤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嘉樹,緩緩的拋出一顆極有誘惑力的糖果,「如果你今天也能自己睡,叔叔明天就把輕輕接過來陪你玩,一直陪到你媽媽回來。」


    嘉樹認真考慮了一會兒後,還是覺得有個長期的玩伴更好。


    昂起腦袋,奈何對方太高了,他得站遠兩步才能讓自己的脖子舒服一些,「那……那能讓姑姑先給我講一個故事嗎?」


    慕瑾桓挑了挑眉,拿過他手裏的毛巾掛好,說,「可以。」


    ……


    吃飯的時候,嘉樹一點難搞的跡象都沒有,乖乖的吃著飯,時不時還和麵色沉靜的慕瑾桓來一個眼神交流。


    畢竟是南澤和沈之媚的兒子,適應能力極強。


    南灣看得雲裏霧裏的,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不得不承認這種狀態顯然是最好的,如果嘉樹鬧起來,她可能沒有足夠的精力去哄。


    她也是不懂了,差了三十年的兩個人能有共同的話題,還是隻用眼神溝通的共同話題。


    顯得她才是被排擠在圈子之外的人。


    「你們……到底在交流些什麽?」


    慕瑾桓夾了一塊雞翅放在嘉樹的碗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反問,「什麽?」


    南灣如果相信那就是見鬼了,視線從男人臉上移開,轉向嘉樹,笑著問,「姑姑對你好嗎?」


    嘉樹肉嘟嘟的小手捏著雞翅,圓溜溜的大眼睛極其有神,舌頭舔了舔嘴角的油,乖巧的回答,「好。」


    南灣放下筷子,掌心托著下巴,滿帶微笑的徐徐誘哄,「姑姑對你這麽好,你能對姑姑說謊嗎?」


    正常人飯前洗手不是應該去廚房裏洗的嗎?


    他卻帶著嘉樹上樓,顯然是可以避開她。


    慕瑾桓適時的開口,「我對你這麽好,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南灣聞聲看向對麵,恰好對上男人平波無瀾的視線,像是被一種神奇的魔力牽引一般,下意識的問,「什麽?」


    慕瑾桓不緊不慢的說,「我有份法語文件需要翻譯,聽說你法語不錯,如果吃好了去書房幫我看看?」


    南灣似乎忘記剛才的事情了,嗤笑的打趣,「你的秘書被辭掉了麽,翻譯這種芝麻大點的小事還需要你親自來?」


    慕瑾桓麵不改色的說了四個字,「機密文件。」


    南灣已經閑了太多天,能有點事情做最起碼可以不讓自己顯得那麽廢,就答應了。


    等嘉樹吃完飯之後,讓周姨先帶他去側臥的浴室裏洗澡,怕嘉樹不適應,就把大金毛也帶了過去。


    嘉樹在浴缸裏玩兒著泡泡,奶聲奶氣的說,「姑姑你去忙吧,有周奶奶和巴頓在,我就不害怕。」


    南灣把他的睡衣掛在衣架上,看著他笑了笑,「那你不能泡太久哦。」


    嘉樹滿口答應。


    南灣去書房的時候,慕瑾桓正在電腦前回覆郵件,她走到辦公桌前,問,「文件呢?」


    慕瑾桓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後修長的手指繼續在鍵盤上敲打著,麵不改色的說,「忘記帶回來,明天去公司我自己看,你回房休息。」


    南灣,「……」


    她沒事,隻是需要一把四十米的長刀而已。


    閉了閉眼,扣在辦公桌的手在桌麵上慢慢收緊,然後轉身,走出了書房。


    周姨見南灣又回來了,很驚訝,問道,「太太,您這麽快就忙完了嗎?」


    「嗯,」南灣淡淡的應了一聲,挽起毛衣的袖子,邊往浴缸的方向走邊說,「周姨你休息吧,我來就好。」


    周姨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哎,好的。」


    嘉樹寶寶就像是剝了殼的荔枝一樣,坐在滿是泡沫的浴缸裏,手裏拿著小黃鴨,要多萌有多萌。


    南灣給他洗完澡後,穿上軟綿綿的睡衣,抱到了側臥的床上。


    她拿了本沈之媚帶過來的睡前故事書,靠在床頭,輕聲細語的問,「想聽什麽故事?」


    巴頓下午在後院跑的很歡實,可能是累了,臥在左邊的位置打瞌睡。


    嘉樹枕在南灣的臂彎裏,沒有說要聽什麽,隻是叫南灣,「姑姑。」


    南灣一手翻著故事書,一手輕輕拍著嘉樹的背哄他睡覺,暖光色的燈光下,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母性的光輝,「嗯?」


    「我知道爸爸不是出差,是生病了,在醫院裏睡了好久好久。」


    清脆童真的話音,在安靜的臥室裏格外的清晰。


    南灣手上所有的動作都在這一刻凝固,落在書頁上的目光失去了焦點,呼吸也仿佛停滯了。


    過了好久,她才呼出鼻腔裏的空氣,看向臂彎裏的小人兒,艱難的扯出一抹笑,「是誰告訴你的?」


    隻要是謊言,就會有被戳破的一天,她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腦子裏是少有的慌亂,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麽繼續去圓這個謊。


    嘉樹從被窩裏爬了起來,坐在床上,圓溜溜的眼睛裏並沒有眼淚,是清澈的,「是家裏的阿姨在廚房裏偷偷的說,我才聽到的。」


    南灣捏著書頁的手指無意識的收緊,書頁邊角有了被揉亂的痕跡。


    視線看著嘉樹的小臉,張了張唇,試了好幾次,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嘉樹拉著南灣的手搖了搖,眼裏全是期望,「姑姑,你帶我去醫院看爸爸好不好,我不會跟媽媽說的。」


    意思就是,沈之媚還不知道嘉樹已經知道真相了。


    南灣把故事書放在一旁,將嘉樹攬進懷裏,眼眸低垂著,裏麵的情緒隻有她自己知道。


    嗓音溫軟,「好,姑姑帶你去見爸爸,這件事隻能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誰都不能說。」


    嘉樹聽到南灣同意了,特別高興,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爸爸了,心裏想著,到時候要跟爸爸講好多好多的話,那樣爸爸就會很煩他,就會……醒來了。


    在睡覺之前,也沒有忘記跟慕瑾桓的約定,告訴南灣隻講一個故事,他可以自己睡。


    ……


    南灣回到主臥的時候,慕瑾桓正好洗完澡從浴室裏走出來,短髮已經吹幹了,隻是依然隻在腰間圍了條浴巾,完美的腹肌都露在空氣裏。


    俯身從桌上拿起遙控器,調著暖氣的溫度,問,「哄睡著了?」


    南灣隻覺得心裏前所未有的疲倦,淡淡的應了一聲『嗯』,在衣櫃裏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


    慕瑾桓何等敏銳的人,自然是察覺到了女人情緒不佳,卻沒有問什麽。


    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幽深沉靜的眸看向浴室門,隔著磨砂玻璃,他似乎能看到那抹玲瓏有致的身影。


    頓時有些口幹舌燥,借著喝水的動作移開了視線。


    前前後後算起來,已經大半個月沒有碰過她了,除了最近幾天,每晚都睡在一起,能親能摸卻不能碰,她隨隨便便做點什麽小動作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南灣洗完澡,打開浴室的門,一股香濃誘人的酒香縈繞在鼻端,抬起頭,進入視線的,是雙腿交疊而坐,修長的手指托著高腳杯緩慢搖晃的杯子裏暗紅色液體男人。


    以往沉靜的黑眸裏似乎被酒精燃了幾分熱意。


    就那麽直直的看著她,漫不經心,但是意味不明。


    南灣笑著問,「你這是從哪兒來的雅興?」


    慕瑾桓黑眸凝著如出水芙蓉般的女人,她雖然怕冷,但在暖氣充足的臥室裏會穿的很少,睡覺的時候也隻喜歡穿真絲材質的睡衣。


    她微卷的長髮還是半濕的狀態,浸濕了身上的睡衣,睡衣幾乎是貼在皮膚上的,胸前的柔軟隱約可見。


    幾縷髮絲貼在臉頰上,讓眼尾的那顆美人痣有了嬌媚的生機,一雙杏眸留有浴室裏的霧氣,看著他的時候還帶著淺淺的笑。


    身體的熱度又增了幾分,嗓音是性感的低沉,「你洗了太長時間,我等著無聊。」


    聞言,南灣隻是笑了笑,邁步走到沙發,在他身側坐著。


    人在心情煩悶的時候,總想喝點酒。


    她的手探向男人手裏的酒杯時,就被他躲開了。


    抬眸,對上男人略微有些不悅的目光,想了兩秒鍾,才知道他的不悅是來自哪裏。


    伸出一根手指豎在鼻子前,跟他打著商量,「我就嚐一口。」


    慕瑾桓的目光從酒杯裏的液體移到女人幹淨美好的臉蛋上,薄唇帶起一抹弧度,緩緩的問,「很想嚐?」


    低沉沙啞的嗓音,在寂靜的夜晚裏格外撩人。


    南灣點了點頭。


    慕瑾桓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微微傾身,把手裏的酒杯放在桌麵上。


    南灣的視線順著酒杯而去,身體卻被猝不及防的帶進一個溫熱的環抱,還來不及反應,男人帶著酒香味的氣息就壓了下來。


    「如你所願。」


    低啞的嗓音消失在兩人相接的唇瓣之間。


    帶著紅酒香和沐浴露特有的味道,與她身上的氣息混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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