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進屋,小侍女將手裏的藥包一把砸下,仿佛是攥著誰的脖子似的,“這群女人!平日裏沒半點能耐,就隻知背地裏說人壞話!”


    反倒是一旁的事主微微一笑,揚手在八仙桌上落下顆棋子,“宮中生活太過無聊罷了,你權當沒聽過便好。償”


    “這要怎麽當沒聽過?!攖”


    翡冷怒不可遏,“她們定是論才論貌都挑不出主子您的不好,所以隻好總逮著主子您的身份往死裏踩!”


    兮予撲哧一下笑出,險些嗆著,定定神,才道,“所以……你都想這麽明白了,還耿耿於懷做什麽?”


    翡冷一怔,隨即小嘴一扁,“奴婢……奴婢就是生氣,主子您再讓奴婢氣一會兒吧。”


    說罷,又將那藥包拾起來,“奴婢把這藥煎了去!”


    說這話時,她神色渾如要將那群嚼舌根的侍女煎了一般,可不想一抬頭,竟見兮予正抬眼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不由得呆了呆,“主子……奴婢……怎麽了麽?”


    “唔……貌似是有點奇怪。”


    兮予托腮看著她笑,“這宮裏幾乎所有人都對我這敵國公主視若洪水猛獸,有恨我的,怕我的,厭惡我的……可你這小丫頭對我,似乎從一開始起便不見介意?”


    翡冷臉色微變,似想起了什麽,烏黑的眸子裏露出些隱藏很深的東西,可隨即,便將臉別至一邊,“這沒什麽,汧國也好,羲國也好,都不關奴婢的事。”


    這般狠絕的話,反倒讓兮予呆了呆,接著,便見翡冷神色已恢複平靜,“奴婢出身苦,先王在世的時候,奴婢也沒撈著過什麽好處,入了宮,這宮裏的人也沒誰對奴婢好過。瑪瑙那幾個壞女人一直想法子折騰奴婢,是公主收了奴婢後,奴婢才過得像人了些。哪怕跟著公主一起遭白眼,也比之前好太多。”


    說到這裏,翡冷竟露出絲冷笑,“反正,奴婢沒念過什麽書,不懂什麽家國大義,奴婢隻知道,誰對奴婢好,奴婢便向著誰,就這麽簡單。”


    兮予半晌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這種……倒也不壞……不過,我倒還有幾句話想說。”


    “主子請講。”


    “家國大義什麽的……還是可以懂一懂的。“


    翡冷怔了怔,便見到兮予一雙純澈幽邃的眸子正帶些深意地看著自己,”如果隻是誰對你好便對誰好,那麽……假如,我說假如,有兩個人同樣都對你有大恩,可是,他們卻是生死仇敵,兩個人隻能存活一個……你要幫誰才好?”


    翡冷愣住,張著嘴半天也沒能說出話來,最後反倒是兮予先笑著擺手,“好了好了,當我沒問,你煎藥去吧,我自己靜一會兒。”


    “……恩。”


    翡冷點頭,然而臨走前,回頭瞥見兮予又開始獨自下棋時,禁不住好奇多問一句,“主子……您是開始學下棋了麽?”


    她記得清楚,那次瞬來大鬧時,主子是明確表示不喜棋藝的,可眼下這桌上擺的一顆顆黑白分明的,可不就是棋子麽?


    “此棋……非彼棋。”


    兮予笑笑,“這個可比那種簡單多了,五顆顏色一樣的子兒連在一起就算贏。”


    “這樣……”


    翡冷想了想,卻依然納悶,“可是……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麽意思?想怎麽設局贏不都知道了麽?下來下去兩邊不都贏不了麽?”


    “人這輩子,不都是在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麽?”


    兮予手中棋子不停,“你以為你最大的敵人是外麵那些人,或者是這世界的什麽麽?”


    “不,所有痛苦的根源……都是你自己。人這一生,究其不過是靠不斷戰勝自己前進罷了……”


    “與心為戰,是為——心戰。”


    翡冷楞了半天,最後苦著臉道,“主子……您說這些玄乎的,奴婢聽不懂……”


    兮予手懸在半空,過了會兒,才似喃喃自語道,“說得是,話總是說的人才最清楚……”


    “你忙去吧,以後這些話,我再也不會說了。”


    不懂的人,話說再多……終是不懂。


    ……


    便這般又過了近半個月,羲王宮沉鬱已久的氣氛又忽然活躍了過來。


    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打破陰雲的原因也自然隻有一個,便是昏迷許久的羲王後終於清醒過來,國醫檢查再三,也終於帶著笑容宣布了度過難關的喜訊。


    羲王大喜,大袖一揮,便是大赦天下,賜酺三日,百姓歡天喜地,舉杯暢飲,堪稱舉國同慶。


    而有人越是熱鬧,便也會有人越是失落。


    夕虞宮的主人,已經很多天沒有出過門了。


    瞬太子心憂母後,本來便是逃課大王的他,自然連課也沒心思去了,也學自己父王一般,整日守在母後床邊。而作為陪讀的她自然也不需要再去拋頭露麵。


    “主子……回屋裏吧,外麵風大。”


    看著在銀杏樹下仰頭發呆的女子,翡冷好生心疼。她已經偷偷托人將主子生病的消息傳了出去,希望那位君王能夠撥出哪怕一刻來看望,或是托人帶個口信都好……


    可是,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隻有她愈發沉默的主子每日雙目無神地自己跟自己對弈,本來便虛弱的身子,最近甚至還開始了痰咳,厲害的時候,咳得整夜睡不著,她不放心堅持與主子一房,有時候半夜裏被驚醒,便見到主子坐在床上,發作厲害得躬身顫抖仿佛要將肺也咳出來,最後卻隻能滿眼是淚地伏在床上幹嘔……


    也喊了國醫來看,也開了好藥,可是……並不見好。


    她有時候甚至覺得,也許是主子自己根本便不想好,任身體這般被病痛折磨著,仿佛心裏的痛能被分散些一般……


    “不了。”


    一身單薄的女子沒有回頭,隻是依然靜靜地看著天空漂泊的雲,目光呆呆的,卻又似在想些什麽。


    “主子……”


    翡冷張張嘴,正想再勸說幾句,不想竟見到一名侍女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張口便是一句,“王後娘娘到了!”


    便見到樹下人身子微微一顫,而她自己則是直接呆住了,“你……你說什麽?”


    那侍女顯然也是受驚不輕,說完上句喘了半天才接道,“娘……娘娘她親自到我們夕虞宮來了!”


    “她……她來做什麽?”


    回過神的翡冷如臨大敵,登時想起之前那些侍女嚼的舌根子,急忙將這名侍女手一拉,“一定不是好事!你快些走!去讓人知會陛下!”


    可不想這話尾音剛落,前方便已有一群人出現在了小院門口,中心那被眾星捧月圍著的,裹著厚狐裘頭發偏灰麵色還有些蒼白憔悴的絕色女子,可不正是羲王後——薄萃麽?


    “奴婢參見王後娘娘!”


    那傳話侍女噗通一聲便跪下了,哪還有半點餘心去通風報信?而翡冷緊咬著下唇,最後也隻能順從地下跪行禮。


    全場唯一沒什麽反應的,便隻有本地主人了。


    聽得這呼聲,也隻是安靜地轉過身來,目光落在這一國之母身上,微微勾唇,笑容裏扯出些苦澀,“……稀客。”


    “大膽——!”


    一名女子大喝出聲,花容月貌因為憤怒而扭曲,“好一名汧國妖女,見了王後娘娘也不行禮!”


    “咳……抱歉。”


    似恰有冷風吹過,兮予捂唇輕咳幾聲,笑裏卻反而多了幾分從容,“畢竟我是汧國的妖女,不大懂你們羲國的規矩。”


    “你——!”


    玳瑁大怒,幾乎便要按捺不住上前發作,卻是身旁人淡淡一個揚手,便迫得她隻能乖順地忍了回去。


    “看來公主狀況也很不好,連客套也沒有力氣做了。”


    薄萃微笑道,“不過本宮也是大病初愈,與公主同病相憐,這些小節,便不計較了。”


    “娘娘既然大病初愈,便該多在鳳棲宮好好歇息,我這夕虞宮並不是什麽好地方,不如您就趕緊回去吧。”


    兮予不鹹不淡回道,如今的她,什麽都不想理會,何況客套?


    然而這一番話顯然引發了一陣嘩然——且不說鳳棲宮的人了,連夕虞宮的侍從們都因為這大不敬的話語露出了驚恐萬分的神色。


    這宮裏……即便是羲王,也不曾對羲王後說出這種毫不留情的話啊!


    “你這賤……啊!”


    玳瑁已是忍無可忍要衝上去,她聽曉這汧國妖女竟被招去侍寢便已是快要發瘋,如今見得對方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簡直血液沸騰快要爆炸——可這次她連腳步都沒邁動便被身後的彌姨扯住了。


    “確實本宮挺不喜歡這裏的,沒什麽事也不太想來。”


    薄萃竟依然平靜如水,“不過瞬兒很喜歡你,他難得能跟人相處愉快,所以本宮想來看看你,給你些獎勵。”


    “太子殿下能青睞千翎,是千翎的運氣,與殿下一起,千翎也很愉快。”


    兮予冷笑,“所以,娘娘若真要獎勵,直接回宮早日養好身體千翎興許會更感激些。”


    “可惜……本宮決定的事,從不會有半點妥協。”


    薄萃揚唇,旁邊便有侍女端出個精致錦盒,打開後,竟是根珠玉琳琅流光溢彩的純金發釵。


    “上次汙了你的簪子,這次本宮還你一支。”


    病態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便這般從容地拿起了簪子,然後,便在眾目睽睽之中親自拿著它走向樹下,“來,本宮替你戴上。”


    “……不必。”


    兮予皺起了眉,看著她步步過來,禁不住有些嫌惡地想要避開,可倔強如她,偏偏又不肯在這時候後退示弱。


    翡冷正跪在一邊,見此情景,便想要起身替主子擋住,可不想薄萃不過朝她冷冷一瞥,便已有鳳棲宮的侍女上前來按住了她。


    “不準靠近我家主子!”


    翡冷又驚又怕,不停掙紮,又朝兮予大喊,“主子!你快跑!她這是要害你!”


    “賤婢!你敢誣陷!”


    剛喊出幾句話,便被旁邊侍女一把捂住嘴製在地上,還趁勢暗地狠狠掐了幾把。


    “娘娘……這不妥吧?”


    一聲沉沉男聲響起,竟是連層寂也看不下去,他一直在最後方冷眼旁觀,此刻見得衝突起,原本事不關己的態度終有了些微妙轉變。


    “大人不必擔心,本宮一根寒毛都不會傷她的。”


    薄萃回頭淡淡掃他一眼,笑裏帶些深意,層寂的來曆,她怎會不清楚?


    說罷,又重新看向那樹下的女子,隻見兮予正豎眉冷冷盯著她,目光比她手中簪尖還要鋒利萬分。


    “你過來,本宮告訴你一個秘密。”


    兮予對她的靠近十分抵觸,即便聽到這句時也不過皺了皺眉罷了,然而當下一句撞入耳膜時,卻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想知道,阿堯他真正愛的人……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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