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多的謎團,那個人興許全部知道答案,可要她主動跑去問他套他的話,想起那些狡猾精明與喜怒無常,她直接便打消了這念頭。


    “就沒……見到什麽人麽……郎”


    她抬起眼,正觸見菇菇麵上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忐忑,似期待,似擔憂,又似雀躍。


    愕然之餘,霎時嗅出不尋常的氣息,她反手將菇菇小手一握,作促狹狀笑道,“怎麽,你希望我見到什麽人麽?”


    見對方遲疑不語,她將聲線壓得更低,眼波斜挑,聲音裏蕩開絲若有似無的撩撥,“還是……你想見誰,需要我幫忙牽線搭橋?鐦”


    “哪……哪有……你又開我玩笑了!”


    菇菇粉腮一紅,將手匆急抽了回來,別了臉不敢再看她,一副倉皇失措的模樣。


    ——可疑至極。


    她蹙起眉心,抿唇不語,隻靜靜等待。


    她知道,那個她一直企圖揭曉的謎底,將於此刻浮出水麵。


    果真,過了一會,菇菇便轉過頭來,猶豫不決又露了些期許地望向她,“那個……我剛才見到你的時候,你身後好像還有一個人,穿著白色的衣服,是羲王陛下嗎……”


    彷如被棍棒當頭一擊,她身形重重一顫,隻覺五髒六腑都要被震碎了般,四肢百骸散落不知何處。


    “難道……不是他?”


    見她不語,菇菇頓時坐立不安,低頭掰著手指嘀咕道,“可我聽說,這宮裏敢穿白色的,隻有他一個呀……”


    “莫菇菇!你聽好了——”


    她猛地伸出手箍住好友香肩,肅色厲聲道,“你愛誰都好,就是不能愛上他!”


    “我……”


    菇菇似受了驚嚇,一雙杏眼瞪得老大,臉上紅雲騰騰翻滾,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你……你怎麽知道我……”


    而後,又挫敗地低了頭去,“也……也是……你那麽敏銳,怎麽可能猜不到呢。”


    見好友這般模樣,她歎了口氣,將手放了開來,“傻丫頭,放棄吧……他不是你的良人,你駕馭不來的。”


    “你怎知道他不是我的良人?你怎知道我駕馭不了他?”


    菇菇竟一下子抬頭盯住她,麵麵憤憤不平,“兮予,你這話是不是過分了些,我知道我沒有你聰明伶俐,也沒有你機智冷靜,可也自有我的優點長處,你怎麽就能這樣將我的希望一口否定,就這麽不看好我麽?!”


    “對不起,蘑菇……我不是那個意思……”


    氣氛倏地轉為劍拔弩張,房中溫度瞬間降至冰點,視野裏菇菇氣惱不甘的模樣無限放大,她頓時有些後悔,亟亟好言細語地勸慰道。


    方才說話的語氣的確過激了些,有些事她看得清楚,可是,以菇菇這般烈的性子,又是從小一呼百應順風順雨地長大,要怎麽讓這丫頭連嚐試也不能便去接受失敗?


    可是,若是放任其去,以菇菇的執拗,不撞得頭破血流是不肯回頭……她又怎舍得她受傷?


    “我隻是……”


    愁腸百結,心念陡轉,她忽地逮住一個契機,歎了口氣,將聲音放得更柔更低,“我隻是覺得帝王不是好的歸宿,古往今來,有幾個帝王能夠隻愛一人,現在你年輕美麗,青春鮮活,可等你年華老去,又憑什麽能夠抓住帝王的心呢?《長門賦》、《團扇詩》你都不記得了麽?”


    “不,他不會的。”


    卻見菇菇盈盈一笑,眼裏竟有絲嬌羞甜蜜,“從我第一眼見到他,就知道他是一個專一癡情的人,他雖然對女子都很溫柔,可是卻與情無關。”


    “我聽說,他雖然坐擁六宮,可是實際上,真正得到他寵愛的,隻有那羲王後薄萃一個,那個女子體弱多病,久臥不起,可這麽多年了,他也沒有嫌棄過她,夜夜都宿在那鳳棲宮陪著她……”


    “當時,我就在想,這樣溫柔體貼又不離不棄的好男人,要能是我的就好了……我一定用所有的心力連帶這條性命來愛他,讓他這一世再不受情苦煎熬。”


    越是說,菇菇便越似沉浸於此,可她越聽便越是心驚,最後,望了菇菇半天,仰頭苦笑一聲,“傻丫頭,你明明看得這麽清楚,怎麽就沒想過那致命的一點?”


    “你難道不明白……他越是癡情專一,便越發不可能移情別戀愛上你,你最愛他的那一部分,恰恰,是讓你最絕望的。”


    “我懂的……”


    菇菇低下頭去,緊咬嘴唇,“可是,我聽宮裏人說,那羲王後……似乎沒有幾年好活了。”


    她頓時愕不成聲,半晌,才吐出一句,“你確定……這不是謠言?”


    “不是呢。”


    菇菇抬頭望著她,目光堅定,“這件事,宮裏好多人都曉得的,聽說那羲王後早就該去了,是羲王他一直在用天材地寶強行延續她的壽命,隻是,再怎麽苟延殘喘,也始終有油盡燈枯的一天……”


    說到這裏,菇菇聲音竟有些哽咽,雙手捂臉,指縫間,隱隱透出淚光晶瑩,“我一想到幾年後他就要孤單一個人,就覺得好心疼……他那麽愛這個結發妻子,到那個時候,一定會痛不欲生吧……”


    她怔立在那裏,陡然聽聞這些事,隻覺耳邊一片轟鳴,不知身在何處。


    “……你難道沒聽說過,羲王伏堯對妻子的專一,是四國裏出了名的麽?”


    忽地憶起在莽原之上並肩看落日時,他這般微笑著說出的一句,當時她隻覺得驚愕,又有些難以置信,卻不曾想過,那個時候,知曉妻子不日將逝的他,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句的呢……


    那古樹之下的淒涼簫聲,那跌坐凍土後的癲狂大笑,那被掩在溫和淡笑後的哀思,那偶爾流露的恍惚悵然……一切的一切,皆是,為這羲王後麽?


    一時間,她心口酸酸的,脹脹的,還有些,似被蟲蟻叮咬過了般,又疼,又癢。


    為他的癡心,為他的悲命,又似,為了別的什麽,模模糊糊,看不透徹……


    “兮予,我不求你幫我,可你也不要阻撓我,好麽?”


    身子倏地被人搖醒,竟是菇菇撲上來攥住她的肩頭,“我知道,讓他現在就愛上我比登天還難,可至少我能努力得到他的好感,也許我暫時沒法超越那羲王後,可隻要我能排上第二,等那王後去了,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他身邊的第一!”


    “我堅信,隻要我用心愛他護他守著他,總有一天他會被我打動敞開心扉,他不會也不能永遠活在死人的世界裏,總有一天,我也能成為他癡心所係的那個人!”


    屋子裏一片沉默,寂寂無聲。


    良久,她都沒有說話。


    “不過才見過幾麵,你真的……就這麽喜歡他?”


    最後,在好友明亮的目光裏,她才張了張嘴,嘶啞地問出聲來。


    “是——”


    隻見對方點頭之幹脆,宛若斬鐵,瞳眸之光,灼灼曜日,“如果能得到他的心,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包括——為他而死。”


    她愕然張口,隨即苦笑搖頭。


    人啊,怎麽可以那麽輕易地便說出為什麽而死這種話呢。


    難道不明白,隻有活著,才有實現的契機麽。


    伏堯啊伏堯,你真真的是個禍害,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將我身邊的人拉入了泥沼,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將我困在了這裏。


    “我會幫你的。”


    她伸手將菇菇擁在懷裏,卻抬了頭,望向天窗之外,青空若玉,澄澈淨明,卻於最深之處,隱隱透出一絲陰霾。


    後宮風雲,翻天覆地,如履薄冰,如舞刀尖,一步不慎,便血濺當場,身敗名裂。


    她無法狠心斬斷菇菇的希望,卻也不會任由好友一人在這風口浪尖的地方獨自支撐,她本盤算著養好身子便帶著菇菇逃出王宮,可如今看來,這夕虞宮,怕是要住上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了……


    ……


    鳳棲宮


    晨曦尚淡,天色待明,涼風習習,宮牆沉寂,一片莊嚴肅穆。


    門口守夜的侍衛們正打著哈欠舒緩困意,遠遠見到一道白影款步而來,頓時腦中一個激靈,單膝“啪”地跪地。


    ·


    (猜菇菇喜歡花花或者舒祠的人尼們都輸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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