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了寢院大門。


    盧淮安迎了過來,小聲地喚著“皇上”,“你相信竇太後所言?皇上明明是……”


    “她說得沒錯,朕是先帝與竇太後所出的嫡幼子。”


    先帝的遺詔是真的,他師從洛門,對辯認別人的筆跡書法很有一套經驗,遺詔乃是先帝親筆所書;密函也是真的,先帝沒必要杜撰他的身世。


    他從記事起,葉太妃就常嘟囔:“我兒雖不足七月出生,卻有龍鳳之姿……”


    不足七月便是隻懷了六個多月出生,聽說過不足八月出生養活的,可這不足七月出生養活的還是第一次聽說。


    以前服侍他的乳娘念叨,“皇上出生的時候可有四斤多。”


    不足七月的孩子那麽大,最多有兩斤就了不得,一斤可是十六兩,不足六月就有四斤,若是足月得有多重,孩子太大,母親很難順利生產。


    他分明是足月出生的孩子,他以前查過,宮中在那月出生的孩子有兩個,一個相傳是竇太後一出生就夭折的皇子,另一個是葉太妃的皇子。


    據說竇太後生子時辰比葉太妃早半個時辰,故而他是十九皇子,而竇太後夭折的皇子沒有名字,甚至連序齒都未入。


    竇太後何等強勢,為何沒有給她的幼子爭一個序齒與名字,可見她許一早猜到自己的兒子還活著,死掉的是葉太妃的親生兒子。


    先帝為了護他性命也是煞費苦心,生怕他成為眾矢之的,就如竇太後與洛皇後所言,即便是皇帝也有權勢難及之處。


    盧淮安驚呼一聲“皇上”。


    皇帝道:“竇太後手裏有先帝留下的遺詔、密函,全都是真的,上麵寫了朕的身世……”


    先帝與竇太後滅掉功勳門閥、忠良的真正原因會成一個秘密,永遠藏在他的心底。所謂的功勳名門,原是威脅皇權的門閥,所謂的忠良也是護著門閥的忠良。


    門閥是名門,再不能出現世上;忠良威脅皇權,也非真正的忠良。終有一日,他會讓真相公布於眾。


    皇帝冷聲命令:“盧淮安,你帶人去匈奴大薩滿與金鑒公主藏身之地,不必抓活口,直接殺死!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害了皇後還想活著,簡直是癡迷妄想。”


    正月二十日夜,盧淮安帶著西衛錦衣衛圍攻一處民宅,將裏頭的人用亂箭射殺,次日傳出,裏麵的人乃是匈奴潛入皇城的刺客。


    皇城百姓議論兩日,這件事就像巨大的湖水裏投下一枚石子,起了一絲漣漪後又恢複了平靜。


    *


    盧淮安在皇帝下朝後,進了養性殿。


    “大薩滿是個滿頭白發的六嫗老婦,瞧著年紀與竇太後差不多……”


    皇帝的眼眸一跳,竇太後是他親娘,為了天下犧牲頗多,盧淮安這話多有不敬。也正是竇太後這兩年思慮過重,才會蒼老如此快,三年之間,從一個貌似三十出頭的婦人一下子步入六旬之齡。


    盧淮安立時回過味來,他是恨竇太後,但更恨竇承嗣,畢竟盧家是被竇承嗣所滅。


    皇帝呢喃道:“母後恨極了竇承嗣,可她一介婦人又能如何,若不是這些年忍辱負重豈有朕的今日。這兩年母後裝瘋賣傻,任由朕處置竇家,足見其誠心,你不可對太後不敬。”


    皇帝心裏有竇太後。


    盧淮安覺得有些不妙,那是骨肉親情,任誰也斬不斷的。


    母後,皇帝的語調之中有恭敬、看重,就算是曾經的葉太妃,也未必像現下這樣被他掛在嘴邊。


    盧淮安揖手道:“臣失禮,請皇上責罰!”


    皇帝想的則是竇太後的擔憂,她說盧淮安不能留,實在怕盧淮安知曉門閥、忠臣被誅殺的真相,而盧淮安的親娘正是八大門閥謝氏女。盧家是的心向著門閥,而非向著皇家,更未向著天下百姓,這也是先帝與太後必要除之的原因。


    “責罰暫不論,端看你近來所為能不能抵消你在皇後中毒案中的罪孽,繼續說。”


    皇後沒了,皇帝知曉了自己不為人知的身世。幾夕之間,皇帝似變了一個人,變得更加冰冷,也變得逾加難以琢磨。


    “大薩滿身中十三箭,早已身亡;有一個戴麵具的少女,身中十五箭,臣揭下麵具,臉上似有若幹隻蟲子盤桓,是燒傷,就連頭上的頭發都是假的;黑袍男子身中七箭,年紀在二十五六的模樣。屋子裏還有一個美貌女子,身中數箭身亡,這女子當時似服食大量安神湯處於沉睡之中。”


    屋子裏四個人,皆死於亂箭之下,皇帝要他們死,他們就必須死,多活一個時辰都不行。


    “臣與附近的百姓打聽一下,他們三人是年節前抵達的皇城,來了之後,就一直住在那裏。”


    皇帝道:“把這幾人的屍體處理幹淨,免得晦氣。”


    盧淮安應答一聲“是”。


    最幹淨的法子是使用化屍水,就連丁點骨頭都不會留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皇帝的手指叩擊在龍案上,似在彈琴一般,“盧淮安,你以為當如何處理賤奴?”


    “賤奴毒害皇後,罪不容恕。”


    皇帝憶起竇太後說的話,先帝思慮良多,他的兩個胞兄竟沒一個瞧著先帝用意,以為先帝乃是懦弱之輩,他們又豈會懂曉帝王之術,“高昌,傳朕旨意,賞賤奴、楊玉榴明日午時送往上林苑喂食猛獸,除禁足的二位嬪妃,著六宮嬪妃觀刑!令麗嬪、敏嬪二人監刑。再有以下害上者,同此下場!”


    午後,皇帝旨意傳達六宮。


    敏嬪錯愕,皇後的死觸及皇帝的痛,他到底下旨。


    寧嬪的心顫了又顫,他曾那樣獨寵楊玉梅,當殺時絲毫不留情麵,送往上林苑喂食猛獸,這樣的酷刑足讓所有人膽顫心驚。


    麗嬪似有不信,“皇上終於舍得嚴懲凶手了?”


    何婕妤正抱著大皇子天佑,不去還不成,可她又不能帶天佑同去。


    洛儷的魂魄在陽光強盛之時,便躲在棺木中,夜裏就出來漫步飄蕩,天氣陰沉時也可以出來。當天夜裏她就聽六宮嬪妃議論觀刑的事,而慧妃、房婕妤被罰禁足,不得出來。


    楊玉梅、楊玉榴姐妹喂食的猛獸全都是餓了好幾日的虎狼,九條餓狼、三頭猛虎,看到龍影衛的人推著兩個女子過來,似聞嗅到空氣裏的血腥,狼與虎都興奮了起來,圍著鐵籠直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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