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軟了麽。”季寥身旁的素秋輕輕說道,她並不笨,也猜到了少年的來曆。


    季寥側頭看向她,手裏撥動少年贈送的白骨天珠,身子恰好處於光和影的交界之處,闡發出生死無常的韻味。


    他微笑道:“我本無心起紛爭,但人生活在世上,便會有交際,各種紛雜的關係,自然而然會影響到自身,從而有紛爭起伏,這也是人世間如此多姿多彩的緣故。既然接受了世間的精彩紛呈,有些無可奈何,那也是正常的。”


    素秋默然道:“師伯羽化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季寥心中微微一動,那個女子也定然是很了不起的人。


    女郎道:“你們在說些什麽?”


    季寥含笑道:“閑扯。”


    女郎“哦”了一聲,便道:“我們回去吧。”


    季寥點點頭,夜裏城門本已經被封禁,但他們還是輕易的出了城,掠過縱橫交錯的水渠,到了一座略顯殘破的古寺。


    這座寺廟也叫蘭若寺,不過是一間野寺。


    進入寺廟,佛堂裏悄無一人,大殿裏走出一副白骨,他穿著袈裟,對著季寥合十道:“了悸大師,你回來了。”這副白骨乃是一位高僧,因為修煉白骨觀出了差錯,把自己也觀想成了白骨。


    他這副尊容不方便行走人世,便寄居在這間野寺裏。季寥他們找地方落腳,恰好到了這個地方。


    白骨僧把自己觀想成白骨後,仍是和生前沒有區別,一如既往的每天打坐參禪,隻是有些時候旁人見到他會驚恐,故而他基本斷絕了跟別人的交流。


    不過他遇見了季寥他們三個,對他的狀況雖有訝異,卻不驚恐。季寥還同他交流佛法心得,使他心頭歡喜,便熱心留住他們。


    季寥微笑道:“你跟說以前有一串佛珠,是不是這串。”他將白骨天珠拿出來。因為他感受到佛珠裏的生死色空禪意跟白骨僧如出一轍,便有些猜測。


    至於素秋稱呼佛珠為白骨天珠,並不是因為她認得它的來曆,而是白骨天珠是對這一類事物的稱呼。天珠代表上麵沾染過精深的佛法,白骨指的是佛珠的材質,而這種白骨,往往是大德高僧留下來的。


    白骨的眼眶冒著綠油油的火焰,往季寥手裏的佛珠瞧去,道:“不是我的。”


    季寥略感意外。


    白骨僧又道:“這是妙色禪師的物品。”


    季寥問道:“那爛陀寺的妙色禪師?”


    白骨僧奇道:“你也聽說過妙色禪師?他是我們白骨觀一脈佛法的始創者。當初他兼修了太多功法,導致自身走火入魔,修為盡失。妙色禪師為此鬱鬱,後來那一代的那爛陀寺法主入滅,囑咐寺中僧人將自身的指骨製作成這串白骨天珠,交給妙色禪師,妙色禪師因此大徹大悟,領會到生死色空的禪意。


    此後他便離開那爛陀寺,周遊世間,在晚年於一處無名荒山坐化。後來我們這一脈的祖師無意間闖入他坐化的地方,尋到了他的遺蛻,同時也得到這串白骨天珠,還從他遺留的法意中領悟出白骨觀這門佛法。不過白骨天珠並未在我們這一脈一直流傳下去,而是在幾百年前就交還給了那爛陀寺。


    不知了悸大師,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季寥笑了笑,道:“這是別人送給我的。”


    白骨僧道:“莫非是那爛陀寺的高僧。”


    季寥搖頭道:“他是皇室中人。”


    白骨僧道:“是了,數百年前大司馬率軍圍困那爛陀寺,同當時的法主進行了巔峰對決,隻怕便是那時奪取了這白骨天珠,才讓它落到皇室手裏。”


    大涼皇朝隻有一位大司馬,他同武皇帝一起建立了空前絕後的武功,武皇帝為他特意設置了這個官位,自此之後,再無人能獲得這個官職。


    這個大司馬的一生亦是無比的傳奇,隻可惜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他的蹤影了。隻是季寥總覺得,那場大司馬和法主的對決,蘊藏了某種玄妙在裏麵。


    ……


    雖然已經是深夜,皇後所在的鳳儀宮仍是燈火通明,壁上的燈都是用妖魔的油脂熬成的燈油,沒有人間煙火氣,而裏麵正跪著一個柔柔弱弱的少年,卻是跟季寥分別沒多久的小白。


    他麵前是位鳳髻露鬢的紅妝美婦,此刻正冷眸瞧著他,道:“為什麽偷偷出宮?”


    少年低語道:“父皇、還有皇曾祖都經常微服私訪宮外,孩兒想效仿他們。”


    美婦淡淡道:“你比得了他們麽?”


    少年細聲道:“比不了。”


    美婦輕輕一歎,如果這孩子說點豪言壯語,她肯定會欣慰很多,但他還是這般柔懦。美婦心裏又氣,又心疼。


    她道:“你答應我今後都不會偷跑出去了,我就讓你下去休息。”


    少年緊咬著牙,沒有回話。


    美婦眼裏倒是現出一絲意外。


    “怎麽,你不答應。”


    少年默然以對,他想著要是答應了母後,自己就見不到了悸大哥和兩位姐姐了,他還記著要帶百花譜給葳蕤姐姐的。


    美婦道:“那你繼續跪著,答應了我,才準起來。”


    說完之後,美婦嫋嫋去了外殿,她對左右宮女道:“把今天跟隨太子的兩個侍從叫來。”


    不一會,便有宮女帶著兩個侍從進來。


    兩個侍從連忙大禮參拜。


    美婦淡淡道:“今天太子出宮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說了什麽話,你們都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


    於是兩人便事無巨細的說起了少年出宮的一切事情。


    美婦聽完後,便道:“畫出他們三個的畫像。”


    侍從麵前便有宮女給他們擺上紙筆。


    他們雖然不是自小學畫,但都有法力在身,故而畫出季寥他們的樣貌不難,不一會兩人便畫出季寥他們的樣貌,互相比對一番,修改一下,便基本跟季寥他們的樣貌無差別。


    美婦瞧見畫像後,說道:“把他們兩個拖出去杖斃了。”


    兩個侍從不由神色淒惶,呼喊道:“娘娘饒命。”


    可是美婦不為所動,自有宮女將他們拖走。


    美婦看了畫像之後,便有些出神,過了一會道:“你們都下去,我要安靜地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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