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趙離並沒有騙她。


    他整隻右臂被飛景反噬,臂上青筋暴突出來,整條手臂布滿黑紋,看上去如同某種圖騰,詭異而恐怖。


    玉瓏看著驚悸不已,輕聲問:“這是什麽?”


    “飛景的反噬,沒多大事,我事先做了準備,過一段時間就會沒事了。”趙離安慰她,“你別擔心。”


    玉瓏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


    她雖然不太相信他說的話,但是也沒再多追問,這件事問他不如之後去問思芳錦和明太醫更有用。


    “飛景是什麽樣子?”玉瓏問道。


    “你沒有打開玉尺看過?”趙離有些意外。


    玉瓏搖了搖頭:“沒有。”


    趙離拿出盛著飛景的玉尺和流光來,交給她。


    玉瓏驚訝地看著他手裏那把黝黑的匕首:“這是流光?”


    原本,流光一直在她的枕邊!


    趙離點頭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玉瓏拿起流光來仔細地打量,輕聲道:“怪不得,你不讓我送給梁少青。”


    趙離沒說話。


    對著玉尺的微光,玉瓏這才注意到流光的劍刃上刻著的銘文,輕聲地讀出來:“可以柔遜,如風霏草。”


    “我竟然沒有發現,這上麵有這樣的銘文。”她想了想問趙離,“那麽飛景之上也有銘文?”


    趙離點頭。


    “可是為什麽飛景會反噬而流光卻不會?”她很是不解。


    趙離說:“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不過飛景和流光,為雌雄雙劍,飛景為雄,流光為雌,也許是飛景鑄造的時候,有一些特別的地方吧。”


    玉瓏打開玉尺來,飛景劍身如練,靜置於匣中,如同一泓波瀾不驚的秋水,竟感覺不到一絲殺氣。


    仿佛有種靈犀一樣,她對這柄劍生起熟悉與親近之意,不自覺地臉上浮現出笑容。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飛景已經到了她的手上,她吃了一驚,卻又意外地發現,她並沒有被反噬,飛景在她的手上,安安靜靜,就如一柄普通的利器。


    她驚訝地轉頭看著趙離,趙離對她一笑:“飛景,原本就是屬於你的。”


    玉瓏呆呆地望著手中的玉尺,腦中如中有無數的畫麵閃過,她閉上雙眸,她一定經曆過不尋常的過去,那是她五年前所有的記憶。


    她蹙眉努力地想要記其一點半點,卻抓不住其中任何一幀,那些飛速而過的畫麵,模糊不清,卻令她陣陣心悸。


    手上一暖,她睜開眼,趙離看著她,眼中笑容繾綣:“別勉強自己,以後有的是時間,你可以慢慢地去想。”


    玉瓏點點頭,把飛景放回玉尺,然後有些埋怨地說:“既然我使用飛景不會反噬,你為什麽不讓我跟你一起去?”


    趙離坦言道:“要開啟酉陽陵,需要將玉尺放入鎖眼,鎖眼在陵壁十丈高處,你即使能使用飛景,也不可能到達那個位置。而且,時間不多,還有……孩子需要照顧。”


    “可是你的手……”她仍是不能釋懷。


    他伸手攬住她,低笑道:“一隻手也同樣可以抱著你,這樣就足夠了。”


    他並未完全說出心裏的想法,在他內心深處,用一隻手換她整個心,這種買賣,怎麽說也是劃算的。


    晏平二十四年深秋,女王偶患急症,臥床不起,太宰沐白羽大病愈後便遠赴阿竿部,處理阿竿部動亂。


    大將軍趙離自幾月前離開王城再次返回後,因傷勢嚴重,一直未能痊愈,修養在家,也無法承擔繁重國事,軍營和兵部的事都由寧重和兵部尚書令代行。


    女王令王妹玉姝監國,梁少青及寧重協同六部共同輔政。


    女王臥床休養的第三天,趙離正焦頭爛額地照顧兩個小的,石中玉跑進屋來說:“爹爹,娘娘不見啦!”


    趙離沒空理他,揮手道:“自己出去玩。”


    “真的,”石中玉抱著他的胳膊說,“我剛才去膺福殿,娘娘不在裏麵。”


    趙離一邊哄著小女兒一邊說:“也許你娘娘隻是稍微離開一下。”


    “不對,不對,我等了老半天,娘娘也沒回來,娘娘真的不見啦。”


    趙離這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一手抱起一個,往膺福殿走。


    因為玉瓏身體不適,他怕孩子吵著她,所以就將孩子移到旁邊的永清殿,大部分時間都拿來照顧兩個小的,隻是偶爾去看一下玉瓏,所以並沒發現玉瓏不見了這件事。


    算起來,從早上到現在,已經有五六個時辰沒有時間去看她,難道她真的不見了?


    趙離帶著三個小的在膺福一直等到申時過,確定事情不對了,把春花叫過來詢問,春花也說不出來玉瓏去哪兒了,隻是說,主子說要去花園走走。


    可是若是真的隻是去花園走走,也早該回來了。


    趙離突然反應過來,到玉瓏的床邊去看了一下,果然放在她枕邊的玉尺不見了。


    她帶著飛景,一定不可能隻是去禦花園走走那麽簡單。


    從那天之後,又過了三天,玉瓏仍沒有回來。


    趙離讓人把消息瞞的死死的,到了第三天,去見玉姝,跟她說玉瓏不見了。


    玉姝一聽說玉瓏已經三天沒有回王宮,嚇得三魂少了兩魂,大聲對趙離說:“你怎麽現在才說?是不是你惹怒了她,她跟你賭氣所以跑出去了?”


    趙離苦笑,他帶孩子帶著頭都大了,哪有空去惹她。


    但是他卻說:“前兩天是有爭執了兩句,不過是為了寧兒和璌兒吃東西的小事,可是沒想到她竟然出走了……”


    “那她到底去哪兒了了?這麽幾天了,她不會出事吧?”玉姝急得亂轉,“你沒派人去找?”


    趙離說已經派出很多人去找都沒有消息,所以他決定自己親自去找她。


    “這一趟大概要出去一段日子,就有勞公主和寧將軍了。”


    玉姝雖然總覺得事情不對,但焦急之中也來不及多想,於是問:“那你出去了,寧兒和璌兒怎麽辦?”


    趙離說他決定帶著兩個孩子去找玉瓏:“如果真的她有心要出走,看見孩子也許會更容易心軟,改變主意回來。”


    玉姝覺得他說的似乎有理,想了一會兒點頭說:“好,不過你路上小心,多帶些人,畢竟寧兒和璌兒還小,人多些,路上好照顧。”


    趙離一口答應,然後跟玉姝告辭回到永清殿和將軍府收拾了東西,帶著一雙兒女還有石中玉,和幾名侍衛一行六七人上了路。


    等趙離走後不久,寧重進了文思殿,玉姝正坐在桌案邊愁眉不展,長籲短歎,寧重問她出了什麽事,她把玉瓏出走,趙離帶著娃去找人的事說了一遍,然後說:“趙離帶著三個孩子,初一也就罷了,還有兩個都不滿周歲,這一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可怎麽辦呢?玉瓏也是,有多大的矛盾,要離宮出走,什麽事不能好好地說呢?”


    寧重聽了,愣了一會兒,扯了扯嘴角道:“你還是好好想想你自己以後要怎麽辦吧,他們兩個什麽時候會回來,你也不知道,這一大攤子……你真得好好想想。”


    搞不好被那夫妻倆一起坑了都未可知呢……


    玉姝有點回過味了,瞪大了眼睛看著寧重:“不會吧?趙離跟我說最多十來天就會回來的,他不可能會騙我吧?”


    不可能才怪……寧重嘴角抽搐了一下,十來天有必要拖兒帶口大動幹戈地去找人嗎?


    就算玉瓏離開王宮的事趙離不清楚,但趙離帶著孩子跑路這件事就明顯多了,他這是早就準備好不再回來了吧?


    什麽傷勢嚴重,上次他無意間路過禦花園還看見他單手把小公主拋得高高的,笑得聲如洪鍾……


    也隻有玉姝,被這兩口子賣了還在幫他們操心,寧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對玉姝說:“你餓了嗎?吃點東西,再接著看奏折吧。等會兒把梁少青找來,好好商量對策。”


    馬車遠離了磨彌王城,趙離站在車轅處回望城樓,高大的城牆上露出重宇疊榭的一角,碧瓦朱簷,氣勢巍峨。


    五年的光蔭飛逝而過,這裏終究不是故鄉。


    他勾起唇角,突然想,不知道她離開的時候是不是也像自己這樣回望過,她又想了些什麽呢?


    “爹爹,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石中玉的小腦袋從車簾中探出來。


    “回家。”


    “真的嗎?”石中玉一下子高興起來,然後又問:“那娘娘呢?我舍不得娘娘。”


    他從車廂裏爬出來,跪在車上,望著越來越遠的城樓,難過地說:“我舍不得娘娘,爹爹,我們不和娘娘在一起了嗎?”


    趙離笑著低頭看他:“你娘娘現在不在那裏了,我們回家去,娘娘在家裏等著我們。”


    “真的?”石中玉差點蹦起來,歡呼道,“娘娘在家裏等我們嗎?”


    “是吧,”趙離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很肯定的道:“是,一定是的。”


    她突然不辭而別,讓他心裏有一些莫名的期待,她是不是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會不會因為這樣她才獨自離開,想去尋找,驗證記憶裏的那些東西……


    她終於,要回來了。


    “大將軍!”遠處一騎如風飛馳而來,眨眼間就到了麵前,寧重“籲”的一聲勒住馬韁繩,大聲道:“大將軍,慢行!”


    趙離並不意外,含笑對他拱手道:“寧將軍。”


    “大將軍要去哪兒?”寧重明知故問。


    趙離也很坦然:“回家。”


    寧重愣了一下,他並不知道玉瓏和趙離的過去,關於兩個人的關係也不過是猜測,他之所以追出來也並非想阻攔趙離,更多隻是相送,他以為趙離費了心機算計,被人追到會心虛隱瞞,沒想到他回答的十分坦然。


    寧重倒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他輕咳一聲道:“我知道大將軍並非磨彌人,回家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女王是磨彌的女王,兩位殿下是磨彌的王子王女,不出意外,寧殿下就是未來的王儲,大將軍一並帶走,怕是不妥吧?”


    趙離臉上仍是笑意盈盈,說:“對趙離而言,玉瓏是我的妻子,寧兒、璌兒是我的兒女,我來是為她而來,去自然要帶她回去。”


    “異鄉雖美,故土難離,葉落歸根,終歸要回去。”


    “可是現在玉瓏陛下是磨彌的女王!”


    趙離擺了擺手,不以為意地道:“國不能一日無君,玉瓏都失蹤好幾天了,再過幾日,你和梁少青商量商量找個由頭立玉姝為女王就好,沐白羽不會反對的。”


    寧重一頭汗,說得輕巧,說的女王啊,不行換一個,是這麽隨便的事嗎?


    趙離看出他的猶豫,循循善誘地說:“處理大事就是要當機立斷,不拘小節,何必這麽縮手縮腳,墨守成規呢?“


    這不是墨守成規的事好嗎,這根本就是胡來!……


    寧重哭笑不得,咬了咬牙道:“這是女王的意思嗎?將軍不是磨彌人,葉落歸根說的過去,陛下可是玉安陛下的骨肉,磨彌才是陛下的故國……”


    趙離愣了一下,牽牽嘴角:“我們那兒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既然是我妻子,自然要跟我走才是。”


    “而且,禪位給玉姝也是玉瓏自己的意思,寧將軍應該有所感覺吧。”


    寧重當然有感覺,玉瓏當初讓玉姝幫著批寫奏章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


    大概當時玉瓏就下了要帶著孩子歸隱的決心,無論趙離是否回來,她都想要離開王城,平靜地生活。


    這的確可能是她自己的決定。


    “趙離和寧將軍不同,在磨彌我隻是一個人,我所為的也隻是她一個人,寧將軍根在磨彌,為國為己,好好輔佐玉姝殿下是份內之責。”


    趙離說罷又對寧重拱手:“將軍,後會有期。”


    和寧重告別後,趙離帶著三個孩子離開了磨彌。


    秋季,鬼穀的風景美如畫卷,紅楓夾道,野菊遍野,石中玉帶著阿朦在草地山坡上瘋跑。


    趙離沿著山徑獨自往下走,鶴鳴溪水清澈見底,點點落紅隨波逐流,溪水邊佇立的婷婷身影在光影中如夢如幻,如同淩波。


    他停下腳步,看著那人在陽光中回眸,燦然一笑,喊他。


    “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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