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汧……汧王……”


    菇菇臉色刷地變了,伸出手緊緊捉住兮予的衣角,雖說先前她也曾膽大包天假扮舒祠,可如今見到真的汧國來人,不由得心中慌亂,唯恐露餡。


    兮予同樣心湖大震,但卻麵色不改,隻以手捂唇,做出錯愕的模樣,“……叔十?鐦”


    她審視了那男子一番,瞳中流露一絲猶豫與疑慮,“本宮不曾見過你,你……當真是王兄的人?郎”


    “如假包換,童叟無欺。”


    那男子裂唇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牙齒,模樣極是豪爽,“卑職乃是陛下新近招募的死士,公主不認得也是正常。”


    兮予凝眉抿唇,似有幾分搖擺不定,“那……你可帶了什麽信物?”


    叔十卻是一呆,而後尷尬地撓了撓頭,“這……羲王宮守衛森嚴,卑職等混進來已經不易,倒是沒想到這點,若是公主信不過,不如卑職再出去取如何……隻是……這個……再混進來就……”


    他手足無措,似有些委屈腹誹,又結結巴巴說不出什麽,兮予看了他一會,忽地笑出聲來,“好了,本宮是那麽不分輕重的人麽?你們千辛萬苦混進來救人,要是這就走了,再回來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再說了……這天下,除了王兄的人,還有誰真的在乎我這亡國公主的死活,會冒死來救呢……”


    兮予幽幽說道,眸帶淚意,叔十神色微滯,隨即好聲安慰道,“公主莫要妄自菲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待得與陛下會和,便可再論複國大計。”


    “……也是,倒是本宮沒誌氣了。”


    兮予聞罷一勾唇,笑靨絢爛如花,“叔十,你很好,回去,本宮讓王兄重重賞你。”


    “多謝公主!”叔十喜不自禁,行禮謝過之後,便趕緊來開囚牢的鎖。


    兮予挽起菇菇正要出去,卻似又想起一事來,麵帶疑色,“咦……奇怪,你混進牢裏救人,羲王派來監視本宮的影衛,怎地一點動靜也沒有?”


    “——公主可是指這人?”


    叔十哈哈一笑,以目光示意一旁,兮予順著那方向看去,便見到暗處一角躺著名黑衣女子,看身形裝扮,似正是先前救下她的影衛之一。


    她眉一挑,驚詫道,“她……可是死了?”


    “沒,隻是暈了過去。”


    叔十搖頭,“這兩人厲害得很,方才我們使計引開一人,讓她落單,卑職才有機會用藥將她迷暈,否則論功夫,當真敵不過。”


    “這樣麽……”


    兮予凝神看著那女子,思索了一會,忽地竟伸手向叔十腰間探去,叔十一驚,反射性正欲後退,卻聽見一聲嬌嗔,“躲什麽,刀借本宮一下!”


    一個遲疑間,刀已被人拔出,他望著那身形嬌柔卻神色堅毅的女子驚詫萬分,“公主……您要做什麽?”


    “你不是說這女子武功很好麽,萬一她醒來,追上我們怎麽辦?還是殺了的好,強敵少一個是一個。”


    兮予寒聲道,舉刀指向那女子的心口,許是從未殺過人,此刻她手竟有些顫抖,幾次想要落下,卻又懸而未發。


    而叔十便在一旁看著她,不出一聲,可不想兮予倏地轉了身來,朝他瞪眼道,“算了,還是你來罷!”


    “……是。”


    叔十措手不及,驚魂不定地正欲接刀,突地不遠處有聲響傳來,似有什麽人正鬥毆血拚。


    叔十聞見此聲,立時麵露急色,“公主,其餘人在清理守衛,想來也是差不多了,公主還是盡快隨卑職離開,待得動靜再大些,驚動更多侍衛,怕是便走不了了。”


    “……也是。”


    兮予點頭,將刀收了回來,“你反正功夫好,這刀便借本宮防身吧。”


    見叔十神色踟躕,目光盯著那寶刀,頗有不舍之色,兮予揶揄一笑,“緊張什麽,又不是不還你了,待與王兄會和,本宮不僅還你這把,還再賞一把更好的!”


    “這……是,卑職豈敢。”


    叔十又撓了撓頭,似有些受寵若驚,隨即便轉了身去,從懷裏拔出一把藍幽幽的匕首,“公主請隨我來。”


    “對了,你不是還有迷`藥麽,也給本宮一些吧。”


    聞得這命令,叔十愕然,但也不敢質疑,從懷裏掏出一包粉末遞了給她。


    兮予徑直收入袖裏,隨後一路執刀尾隨在叔十後麵。


    而後目睹的場麵,卻是血腥無比……兮予原本是一手執刀,一手領著菇菇,可此時卻必須騰出一手來捂著口鼻,但即便如此,也被那血腥氣薰得腸胃翻騰,臉色慘白。


    一路上淨是牢獄侍衛橫屍在地,大多為被偷襲一刀致命,菇菇一邊走一邊看,盡管對這班曾欺壓自己的侍衛並無好感,此刻也禁不住露出不忍之色。而兮予則是緊緊抿著唇,一聲不吭,似是冷血至極。


    最後,待得出去時,連叔十也禁不住開口讚道,“公主……真是好膽識,尋常女子見得這般多死人,早是身形顫抖,花容失色了。”


    兮予隻搖了搖頭,眸光黯淡,“沒什麽,王宮被攻入的那日,本宮見到的死人,豈止比方才多上十倍。”


    叔十一怔,隨即麵露哀痛之色,再不說話。


    而後,他將二女帶至花木遮掩處,從背上解下一個包裹,“給,這裏是侍衛服,我們扮作宮裏侍衛混出去。”


    兮予接過衣物,卻挑了挑眉,“就憑這樣真可出宮?……若是如此,羲王宮的守衛也未免太過疏忽。”


    叔十笑道,“自然不是那般簡單,我們先要去露華宮。”


    兮予詫愕,“……露華宮?”


    “是。”叔十點頭,“公主可曾聽說,那露華宮與鳳棲宮的溫池水皆是從百裏外溫泉取來,以秘法保溫,千裏駒運送,每隔三日,池水便要徹底更換一次。”


    “這倒是不曾聽過。”兮予搖頭,“隻是,這與我們逃出有何關係?”


    “關係可大了,”叔十笑著解釋道,“既有入,便有出,每隔三日,寅時時分,便會有運水車隊從露華宮出發,去往那溫池之地取水。”


    兮予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你莫非是指……”


    “不錯。”叔十讚道,“公主果然冰雪聰明,一點便透。三日前,卑職等便是打通渠道趁此機會混入宮中,今日便也要以此法送公主出宮。”


    兮予動容,“難得你們有心……”


    “公主謬讚,這都是陛下的主意。”


    叔十笑道,抬頭看看天色,神色又轉為凝重,“鎖天牢被劫事態重大,雖然有其餘死士殿後也拖延不了多久,何況寅時將近,公主還請速速跟著卑職前往,若有其餘疑問,不如出宮後再敘?”


    兮予點頭,不再追問,換裝後三人便繼續前行,一路上經過不少王宮侍衛,所幸叔十將王宮路摸得熟透,帶著二女穿花過柳,避人耳目,不久便順利地抵達目的地。


    露華宮後院此刻靜無一人,隻陳放著一輛輛大型運水馬車。每輛車上,皆橫放著一個超大號木桶,外壁以層層材質包裹保溫,僅留上方一個入水口。


    叔十摸到一個木桶旁,也不知做了什麽,便將那桶側邊的蓋子打了開來,想來,這便是之前落下的布置了。


    桶裏空空如也,卻恰好可以容納得下幾人,叔十朝兮予抱歉地拱拱手,“事出緊急,還要委屈公主一下……”


    “能活下來的話,還計較這些做什麽?”


    兮予搖頭淺笑,拉著菇菇便鑽進了桶裏,而叔十環顧四周,確定安全後也進入桶中,將那桶蓋仔細地合上,不留一點痕跡。


    而後,他又朝兮予笑道,“卑職等已打點好一切,過一會,便有人來將這車運出宮去,公主若是坐著不舒服,大可睡上一會,待得再睜眼時,便該已是宮外自由之所了。”


    “不必了。”兮予搖頭,“這種情況,本宮又怎麽睡得著,非要等絕對安全了才能安心。”


    說罷,又問道,“隻是……其餘的勇士們呢?他們也會與我們一起出去麽?”


    叔十一怔,隨即笑了笑,“公主放心,他們……身手好著呢,即便錯過了這次,也自有其他法子出去。”


    兮予歎了口氣,“也是……最沒用的,也就是我這個公主了。”


    桶中昏暗一片,叔十聽著她惆悵的聲音,似又想說些什麽,卻忽聞外麵有人輕輕敲著什麽物事,三急一緩,宛如暗號一般。


    頓時三人神色一凜,叔十以手抵唇輕噓,“是時候了。”


    於是再也沒有誰開口,不一會,果真聽得有人打著哈欠過來,一邊閑聊,一邊將馬匹套上運水車。


    再過一會,三人所坐的馬車便顛簸了起來,朝著某個方向徐徐前行,看來是一切順利。


    叔十倚坐在桶壁之上,手中匕首卻不曾放下,警惕地預防著一切突發情況,兮予則握著菇菇,另一手也如叔十一般緊握寶刀。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忐忑的時光度日如年,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是聽見守衛們盤問的聲音,想是已至宮門一關。


    叔十的呼吸沉緩起來,身形則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兮予與菇菇亦是屏住呼吸——這至為關鍵也是最後的一關,隻要過去,一切便……


    “也不知道陛下傷勢如何了,你們這次去,務必要帶回最好的溫泉水給陛下調養。”


    “那是當然,陛下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


    “哎……都是那汧國妖女!自從她來,陛下的舉止便奇怪了許多……你說,那妖女居然能在天上飛,可不就是妖怪變的麽?無論誰下令都好,趕緊將這禍國妖女淩遲處死吧!”


    “別急,陛下留著她,不過是為引出汧王那個惡賊,等他落網以後麽,自然是……嘿嘿。”


    外麵人聲肆無忌憚地討論著,叔十聽在耳裏,默默回頭看了某人一眼,他本視力過人,此時又已適應黑暗,不費功夫便能清晰分辨出坐在一旁的那道倩影。


    被這般赤`裸裸地怨恨著,那清麗容顏之上也浮現一絲漣漪,此時恰好城門緩緩打開的嘎吱聲響起,叔十凝眉,想示意她緊要關頭不可動怒,卻不想接下來竟聽見無比淫邪齷齪的聲音。


    “唉喲,那個公主可美得很啊,就那麽殺了不是太可惜了?我們平時守城都辛苦得很,陛下不如大開洪恩,將她賞賜給我們弟兄們玩玩~嘿嘿,聽說她可還是處子之身呢,那地方細皮嫩肉的,夾著爺的命根子一定特別爽……”


    “砰……”


    聽得這一聲響,叔十暗叫不好,果不其然,外麵淫邪的聲音頓時轉為驚詫,“什……什麽聲音?!”


    “這桶……這桶裏莫非有問題?”


    “快!檢查看看!說不定藏了人!”


    “你們幾個看這頭,你們幾個去那邊,小心起見,把刀拿出來!”


    外頭一陣***動,叔十緊握刀柄,額上凝出一滴清汗,事到如今,責怪某人怒火攻心之下撞到桶壁也是於事無補,何況,肇事者本人已然滿臉羞愧,隻緊緊握刀躲在他身後。


    很快,那搜尋的聲音便來到了他這車邊,三人屏住呼吸縮著身子躲在開口一側死角,隻盼桶中光線昏暗那搜索的人見不著自己……若真萬不得已,也隻好趁其不備從開口衝出,一口氣殺出宮牆外。


    “砰”地一聲,那入水口的塞子被人打開,一道月光射了進來,恰好落在離三人不遠處。而後,便有一張陌生的臉從那裏望了進來……


    叔十身體繃成弓形,隻待那離弦的一刻,可這時候,忽地背後一寒,他反射性地身子一側,卻於刹那後右肩傳來鑽心劇痛!


    他難以置信地回頭,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見兮予一臉蒼白地端視著他,而那刺入他骨肉的利刃的另一端,便是握在這名看似柔弱此刻目光卻如刀刃般鋒利的女子手中。


    “你……你……”


    他瞪眼看著她,話還未至半截,兮予忽地手一抽,將那寶刀拔回,緊跟著衣袖一揚,一片白色粉末便鋪天蓋地地朝他覆了過來。


    那粉末他再熟悉不過,隻是從來也沒想過,他給她的,她竟然會用來對付他……巨大驚愕之下,即便他立即屏息防範,卻也還是吸入了一些,開始頭昏腦漲,四肢無力。


    “菇菇,走!”


    便是這電光火石的一刻,兮予一把推開那桶子外側,帶著菇菇從車上躥了出去!


    水桶裏突然冒出兩名“侍衛”,一幹守衛即便做了防範也有些始料未及,而當有人認出她們的容貌,頓時驚愕得大叫,“是……是那汧國公主!”


    “快!快圍起來!別讓她們逃了!”


    伴隨著驚呼與怒吼,侍衛們如潮水一般湧來,明亮的兵器織成刀網,朝兩名滾落在草地上的女子圍去。


    而兮予打了幾個滾穩住身子,便倏地跳起,伸手指著那木桶大喊,“快!先前刺傷羲王陛下的刺客在那裏,你們快點將他捉住!”


    聞得這句侍衛們更是大驚,齊齊將目光投向那桶裏,警惕著裏麵藏著的人,而另一方麵,卻也不敢疏於防範,以兵刃圍著兮予二人,唯恐二女趁機逃離。


    一時間,這宮門處劍拔弩張,氣氛凝重無比,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那木桶,連大氣也不敢出,惟背上冷汗淋漓。


    “嗬……哈哈——”


    便是此時,竟有爽朗大笑響起,黯淡月華之下,一道黑影捂著自己流血的肩頭緩緩走出。


    因為迷`藥的作用,他步伐散漫,眼神迷離,然而一雙純黑的眼眸卻直直盯著被刀劍包圍的兮予,唇邊勾起一絲邪肆狷狂,“女人,你不錯得很,這麽多年了,還第一次有人讓我栽下這種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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