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飯局都是一樣——吃什麽不是重點,聊什麽,和什麽人聊,才是重點。


    這頓飯吃了差不多整整兩個多時辰,桌上的飯菜換了好幾次,陸佩恩,姚管事,還有靈山派的那個漂亮女弟子都成了飯局上的陪客,整個飯局,差不多都是嚴禮強和張佑榮在聊著天。


    嚴禮強最終還是沒有把蒸汽機的構想和靈光說出來,畢竟對兩世為人的嚴禮強來說,他並不是不諳世事的15歲少年,別人隨便給他一點陽光,他就能春光燦爛,嚴禮強相信,以這位機關大師在機械和製造方麵的造詣,隻要他稍微透露一點關於蒸汽機的構想,張佑榮絕對馬上就能想明白其中的關節,很快把蒸汽機給做出來。


    蒸汽機有什麽作用能帶來什麽變革嚴禮強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他手上的一張牌,以他和靈山派與張佑榮的關係,還不足以幾句話就能讓他把這張牌送給靈山派和張佑榮,這根本不符合利益最大化的原則,更重要的是,張佑榮雖然是名滿天下的機關大師,但機關大師的頭銜說的是他的能力,而不是人品,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人品心性如何,嚴禮強對此完全一無所知,上輩子嚴禮強也見過許多表麵上道貌岸然背地裏無恥下流的專家教授,他自然不會犯那種小孩子才會犯的錯誤——把一個人的事業成就和傳聞的名聲與他的人品道德等同起來。


    和這位機關大師聊天的時候,嚴禮強一邊彬彬有禮,一邊則始終有所保留,但就算這樣,嚴禮強還是讓這位靈山派千機堂的堂主在見到了他之後,人生第一次,終於明白了什麽叫知音,什麽叫做酒逢知己千杯少,每每張佑榮一說什麽,嚴禮強就知道他的意思,能和他討論,一拍即合,瞬間就能聊到一塊,讓靈山派的這位機關大師越說越高興。


    旁邊聽著的幾個人,看嚴禮強的眼神,都慢慢從驚訝,到佩服,簡直毫不掩飾,特別是陸佩恩,看著嚴禮強和名滿天下的機關大師在飯桌上侃侃而談,毫不怯場,甚至嚴禮強在說話的時候,還能讓張佑榮專注傾聽,他對嚴禮強的認識,再次被刷新……


    嚴禮強和張佑榮兩個人從風帆討論到金屬發條,再討論到光的折射反射,物質的密度,物體的發聲原理,再到水在液態,固態,氣態的轉化,最後則說到了度量衡……


    “我以為,機關格物之道若想要在整個大漢帝國得到更大的發展,現在大漢帝國的度量衡之統一於變革勢在必行,當為基礎的基礎,現在的諸多度量標準,已經對機關格物之道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製約,比如說容積的大小,我們有石,斛,鬥,升,豆,合,龠等為度量,最小的容積是龠,兩龠為一合,十龠為一升,四升為一豆,十升為一鬥,五鬥為一斛,十鬥為一石,這些度量在平時生活之中所用還未顯現出短板,也勉強夠用,但是在機關格物之道中,卻顯得極為粗糙,不堪使用,比如說我手上這杯酒,這酒杯容積為多少,就難以有準確的度量和描述,讓十個匠人來說,十個人可能有十個答案,須知格物機關之道也如修煉內功一樣,常常失之毫厘謬以千裏,格物機關之道若想要有大發展,其前提,就是天下萬物,大到山嶽,小到微塵,重量幾何,長寬幾何,體積幾何,俱可度量描述,讓一萬個工匠來,大家用統一的標準,都能得到相同的結果,可以對錯一眼分明,而不是各說各數……”


    “不錯,不錯,就是這個道理!”張佑榮聽到嚴禮強這麽說,直接激動的拍起了大腿,“我在靈山派千機堂,設立的第一個規矩,就是嚴格使用公器,統一千機堂一切度量之數,不如此,堂中工匠難有大的進步,大漢帝國現在使用的度量衡,的確過於粗糙,除了容積之外,還有時間之度量,溫度之度量,角度之度量,都太過粗糙,……”


    “的確,比如說時間與溫度之度量,若這兩個度量可以更精確一些,就如我家中鐵匠作坊中的兵器冶煉淬火,普通工匠若想要學會這個至少需要幾年時間,全靠經驗把握掌控,看火候,而如果能有精確之度量描述,一個器胚放入溫度多高的爐火之中多長時間,然後再取出放入溫度多低的淬液之中多長時間就完成淬火過程,那麽,哪怕是一個學徒,要掌握這個工序也就幾天就夠了,同時前人積累的許多寶貴經驗技藝,隻要有準確度量的描述,都可以以文字的方式保存下來,讓千千萬萬的人一看就會,不至於失傳和需要手把手來教,到那時,大漢帝國的機關格物之道,一定能有前所未有之局麵……”


    靈山派的機關大師聽得不斷點頭,張佑榮正想說什麽,卻有人在外麵敲了敲房間的門。


    “什麽事?”陸佩恩在房間裏問了一句。


    “六爺,酒樓的夥計已經來了好幾次,說酒樓兩刻鍾之前,已經打烊了……”


    陸佩恩看了姚管事一眼,姚管事則看著張佑榮,“張堂主,你看……”


    “那今日就到這裏吧,今日和禮強老弟一聊,真是暢快!”張佑榮看著嚴禮強,一臉意猶未盡,但還是站了起來。


    “哈哈,能得大師指教,我才是受益匪淺……”


    “禮強老弟不用謙虛,你若醉心機關格物之道,將來這大漢帝國第一機關大師的頭銜,一定是你的,你若不介意我癡長幾歲,以後就叫我榮老哥就是,無須那麽客氣!”


    “那好,以後我就叫你榮老哥了!”嚴禮強打蛇隨棍上,也沒有矯情,直接開口就叫張佑榮老哥。


    張佑榮沉吟了一下,直接從自己身上的褡褳之中掏出一個純金的腰牌來,遞給嚴禮強,幹脆的說道,“這是我們靈山派千機堂的客卿腰牌,禮強老弟你拿著,以禮強老弟的見識,做我們千機堂的客卿,綽綽有餘,這個客卿的身份對老弟沒有任何的限製和要求,但以後老弟你若有任何麻煩,都可以亮出這個腰牌來,我們靈山派的客卿腰牌,在江湖上和這帝京城中,還是有點分量的,各地的朋友看到,哪怕是官家的人,都會給幾分麵子!”


    嚴禮強瞟了一眼姚管事和那個靈山派漂亮女弟子的臉上欲言又止的神色,就知道這個靈山派客卿身份的腰牌分量不一般,恐怕不止那點作用,他哈哈一笑,就把那個純金的腰牌接了過來,“那就多謝榮老哥了!”


    ……


    一行人從天外天出來,外麵的街道上,已經行人寥寥,天上的雨雖然已經徹底的停了下來,但天空還是一片陰沉,不見半點天光,張佑榮還要在帝京城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他都住在靈山派的帝京別院之內,在邀請嚴禮強有時間來靈山派的帝京別院做客之後,一行人,也就在天外天的門口上了兩輛馬車,然後馬車就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分開了。


    在兩盞馬車車燈的照耀下,馬車的車輪在濕漉漉的帝京城的街道上緩緩行駛著,不時壓過地麵上一片片淺淺的積水,清脆的馬蹄聲響徹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馬車之內,嚴禮強掏出了那個靈山派客卿的身份腰牌,拿在手上把玩著。


    腰牌是金的,非常精美,上麵靈山客卿的幾個字非常醒目。


    “禮強你可知道這靈山派客卿腰牌可是非同一般的東西!”坐在馬車裏的陸佩恩的目光就緊緊的看著那塊腰牌,毫不掩飾自己眼神之中的羨慕之色。


    “陸大哥知道麽,快給我說說!”


    “我也是曾經聽老爺子說起過,隻要帶著這個腰牌,就等於受靈山派的保護,等閑之人,絕對不敢惹你,而除此之外,禮強你知道擁有這個客卿腰牌最大的好處是什麽嗎?”


    “是什麽?”


    “將來禮強你若有血脈骨肉,都可以直接送到靈山派的本宗山門,成為靈山派的弟子,修煉靈山派的上乘絕學!”說到這裏,陸佩恩苦笑了一下,“這可是老爺子這麽多年來想方設法,一直可望而不可求的事情,沒想到禮強你隻是吃了一頓飯就做到了,這帝京城果然是風雲際會之地,禮強你來這裏,真是如魚得水,如龍得雲,我都發現禮強你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


    “陸大哥要是喜歡這個腰牌,我就把這個腰牌送給陸大哥好了!”嚴禮強說著就把腰牌遞了過去,似乎毫不在意。


    陸佩恩被嚴禮強逗笑了,“你以為這個腰牌我拿著能有用,這是靈山派的第一機關大師送給你的東西,靈山派肯定會記錄在案,別人若拿去招搖撞騙,那可就是自己找死了……”


    嚴禮強笑了笑,把腰牌收了回來,“對了,陸大哥,前麵讓馬車停一下,放我下來就好,我自己出城吧!”


    “現在城門怕要關了吧?”


    “離關城門應該還有一點時間,陸大哥你自己回去就行了!”


    “要不我送你,若城門關了,今晚你就住在甘州會館,明早再回鹿苑,也不耽擱!”


    “剛剛在房間裏呆了這麽久,有些氣悶,我下去走走透透氣,若是城門關了回不去,我再來甘州會館找陸大哥你!”


    聽到嚴禮強這麽說,陸佩恩也就不再堅持,在前麵的一個路口,讓馬車停下,把嚴禮強放了下來,然後雙方就在這個路口分開了。


    下了馬車的嚴禮強深深的吸了一口那冷清的空氣,他不用回頭,就知道那個尾巴還跟著自己,就在五十米外的街邊,那個人看到自己下來,就一下子停了下來,躲在了街邊一個打烊燈籠店的招牌後麵……


    盯了一晚上了,還真是敬業啊……


    嚴禮強冷冷一笑,然後舉步就朝著前麵的大步走去,後麵跟著他的那個身影,隨後也悄悄的繼續跟著嚴禮強……


    跟了不到十分鍾,剛剛轉過一個街角,嚴禮強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後麵那個人的視線之中,那個後麵的身影連忙跟了上來,但過來一看,街上空空蕩蕩,隻有遠處依稀還有幾個行人和車馬的身影,而嚴禮強的那個身影,卻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那個人慌了起來,連忙往前衝去,但左看右看,前看後看,還真找不到嚴禮強的身影了。


    “媽的,難道被發現了,那小子真油……”那個人喃喃自語,然後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你在找我麽?”一個聲音平靜的突然出現在那個人的背後,那個人嚇了一跳,慢慢轉過頭,那個站在他背後的人,不是嚴禮強又是誰。


    黑暗之中的嚴禮強隻有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整個人身上有一股莫名讓人心顫而又冷峻的氣息,那個人想要叫,但還不等他有所反應,嚴禮強的一隻手已經落在了他的脖子的脊椎上,隻是輕輕的一捏,他整個人,就全身一麻,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行動能力,想叫都叫不出來……


    嚴禮強就像獵食的猛獸一樣,提著那個人的脖子,把那個人拖入到了旁邊一條黑漆漆的小巷之內……


    眨眼的功夫,黑暗的小巷之中傳來幾聲低不可聞的痛苦的悶哼與慘叫,但片刻又歸於沉寂。


    幾分鍾後,整理著衣服的過山風緩緩的從那條漆黑的小巷之中走了出來,左右看了看,臉上露出了一個冷冷的笑意,然後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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