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諾在半夜醒了,昏睡了太久,剛剛睜開的眼睛不適應即使是柔和的床頭燈光又斂闔上。由身體到心理他慢慢地開始恢複知覺,似乎他的意識從來沒有中斷過,五髒俱焚,身子一半冰山上受冷寒附體之苦,一半火焰裏受熾焰之刑。即使在斷斷續續地淺眠狀態,朦朧的意識也幫助他驅趕黑暗,尋找溫暖。


    是誰在喂藥,是誰在他耳邊打噓噓的哨音,是誰的手心與他相握,他認識。就象現在他枕在哪一隻霸道的胳膊上,他也熟悉。黑諾渾身顫抖要退出施言的懷抱,施言一下子驚醒,又很快驚喜扳平黑諾:“醒了?”


    黑諾好像使足了力氣來閉眼,拉扯得眼眶周圍皮膚都走形,身體也象凍僵了一般挺直,可是尚有細微的顫意,想退後又不敢動。


    施言忽略心底刺疼,抽出胳膊放開黑諾:“餓了吧,幾十個小時淨喝水了,吃點粥?”


    注定是自言自語,施言去熱早有準備的粥,很快就連菜一起端過來。由於黑諾不睜眼,不說話,施言讓他背靠著自己喂了一碗飯。吃過以後的黑諾似乎很疲倦又沉入睡眠,施言把中藥與西藥間隔三十分鍾給他吃,所以比黑諾睡得晚。


    第二天施言睡到自然醒,黑諾居然還在睡覺,一晚上自己抱著的人,施言確認他退燒了,奇怪怎麽還是睡不醒?因為過了24小時以後,施言就沒有再喂過安眠的藥物,黑諾似乎太能睡了。


    而實際上黑諾半夜的一頓飯以後,體力與精神都得到補充。肉體上雖然沒有尖銳的疼,但是不再借住藥物幫助就變為絲絲縷縷的疼,他在施言入睡以後就一直怔怔看著他,直到窗簾縫隙後墨蘭的天變灰了,他才有了倦意。


    邱林鬆終於也坐在了客廳的小板凳上,他是想進屋先看看黑諾的,但是施言讓他先客廳聊聊。阿鬆前天可以被打手糊弄過去,昨天就已經越想越不對勁,如果隻是要堵到黑諾,要一個道歉的話,根本不需要打手。確信黑諾跑不了這頓打,阿鬆反倒沒有立即來,因為他同時明白黑諾為什麽一定會挨打。


    自己一頭連累黑諾,一頭在三哥麵前有推波助瀾的作用。阿鬆知道自己來隻有兩條路,一是與三哥反目,從此在黑諾麵前各憑本事;二是給三哥交待,徹底斷了這念頭。


    他與三哥相交多年,前麵的路選擇就無法回頭,因為三哥這次對自己寶貝下重手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警告自己,而自己堅持的話,無論最終結局如何,倆人沒有再做兄弟的一天。此外,三哥對黑諾的執著,黑諾對三哥的深情,也是讓阿鬆沒有破釜沉舟的顧忌。


    不是阿鬆自輕,黑諾的心裏恐怕從來不允許三哥以外的人進駐吧。黑諾已經不是高中的他,大學多重光彩眩目,征服到那麽廣泛的矚目,可是阿鬆與施言都知道,黑諾內在始終與人群有一段距離。他待人處事彬彬有禮,親切溫和,實際卻不輕易接受外人的走進。如果黑諾肯公平一點給自己機會,他願意舍義取情,怕就怕自己是非成敗轉頭空。


    阿鬆就是帶著兩手準備來的。首先他關心無可挽救的事實:“他怎麽樣?(打得)厲害嗎?”


    “皮外的。”


    “服了?”


    “怕了。”施言對這個問題給予肯定的回答,不給阿鬆做夢的機會。


    “三哥,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他不是一天兩天,我在知道你們關係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但是我從來沒有背著你做什麽。那天說幫他搬回去,是一時氣話。”阿鬆要說明自己的動機沒有私心,才好討伐:“你既然又和貝戈戈在一起,他要搬很正常,就算我錯,這次是不是毒點?”


    “我沒有和貝戈戈在一起,我們什麽關係也沒有,我根本沒有睡她!他也不是因為貝戈戈才要跑,你看他在乎嗎?他甚至還給我和戚歡保媒拉線呢!”施言有心讓阿鬆了解,自己沒有背叛黑諾,而黑諾也不是因為外力影響:“你因為那倆女人不爽的時候,他心裏說不定高興我和她們睡了呢。”


    “這怎麽可能?他腦子又不是被驢踢了。”


    “上學期期末我媽來遇見他了,那以後他就開始鬧了,無非是害怕,害怕我將來找對象結婚,害怕麵對我們的家庭,我他媽能因為他害怕就放他跑嗎?”


    “那你能將來不找對象,不結婚?”


    “我說不,你相信嗎?”


    阿鬆撇嘴,這問題他感覺自己問得特失敗,比較蠢。三哥的回答與否其實並沒有意義,真正取決於聽者是否相信?三哥這一瞬間或者是真,但是誰可以保證真的不會變假?未來?未來的變數無窮,誓言這東西說穿了一文不值。無論自己還是三哥,阿鬆可以確保他們許下豪言的時候,那顆心是真誠熱忱的,隻是不知道這份熱忱可以恒溫多久?


    迎上施言帶著看穿意味的視線,阿鬆無奈:“我不知道。”他也聽出來三哥的“提醒”,三哥與黑諾之間是內部矛盾,並非外表的第三方有機可乘。


    “他比你還不相信那些虛的,所以他問都不會問,因為他清楚我說什麽他都當白扯,人家直接自己做決定。你看現在能有什麽實的?我現在能拿出什麽來?除非現在拉了他到我爸媽麵前告訴他們,這是我老婆。能幹這蠢事嗎?不說是不是要了倆老的命,他還要不要畢業了?最起碼要等他畢業拿到證了,不用害怕我家了,不用害怕他爸打到他殘廢再說。


    這又不是古代,還興私奔,我帶他跑了,吃啥?喝啥?我要他和我喝西北風,住窩棚?他想的是長遠,可那遠一見形勢不好就退,還不如不想。我管不了將來結不結婚那麽遠,我就知道我現在不覺得自己會扔下他和別人過去。別說別的,就連睡覺我都習慣抱了他睡,換別人,我抱都不願意抱。”


    阿鬆沒有什麽可以反駁三哥的話,因為如果是自己,設身處地與三哥換換位置,他也明白與黑諾談是談不出來結果的。黑諾心智強韌,既然存了分手的心就難回頭。黑諾是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驕傲的男人,用對女孩子那一套勝過鑽戒鮮花,百試百靈的法寶--海誓山盟,根本不足矣打動黑諾。恐怕自己也找不到比三哥合適的好辦法。


    事情演變至此,阿鬆承認黑諾的性格起了很大的負作用。黑諾是一個積極向上的人,卻因為年少的經曆並非一個樂觀的人,甚至深究起來還有些悲觀。所以阿鬆理解他一旦發現未來的巨大挑戰具有毀滅性的時候,做出回避的決定。不過靠武力屈服也隻是眼下沒有辦法的辦法:“他說什麽了嗎?”


    “一直在睡,你知道,他是紙糊的身體。”施言煩惱地吐一口氣。


    “鐵打的心,偏身體不給他爭氣,他怎麽就生了個體弱多病?跟林黛玉似的。”阿鬆也歎息黑諾的身子,比別人多一眼看黑諾的阿鬆可知道三哥這幾年嬌貴保養著他呢。


    “他,”施言本來想解釋黑諾不是先天的,不過還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虧負黑諾頗多,久到高一就毀了黑諾的健康:“以後會好的。”


    施言不再與阿鬆聊天,該說的他都說了,因為阿鬆對黑諾有情、關心黑諾,出於對黑諾朋友的尊重,他給出外人無權知道的□□;接下來是不是應該阿鬆做為他的兄弟說點什麽?


    阿鬆知道自己喜歡黑諾,是真心的喜歡,否則昔日不會斷然拒絕了可有可無的女孩,在以後的日子裏每逢遇見青睞,想到黑諾也是無心遊戲。但是自己不癡,也沒有三哥的狂。他自認感情真摯不遜色三哥,可是論癡狂把認識的人都扒拉扒拉,三哥如果是第二,自己大概沒有機會見識第一了。


    翻臉與反目,自己都隻是可以遙望黑諾的人,黑諾放手是出於對前路的憂懼而非移情,他連三哥都不相信怎麽會相信外人?原來三哥從來不是自己的障礙,黑諾根本就不可能讓別人取代三哥!不是自己虛情假義,隻怪時不予我!三哥定然也是乘了年少無猜的東風誤闖入藕花深處的心門,黑諾不會允許第二位同性中獎。


    阿鬆知道三哥的沉默是等待,默默關注而不輕舉妄動的2年,不就是明白說出來就意味著結束的時候到了嗎?不願意麵對結束,所以做著一生一世不點透的準備,終於一份單戀到了終點。阿鬆突然就不願意斬斷,他從來未曾擁有過,連獨自一人品味愛情,也犯下了奢侈的罪嗎?


    “我他媽上輩子一定做了造孽的事,老天這麽玩我,往死裏玩!”


    施言立即可以懂阿鬆的話,阿鬆指的是喜歡上同性並且遲到一步。


    “如果這輩子遇見他是我前生造孽,那我這輩子還他媽再造,把來生也拴一條繩上。”阿鬆被施言明顯落井下石的話氣賭了。施言說的話確是第一反應,但是以他的智商,不可能不知道這話等於給阿鬆傷口灑鹽,這是回阿鬆鼓勵黑諾搬家的一槍,他可不是完全相信阿鬆的正義。


    施言激阿鬆今日必須做了斷,他與黑諾都很看重與阿鬆的情義,他覺得阿鬆是聰明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沒有必要做冥頑不靈的炮灰。施言一直給阿鬆灌輸一種印象:這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俗語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阿鬆應該懂得他沒有說話的餘地!


    “除了我,換任何一個人來,現在他已經跑了。隻有我,可以抓住他!”這是無爭的事實。阿鬆同意三哥的話,沒有三哥的強製手段,他們的確勞燕分飛了。他缺少三哥的執傲,但是那幾句話很難說,讓他正色講出那些話,心口會疼。他本沒有義務對三哥有交待,然而在前天的對峙中,自己私心彰顯無遺,三哥勢必要這個交待的。


    施言再對阿鬆宣布:“隻要不是山窮水盡,他就必須與我同路,等到了懸崖,我先跳給他墊底!”


    三哥苦苦相逼,是承諾也是霸權黑諾的不可覬覦。阿鬆無力低下了頭,他明了自己爭無可爭。


    “我要看看他。”


    “你可以自己想出來,不如不看。”


    阿鬆站在臥室門口,施言不阻攔也不催促,他推開那扇門。床上的人氣息很淺,被子下胸膛微微起伏顯得愈加孱弱,臉因為腫而胖(平聲)胖著。靜靜站在床頭,黑諾的形象確實與想象的一致,曾經在他們馴化了別人以後還會笑謔製造出來的效果--豬頭,而黑諾的豬頭讓阿鬆又傷又怒。


    施言毫無準備之下,阿鬆突然掀起了被子,黑諾身體迅速蜷曲象子宮裏的嬰兒。阿鬆被施言撞退一步,三哥已經將黑諾抱在胸前,被子拉回身上。黑諾不肯去醫院,施言就還是要他裸睡的,免得衣服兜著他疼。


    施言雖然明白阿鬆不是輕薄之意,還是閃出不快。而阿鬆還震撼在那一身的瘀傷,那遠勝他們教訓人的程度,那不是教訓,是行刑!抬起頭阿鬆簡直想撲上去與施言角鬥一場,可映入眼簾的情景讓他被潑了冷水般難以移動。


    黑諾咬緊了下唇,卻還是顫栗著,睫毛上沁出來的細小晶瑩很快就是一顆眼淚,滑落,再有新的晶瑩,再滑落。施言不說話,一下下拍他,而且手臂輕輕搖晃。


    阿鬆覺得一霎那心口絞痛,他轉身疾步,在大門關閉的瞬間說出了讓施言放心的話:“別虧待他。”


    一口氣跑到樓下,衝出樓門的阿鬆彎腰扶著膝蓋大喘幾下,然後在樓上的施言聽見了直衝九霄的長吼宛如憂懣與受傷的獨狼:“我他媽的恨你!”。


    施言在阿鬆敲門的瞬間,就察覺黑諾蘇醒了,他與阿鬆誰也不曾刻意放低音量,所以黑諾應該都聽見了。在阿鬆進來時,他選擇裝睡,施言也不拆穿。可以假寐最起碼證明黑諾神智完全清醒了,那麽他有什麽打算?


    打已經打了,施言不會告訴黑諾自己的不舍,也不會告訴他,有生之日再不會對他使用武力,否則黑諾這頓打就白挨了。


    在給了黑諾時間平複以後,施言掀開被子,摸著腿上抽出來的痕跡,語調平淡問:“還疼嗎?”


    “疼。”


    “會疼就有記性。知道為什麽挨打了?”


    黑諾點頭。


    “以後還折騰?”


    “不。”黑諾又帶了哽咽。


    “再折騰咱們再拉出去遛遛,你折騰一次,我就……”


    黑諾捂住了耳朵,哭出來:“我不折騰,不……”


    黑諾兩條腿腫得厲害,沒有被抽到的地方全部因為浮腫也變色,所以牟維新才看不見好地。他醒來以後雙腿象灌鉛了沉,動一動就疼得他皺眉,施言除了大小便就不讓他下床,可是家裏的抽水馬桶是蹲位,腫得象蘿卜的腿讓黑諾無法蹲下去,憋得他肚子又漲又疼,最後沒轍施言試著背後抱他雙腿那姿勢,黑諾憋得不行才解決。


    牟維新就給黑諾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之間於瑤還因為傳呼施言沒有得到回複而來學校一次,牟維新在寢室呢,編排黑諾這星期學校有活動不過來。但是於瑤一走,有幾個哥們就詢問黑諾是不是和三哥衝突了,因為他們可都記得阿鬆急得滿頭汗的那日。阿鬆這幾天回寢室就蒙頭睡,起來就消失,而三哥黑諾也好些天都不出現。


    他們都什麽人啊,一看那天還車的就清楚什麽來頭,因為早習慣黑諾也是朋友,大家都對牟維新有微辭,顧少萌更是直言不諱譴責牟維新:“有什麽事,你給三哥和黑諾拎出來,當麵鑼對麵鼓的敲清楚,你這算什麽?小東昨天他媽的踢了我一腳,你牟少手下兵強馬壯,現在就給我派兩隻金剛來,我要削扁了他。”


    “滾你媽的,”周小東笑罵轉向牟維新:“給我也來一隊人馬,答辯就站我身後,看哪個敢隨便提問就扁他成豬頭。”


    牟維新被大家損得百口莫辯,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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