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這瞬間,天地間的溫度似陡降而下,偌大的棲湖之上,仿佛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湖中之人凝結在原地,一動不動。


    過了好久,那些哀與痛才匯作一句,輕絲細縷,逸出聲來郎。


    “我沒有逼她……”


    “——沒逼她?鐦”


    花鎏冷笑,“若不是你親自上門做媒,她又怎會心灰意冷答應嫁給我?她是那般倔傲不屈的一個人,是高高在上的第一公主,先王心尖尖兒的肉,隻要她說一句‘不願’,又有誰敢真的強迫她?我花某縱然百般奢望得到她,可又怎會真的舍得她委曲求全?!”


    “那是……”


    伏堯長長的睫羽顫動,似是想說些什麽,後麵話語卻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說得對,我該死。”


    他低頭笑了笑,抬手,眸光落在掌紋之上,那自姻緣線上蔓延開的淡淡血痕,仿若曼珠沙華在忘川彼岸綻放一地。


    “是我的不對,從一開始……我便錯了。”


    不該,不該與她那般親近,近得逾越了兄妹界線。


    不該,不該在逾越了界線之後,卻猶自恍若不知。


    不該,不該恍若不知,在阻撓她一次次想要挑破那層紙之後,卻還舍不得拒她於千裏之外……


    一切,便仿佛是命中注定,即便再回到那十年前,也許,還是會無法自拔地被那道火一般的明紅所吸引。


    宛如,飛蛾撲火。


    知曉命運,卻無法避免,一次次,一遍遍,循著這軌跡,生生世世,世世生生。


    隻是,為什麽,明明錯在他手,死的那個——卻不是他?


    或許,唯有最初不相見,才好一世不想念……


    “既然你已有覺悟,便也算死得不冤了。”


    花鎏一翻手,那銀針忽地似暴雨梨花般激射而出,伏堯瞳仁一縮,卻忽而又怔在原地。


    十二根碧光耀耀的銀針幾乎擦著他的肌膚而過,可竟然沒有一根傷著了他。


    花鎏眸光閃爍幾分,竟手腕一轉,“啪”一聲將那十二骨扇收了起來。


    “你方才若動了一下,現在便不是這個局麵。”


    他盯著伏堯的麵幽幽道,似怨恨,似感慨,似遺憾,“倘若你對華兒的死償之心有半分虛假,眼下便已是個死人。”


    “不,我對華兒之心不假,可我不願死償。”


    這一句響起,花鎏麵色頓時一寒,那方收起的十二骨扇,又立時便要打開。


    “若我之死,能換回華兒一命,不需你動手,我自當將頭顱奉上,可是——能麽?”


    伏堯搖了搖頭,“死,是多麽容易的事,可人死了,便什麽事也做不了,什麽也補救不了……活著承擔起一切,比死要難得多了,而我,卻還有許多事必須去做,我死不得。”


    “強詞奪理——那你為什麽不躲?!”


    花鎏咬牙道,攥著骨扇的手,青筋湧現。


    “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伏堯忽地抬頭,望著他,竟笑了笑,“你——並不是真想要弑君啊。”


    “你——!”


    花鎏失聲驚道,顫動的手卻不受控製。


    最終,他低下頭,望著那灰白湖水上投下的陰影,慘慘地笑了一笑。


    “你呀……糊塗一次,有那麽難麽。”


    緩緩將那十二骨扇收入袖中,“你說得對,若是十年前,我或許已經不顧一切地向你出手,可是現在,我也不過隻能像這般,像個玩笑一般,發泄一下積壓體內的怨氣……”


    “如今的你,已不是當年那木訥迂腐的書呆子,而我,也不是那個意氣用事的蠻小子了,人越是長大,便越膽小。”


    “何況,比起恨你……我更恨的,是當年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


    他轉過身,籠手望向天上明月,“你們間的曖昧,我並非從未察覺,可卻一直心存僥幸,堅信總有一日能將她感化,移情於我……”


    “若我能早些發現她的執念深重如此,狠心斷了那門婚事,或許,她也不必選擇這般激烈的方式……”


    伏堯默然,沒有說話。


    這時,花鎏又轉了身來,朝他淡淡一笑。


    “好了,臣任性了這麽久,是該回到正事了——”


    說罷,他忽地跪下身去,低頭朗聲道,“請陛下,恩準臣帶未婚妻回花家完婚!”


    話題的陡然轉變,讓伏堯麵色頓時一僵,“——你說什麽?”


    “臣——請求帶未婚妻回花家完婚!”


    花鎏不抬頭,一字一句,仿佛雨擊鍾石,鏗鏘作響,擲地有聲。


    “放肆!”


    伏堯變了臉色,想也未想,便是長袖一摔,“那日城牆下的話語,你可是想讓寡人重複第二次?”


    “看來,陛下是記得那日三個承諾的。”


    花鎏語氣不變,隻繼續低著頭,“陛下答應過保障她安全這點,也是記得的了?”


    伏堯拉下臉,“難道寡人失言了麽?”


    “不僅失言,而且,失得離譜。”


    花鎏淡淡道,“雖然臣這話有些大逆不道,可臣還是要說一句,對於陛下這次……臣,真的很失望。”


    伏堯怔在原地,似明悟了什麽,長眉一凝,瞳孔倏地縮成針尖。


    “君王之事,臣子不該妄議。近日陛下在夕虞宮做了什麽,臣隻當不知道,也不願知曉。”


    花鎏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躬身雙手奉上,“這是今日從國醫給臣未婚妻的湯藥裏提出的東西,至於是什麽,陛下讓李醫女來看看,興許便知道了。”


    伏堯接過那錦囊,臉色變了一變,似是想到了什麽,薄唇緊緊抿作一線。


    “臣很害怕……若是今日臣沒有心神不寧,僥幸入宮一趟,若不是有個冒失的小丫頭失手將藥打翻,讓臣察覺異狀,是不是,臣便要與未婚妻……天人永隔了……”


    “每每想到此處,臣便坐立難安,食不下咽……”


    花鎏沉聲道,“臣身為朝臣,不敢妄自追究這背後之人,但盼將未婚妻接回家中好生供養,即便不能如在宮中一般炊金饌玉,至少可保性命無憂……”


    伏堯右手一合,將那錦囊捏得緊緊,“好了,不必再扮這般可憐模樣……寡人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陛下明白便好。”


    花鎏這才抬起頭來,含笑立在一旁。


    “隻是,你知道,這事……寡人出不得手。”


    伏堯側身輕語,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宮闕輪廓,眼角一絲寂寥。


    不作而作,不為而為,一切因他而起,唯有他置身事外,方能將一切幹戈平息。


    花鎏笑道,“臣自是明白,所以,隻要陛下不阻攔便好。”


    眸光一絲寒意一瞬而過,眼前勾勒出一道瘦薄身影,心頭殺機攢動。


    卻忽在此時,耳廓有沉沉一句壓來,“不過——也莫要忘了,那終不是你傷得的人。”


    花鎏心中大震,一團怒火驀地撲騰而起。


    伏堯啊伏堯,你何等糊塗!


    若你知道,那個人險些毒死的是什麽人,你還會這般百般維護她麽?


    若是,若是知曉真相也仍要如此,那麽,當初為你毅然而死的那個她,也該要真真的心寒!


    他心中百般悲憤,最後卻隻強顏陪笑道,“這個自然,臣豈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那麽,臣今晚便將未婚妻接出宮去,以免再引得這些不必要的誤會。”


    聞得“出宮”二字,伏堯霎時雙眸一眯,卻不接話,隻緊緊盯著他的麵看。


    花鎏麵色如常,然而被這般凜冽的王氣所逼迫,背心卻不由自主沁出了細密的冷汗。


    卻是這時,聞見對方一聲輕歎,“你這般急著將她帶走,恐怕,不僅是那碗藥的緣故吧。”


    他心中巍巍一顫,麵上仍是平靜若水,“陛下何出此言?”


    “你這般急著帶她走,不僅是擔心她的安危,而是——”


    伏堯瞳孔倏然縮成針芒,“你怕寡人認出她,怕寡人知道——她就是華兒對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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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了兩章基,迎來對手戲……←.←


    最討厭周末加班了,今天如果更新了,那一定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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