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山莊的富貴已經過百年,但是山莊曆代的主人架子並不大。


    季山也繼承了前麵莊主的性情,為人並不嚴苛。加上唯一的兒子季寥又雙目失明,平日裏更是做派慈和。但他今次回來,並沒有如過去一樣在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原來他這次是從京城回山,因為他得到消息,先帝時的太醫李景的傳人據說在京城出現了,他希望找到這個人。


    李景是四十年前公認的醫聖,太醫院的醫術最高明的人,後來他辭了官,雲遊四海,據說要編造一本古今未有的醫經。從那時起,他的足跡就踏遍名山大川,期間遇到過一次困難,季山的父親救過李景一次。


    後來季山的父親受了重傷,四季山莊請來了當時最好的大夫都說沒有希望了,那時候李景突然出現,隻用了一夜功夫,就讓季山的父親活下來,由此又活了好些年頭,才逝去。


    那時候季山便認定李景是天下最好的大夫,後來季寥失明,季山就第一個想到李景,遺憾的是以四季山莊的勢力亦找不到這位久已歸隱的醫聖。


    這次得到李景傳人入世的線索,季山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卻還是晚到一步,沒有找到那個人。


    本來有了一絲希望,現在又消失掉,就算是季山很有修養,亦沒法平靜。


    外麵穿來極有規律的腳步聲,似珠落玉碎,十分清脆。季山連忙收拾好心情,他知道季寥來了。


    不同於季山的儒雅溫和,季寥對自己極為嚴苛,哪怕是走路,亦是規律到極點,每一步的動作呼吸以及距離,都看不出差別。


    他越是這樣,行走江湖以另一番姿態出現在旁人麵前,就越難被發現他是四季山莊的少主人。


    當然季山並不清楚自己的兒子是這樣想的,隻是為他這樣嚴厲要求自己感到酸楚。他情願季寥活的瀟灑自在一點,也不願自己兒子心裏背著包袱。


    但他沒法勸,知子莫若父,他是知道自己兒子是何等孤高的。


    隔了一段時間沒見季寥,季山敏銳的發現自己兒子有了些微變化,但說不出來。


    早有下山拿起濕毛巾遞給季寥擦手,然後季寥才入座。


    他不似一般大戶人家那樣要給季山請安,因為季山特意不要他這樣做。


    而季寥自然也不會先動筷子,笑問道:“父親看著我幹什麽。”


    如果是別人說出這句話,那是很正常的,可正常人都有眼睛,但季寥是看不見的。所以他能注意到別人的目光,究竟有多不容易。


    季山曾經忍不住問過季寥如何做到這一點,季寥那時候隻是輕輕道:“我是通過呼吸、心跳以及一些動作來判斷的。”


    那時候季山真的差點老淚縱橫,因為普通人不費力能做到的事,季寥得付出很多,才能看起來跟普通人一樣。


    不過季山並不知季寥已經換了一個靈魂,而這個靈魂又比原本兒子的靈魂強大,思感很敏銳,對他的目光自然有感應,因此這並不是一件很費力的事。


    實際上原本的季寥一開始雖然要通過呼吸心跳以及動作來判斷對麵人的行為,但到了後來,原本的季寥也能做到跟現在季寥一樣的事。


    因為長久處在黑暗中,他堅韌的意誌力,使靈魂得到了升華。


    季山當然了解不到這麽多,盡量用極平和的語氣,溫言道:“我兒近來清減了。”


    季寥道:“是麽,我倒是沒多大感覺,父親遠歸辛苦了,先用餐吧。”


    季山點了點頭,如以往那樣替季寥夾菜。


    季寥沒有阻止,即使不用季山夾菜,他也能輕鬆將喜歡的菜挑上。隻是無論是以前的季寥,還是現在的季寥,都知道總得讓這個老人為他做點什麽,老人才會安心。


    原本的季寥是孝順的,現在的季寥卻並不壞。


    靜待季山將菜加到碗裏,季寥才開始動筷子。他吃飯的動作也是千錘百煉,極其優雅。哪怕他自己瞧不見,但外人瞧見,隻會覺得賞心悅目。


    仿佛不同的兩個人,在這一刻得到某種和諧統一。季寥吃著可口的菜,仿佛跟原本的季寥得以靈魂共鳴。


    如果是正常人類穿越到季寥身上,對此肯定很忌諱,而季寥不同,他最開始是一株草,養成了一種無我的性情,對此並非很在意。


    確切的說這種感受,反而讓他有種別樣的感觸。


    他做了人,很喜歡情緒在內心滋生的感覺。但不能說他是個柔軟的人,因為他做事時又是另一番模樣,會十分投入,不受情感幹擾。


    一頓飯很快就過去,早有下人嫻熟的收拾碗筷,而父子倆直接去了書房。


    季山是個很有學問的人,十六歲就考中了舉人。很多人都認為他可以考中進士,但他終其一生也沒去參加會試。隻因為他生來就要繼承四季山莊的家業,做官就不是首選了。有個舉人身份,已經足夠和山下的官府打交道。


    他照舊抽了些古文跟自家兒子探討,早有準備的季寥自然應答如流。


    得虧他學霸的經曆,加上繼承了原本季寥大部分記憶,否則季寥還真不好過這一關。而且有了這半月時間緩衝,對他更是有利。


    所以雖然附身到這具失明的身體上,但其他方麵都很好,連運氣也不錯。


    季寥覺得自己還算幸運的。


    其實隻要還能做人,他都會有些滿足。


    最後季寥問了句季山出乎意料的事,他道:“父親這次出門是不是很不順利。”


    季山不知如何讓季寥發現了這點,但他知道既然被發現,那麽總也瞞不住的,隻好和盤托出。


    季寥沒有露出季山猜想那樣的失望神色。事實上季山決計想不到那個他尋找的醫聖傳人是季寥手下二十四節氣之首,代號“立春”的人。


    春意味著風和日暖,鳥語花香;春也意味著萬物生長。季寥找到這個人時,便決定讓她做二十四節氣之首。哪怕她在組織裏,武功絕非最高的人。


    隻是立春即便已經繼承了醫聖的醫術,但也不能讓原本的季寥重見光明。


    她也是二十四節氣中唯一一位知曉季寥身份的人,至於原本的季寥為何肯信任她,隻因她已經做了原本季寥的女人。


    這並不是讓現在季寥意外的事,他懂得身體的原主確實有很大的魅力。何況他瞎了,總會讓女孩子不自覺憐惜點。


    所以世上有些好女孩,總會愛上壞男人。


    現在的季寥並不壞,所以他得了季山的提醒,想到此事,突然有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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