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齊欒呆住,可先好奇開口的反而是瞬。


    他從見這位陪讀幹脆利落地把那些他根本不知從何下手的難題一路毫無阻滯地逐個破解便已是目瞪口呆,眼下看到兮予忽然停下來甚至一副放筆就此收手的樣子,反而是嚇了一跳髹。


    難道說,這最後三題,真的連她也解決不了嗎蠹?


    “沒有做的必要。”


    兮予笑笑,揉了揉已許久不曾如此活動的手臂,“他為了刁難我,寧肯連帶打擊這在場一群人,我成全他便是了。”


    瞬一怔,可機警如他,很快便明悟了內裏乾坤,隨即冷笑一聲,看向齊欒的目光複雜了許多。


    “這些先生裏,最不喜本殿的便是他了。”


    瞬緩緩道,麵上卻透出一絲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深沉與陰鷙,“你無需擔心,他想整治本王很久了,此人迂腐得很,對本殿收敵國公主為陪讀之事,他定是著惱得很。”


    “也罷,本殿又不是沒交過白卷,這次十題做了七題,已是很好了,諒他也沒多話可說,隻是得委屈你隨著受些奚落了。”


    可他這一說,兮予卻是忍俊不禁了。


    “拜托,別那麽自戀。”


    兮予笑道,抬頭看向正朝這邊沉麵走來的齊欒,“他這次的目標,可真不是你。”


    瞬本已做好禦敵姿態,聽得此言,不由得呆了一呆。


    扭頭看向佳人,卻見佳人顏色溫和,望向來人的眸裏,挾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要知道,即便沒有敵國公主這身份,姑娘我也本是很有存在感的人呢。”


    瞬心中猛地一蕩,怔怔地看著她,忽覺此時此刻,眼前女子靈氣四溢,美得不可方物。


    高傲孤冷如他,對鳶珠美貌無雙天下第一這回事也無法有異議,一眼看去,的確眉眼如畫,賞心悅目,可不見時,倒也不會如旁人般惦記於心,時時回想。


    獨獨眼前女子,容貌清麗卻非絕世,卻竟是,讓他前所未有地……心動。


    是以,他一時墜入那情愫中,竟也沒有別的精神去留意那神色複雜挾怪笑而來的授課先生,元羲儲君這副癡兒模樣,盡數落在齊欒目中,讓那原本半陰半沉的麵色愈發古怪起來。


    竟……是為了美色麽?


    齊欒心中冷笑連連,他便知曉,一名十歲孩童如此執著要將敵國公主收在身邊怎會有什麽好事?他早聽曉這汧國妖女在羲王心中不一般,如今,卻連儲君也要一並蠱惑?


    當真好複國大計!


    此念一起,他看向兮予的目光便更為輕蔑了,本來還想寒暄順帶譏諷幾句,這下連話也不屑和對方說了。


    直到他拾起了案上卷紙,看清那些娟秀小字後,目光方才一震,露出幾分清明來。


    這……


    怎……


    竟是……全對?!


    若這七題純屬計算題還好,尚有取巧蒙混的可能,可偏偏論述證明部分卻做不得假。


    隻見隨著那流暢的黑色炭跡,筆者心中清晰無誤的解題思路被一一列出,繁化簡,迂作直,甚至有些環節……比他本人親自解答還來得巧妙與簡練,讓他歎為觀止,驚豔連連。


    齊欒的手連帶身體微微顫抖,最後,竟有些失態地當眾仰起臉來,閉眼以強行保持鎮定。


    他實在……實在很想不顧青紅皂白借機羞辱這妖女一番的,可他偏偏……卻是正直得近乎迂腐的人。


    他唯一信奉的便是道理,沒道理的事……他做不來。


    “你……很厲害。”


    最後,他長長舒了口氣,才睜開雙眼,僵硬著表情看向那名原本在他看來如禍國妖孽般的女子,“在這算術一業上,齊某心服口服,甘拜下風。”


    他說話謹慎,絲毫不提別的方麵,然而僅就事論事這點,卻讓兮予心裏生出幾分好感。


    迂腐歸迂腐,刁難歸刁難,起碼,這人不壞。


    “先生過譽,我也隻是占了點地利罷了。”


    兮予微微一笑,最後半句卻說在了心裏。


    所謂地利,自然是指來自她所處的時代。她並沒有什麽特別了不起的,隻是學會了那些無數先人嘔心瀝血方凝聚出的結晶,以及學得比一般人多了些,熟了些,然後在恰當的時候用了些罷了。


    “隻是,齊某有一事不明。”


    齊欒盯著麵前這名女子,麵上神情依然生硬別扭得很,顯然他對此女算術上的造詣已認可,可卻不打算認可這個人,“這最後三題,雖說齊某本人也無法破解,卻尚可先奮力一搏,公主殿下造詣猶在齊某之上,為何卻連筆也不動便直接放棄了呢?”


    “這個……”


    卻見女子略略蹙眉,隨即歎口氣,似有些無奈,“若我實話說出,先生莫要生氣的好。”


    齊欒眉心一跳,從那語氣中讀出了一些微妙的意味,似乎……有點像是……被視作孩童,被一名巨人俯視的感覺,讓他十分地不愉快。


    卻也隻能強壓下心中焦躁,“公主但說無妨。”


    “這第八、九題,我做得出,可先生……怕理解不了。”


    佳人預感沒錯,這一句出口,齊欒便已臉色大變。方才那種被淩空俯瞰的感覺一擁而上,他仿佛忘記了方才的承諾,臉色轉為鐵青,咬牙間,言語也帶了些冷冽,“哦?……看來公主是覺得齊某的實力,還遠遠無法與公主探討更深層的問題了?”


    果然……


    見得齊欒這副被激怒卻強行忍耐的模樣,兮予也隻能暗暗歎口氣。


    之前那幾題裏,有些難歸難,放到現代也不算輕鬆,可她對這些早有研究,破解起來駕輕就熟,讓她費神的,反倒是如何用這時代已有的尚為粗糙的算術理論體係論述出來罷了。


    所以到了這後麵,她便無能為力了。齊欒分明是拿這時代的未解之題來刁難她,想看她苦悶糾結的窘迫狀——可惜他卻不曉得,她之所以幹脆果斷地放棄,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題本身並不算特別難,多費些時間就好,可要解開,勢必要動用到現代龐大深厚的數學體係,其中涉及的各種理論與定理,且不說齊欒是否能理解,即便思維上能理解,也得先花費上好些時候才能讓他完全明白這套體係才行。


    簡單粗暴來說,青椒肉絲是盤再簡易不過的菜,可前提是得先有椒,有肉,有刀有鍋有柴火油鹽等等等等,如今便如同讓她從幾乎最源頭做起,自己種菜,自己養豬,還得自己打鐵自己砍柴自己榨油曬鹽……想想就覺得頭疼。


    更重要的是,與一些故事的主角不同,她深信天地有道,尊重曆史的軌跡,不願意因為自己的突然闖入改變這個時代發展的節奏。滑翔翼已是逼不得已,她並不願意直接將先人的成果拿來成就自己,即便憑借那些東西甚至可以讓她成為這個時代的“神”。


    所以即便最後齊欒看向自己的目光已十分不善,仿佛將方才的欽佩一抹而盡,她也隻能一笑了之,落落回道,“抱歉,你若不信,便當我做不出,是在虛張聲勢誆你便是了。”


    齊欒一怔,被她這句反而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女子眼裏的自信……不似作假,可連半句也不願解釋……頓時心火更甚——她還真當說出來他聽不懂嗎?


    他終於難掩怒容,將那卷子毫不客氣地在對方麵前一抖,因方才七題生出的那點敬重,如今已全然轉為被看輕後的惱怒。


    “那這最後一題呢?最後一題也是即便你論證出來齊某人也無法領悟嗎?!”


    此時此刻,課堂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被吸引而來,不出齊欒所料,他們許多人都還卡在前四題上,是以聽得這敵國公主竟已破解完七題後均是大吃一驚。那些原本還想找機會較量一番的人,此刻方發現自己與對方根本不在同一級別,驚得連話也不曉得說了。


    尤其是,待聽到後麵二人對峙,這敵國公主竟坦然表示自己的論證方法是連齊欒也無法理解的,更是驚愕得不得了。


    當然,在小部分人以愈發複雜的目光審視這名女子真假的同時,大部分的態度則與齊欒相仿——除開那些沉浸鑽研不問世事的宗師級老怪物,齊欒的實力確已可代表這時代算術的一流造詣了,這女子卻口出狂言,不願展露隻言片語,是想表示自己已是四國巔峰,甚至超越了這時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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