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潛水的極限是兩分鍾。


    到了離海麵八十米左右的深度時,沈翩躚便不再試圖挑戰極限了。


    鏡頭裏,海水的顏色已經略深。


    往上方看去,從粼粼波光之上照射而下的天光仿佛來自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少女就在此刻突然停下來。


    她的纖細的身體浮在水中,像是突然備案了暫停鍵的漂亮的雕塑。


    鏡頭裏可以看見她略微低垂的眼眸。


    隨後她轉身,水波跟著在她身側旋轉出細小的氣泡,夢幻般的氣泡裏,少女張開雙臂,放鬆全身,任由自己向下沉去。


    同一瞬間她睜眼。


    沈翩躚的靈魂從她身體中迅速抽離,留下的,是一個名叫林知返的,飄蕩在這深海中的,永遠隻能遙望天光的靈魂。


    所有攝影師都是一愣,被那烏墨般的眼睛裏,慢慢然毫無思緒一片空白,又像是沉澱交錯了無數黑色往事,斑駁血光般的幽深和暗沉。


    她沒有表情。


    卻又讓人從空白的臉上看出那麽點讓人心酸的小小天真。


    水色深藍。


    水中少女白裙悠悠蕩開,黑色長發海藻般從身後浮上側臉,將白皙的臉色襯得更加透明,仿佛隨時都要跟著海水一起散去般脆弱。


    海水混合遠處天光在她側臉勾勒出再美好不過的輪廓。


    可那天光不過是妄想,她真正的歸宿在身後。


    身後,是大片大片永無止境的黑暗,是永遠墜落的連回音都不會有的深海。


    是無法掙脫的孤獨。


    少女微微閉上眼睛。


    烏黑睫毛在水色中劃過一道輕輕的弧,緩慢合攏間仿佛帶著數不清的疲憊,放棄般的倦意。


    然而就在她閉上眼的瞬間。


    水聲突然打破這個被封閉的世界。


    遙遠的海麵上,無盡的水光裏,有人破開越來越暗的水波朝她遊來。


    黑色短發白色襯衫,破水的姿態義無反顧。


    他在遊向深海,卻更像是要將光明也一並帶過去。


    海下無邊無際。


    搖晃的水波溫柔如同夢境,遠處天光透進來也遙遠如同夢境。


    這恍惚的世界裏,兩個白色的影子越來越接近。


    一方在不停向更深的黑暗墜落,一方卻帶著海麵上陽光的味道,向她伸出手去。


    畫麵定格在這一刻。


    白皙的指尖即將接觸。


    水色茫茫。


    光纖將畫麵分割。


    質感溫柔,少女輕輕合著的,仿佛睡著般的眼睛,卻又莫名叫人難過。


    深海電台。


    這是一個從深海中開始,也從深海裏結束的故事。


    ·


    耳機裏傳來導演喊卡的聲音。


    沈翩躚還沒來得及睜眼便從嘴巴裏咕嘟嘟冒出大串泡泡。


    少女直起身子不停地撲騰的往上遊去,腮幫子鼓起來,像是塞了一個包子。


    蘇峪從潛水組攝影師手中接過來一個小型氧氣瓶,拿給沈翩躚吸了一口,然後才緊跟在她身後遊上去。


    ·


    沈小姐撲騰一下冒出水麵,立刻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


    長發狼狽的粘在臉上也顧不得整理,她扒著船舷,咳出大口大口的水,喘息非常急促。


    隨後蘇峪也冒出頭來。


    少年擼了一把頭發,露出飽滿漂亮的額頭,整張臉看起來更加亮眼了。


    他呆在沈翩躚身邊,笑著拍了拍她的背,


    “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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