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儷又繼續道:“比茶藝,選用一樣的茶具、一樣的茶葉、一樣的水,也就是說,得用一樣的東西,由我與竇姑娘來沏,唯有一樣的東西,方才分辯得出誰優誰劣。”她頓了一下,“我們各自帶三種茶葉,到時候按數字編號,依舊以搖骰,誰的點數大,誰就抽簽,抽到幾號茶葉,就泡製幾號茶葉的茶。”


    竇華濃拍著巴掌,這樣比才叫有趣嘛,早前那些比試真是單調無聊死了,當然,她更激動地是,現在她自己也要下場應試。


    洛儷揚了揚頭,“今日,先比棋藝如何,三局兩勝定勝負。而另外四位姑娘可以預備,隻是琴姑娘,你可選好是比試《情劫》還是比《沉浮》?”


    這兩支曲子,她隻聽過,卻是沒彈過。


    琴才女道:“琴藝賽能否放到最後比試?”


    她得熟悉琴譜,以她多年習練琴曲的經驗,隻要時間足夠,她一定可以背出來的。


    “因這兩支曲子長,到底是哪一支。”


    “情劫!”琴才女吐出兩字。


    洛儷道:“好,我們比《情劫》。”


    有蘅蕪女學的的副山長,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婦人走到台上,“今日比試棋藝,雙方暫時下場稍作休息,半個時辰後正式開始比試,比賽規則,三局兩勝定勝負。由皇城棋才女薛波對順天府洛三娘。”


    侍女甲在竇華濃說了句什麽,竇華濃突地跳了起來,“等!等等,我要瞧瞧洛三娘的模樣,回頭,我擔心會有人冒名頂替,我要瞧了才放心。”


    副山長有些為難。


    雖是女學,大多數的看客都是女子,但其間還有官府的人,當地有名望的老者,更有瓊林書院的先生學子。


    洛儷背對著男子最多的那方,抬手揭起頭上的紗帷。


    這一張精致的五官出現在眾人麵前,四才女都麵露訝色:好漂亮的麵孔,雖然年紀尚幼,但他日傾城絕世的容顏又初顯姝麗。


    洛儷片刻後垂下紗帷帽,轉身下了擂台。


    鐵氏被人請到了梅園。


    洛儷半躺在小榻上,素紈正給她捏肩挫腿,她微眯著眼睛,“素紈啊,我還沒開始比。”


    “姑娘與她們鬥了大半日的嘴皮子,奴婢給你捏捏。”


    “別捏啊,我想閉目養神。”


    鄭小妹坐在一邊,“棋才女的棋藝風格果決殺伐,很是犀厲,與她本人雲淡風輕的外表完全是兩種風格,就像是一個戰場上的將軍。”


    靜默。


    棋才女看著柔柔弱弱,可棋風與她的外表完全是兩回事。


    洛儷道:“鄭姐姐,我知道了,讓我休息一會兒,時間到了我自去。我的茶水就備紅棗八寶茶,點心要清淡微甜的。”


    鐵氏坐在一邊,不說話,隻目不轉睛地看著洛儷,她就是一個小姑娘,而對方還是五個人,一人比一天,就得五天。


    *


    這日午後,整個順天府都知道,洛三娘應戰皇城四大才女,現在正比試棋藝。


    “第一局,洛三娘輸了棋才女四子;第二局,洛三娘險勝棋才女一子;第三局,現在已下了一個時辰,雙方廝殺正烈。”


    在一座順天府最熱鬧的棋坊裏,已經擺出二人奕棋的每一步。


    “洛三娘方才十歲,又一人力敵五人,棋藝確有懸殊,但第二局以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以一子險勝,到了第三局,棋才女多有提防,每一步走得更是謹慎。”


    “棋才女以棋風果決殺伐為主,但洛三娘的棋風更為多變,常常會出奇不意,下到現在,好幾次棋才女都如鐵拳擊在棉花上一般無力。”


    早前沒人留意,棋局一開,很多人就發現這兩個女子的棋技不俗,到了第二局猶自瞧出了不同,不亞於男棋手之間的對奕,棋手不分男女,而這兩個女子的棋藝不可小窺。


    蘅蕪女學內,原是女觀客居多,可這會子,卻是滿滿地站了無數男觀眾,除了瓊林書院的學子,還有城中懂棋、愛棋之人。


    棋才女時不時看著對麵的洛儷,“聽聞姑娘身子不適,現已至酉時,不如先封棋,明日繼續再下。”


    洛儷夾住一子,“多謝棋姑娘的好意。我家中祖父是棋藝高手,一旦封棋明日再下,少不得被人說道,以為我受祖父點撥,且一鼓作氣下完這局。我若困了,自閉目養神就是。”


    她不會給攻擊洛家的機會,也不會給人質疑她的機會。


    既然應戰,她就全力以赴。


    棋才女的棋技當真是好,雖不及洛廉,想來也相差不遠。


    洛儷雖行得穩,可棋才女第一步棋更是走得沉穩,步步為營,走一步看十步,這是鄭小妹對棋才女的評價,洛儷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這一局的勝負對她們來說都極是關鍵。


    棋才女心下驚歎著麵前小姑娘的棋藝,她才十歲啊,就算是自己,在她這般年紀也不曾有此等棋技。


    夜暗了。


    女學裏點起了燈籠,將擂台周圍照著燈火通明。


    鐵氏帶著鐵嬤嬤回去。


    洛家的洛徑、洛征、洛修及鐵建章等人立在擂台底下觀望,洛征索性從家裏帶了棋盤來,與洛徑照著台上的棋局擺子玩兒,像他們這樣的瓊林學子不少,似乎這不隻是女子間的鬥棋,同樣也牽絆著他們的心。


    素紈一會兒給洛儷捏著肩膀,一會兒又是敲腿。


    竇華濃喚了自己的侍女乙去給棋才女按摩敲腿,一雙眼睛看著棋盤。竇華濃的棋不算好,隻是看得懂,因為看懂看進去,隻覺這棋下得極是精彩。


    夜公瑾坐在一盞燈籠前,正與沐子軒擺棋玩,夾著棋子正要落下又縮回了手,“不好走!儷妹妹被困了,這女子的棋藝還真不錯。”


    棋才女的棋技不輸男兒,又豈是不錯,是千裏挑一的好。


    沐子軒微眯著雙眼,下到了這兒,已有近半個時辰沒動一子。


    洛家書房。洛廉正與老太爺奕棋,棋盤上的棋子依然正是蘅蕪女學內兩女第三局的棋,與她們現下的棋路一模一樣,一樣卡在被困的局麵,一樣難以突圍。


    洛廉突地執起一子,落定之時,一副被困棋局有翻轉之勢。


    老太爺道:“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是洛廉最擅長的風格。


    洛廉走落了三子,老太爺大驚:“聲東擊西,好哇,這就突圍了。”


    洛廉笑而不語,“今晚,若是儷姐兒能想到這步棋,就能反敗為勝。”


    老太爺道:“你並未教她。”


    換言之,洛儷隻是立在旁邊看過幾回洛廉與夜公瑾的對奕。


    “有天賦者,不用教,有時亦能悟出突困之法。”


    他們很期待。洛廉能想到的一步棋,洛儷是否能想到,若是想不到,今晚這局棋必敗,若是想到了,就轉敗為勝,出奇不意。


    擂台上,棋才女閉目養神。


    洛儷也不急著走子,該她下了,可她已然被困得,落不好,再有幾步立現敗局;走好了,就得先脫困破局。洛儷眸光清亮,定定地看著棋盤,棋藝高手對絕有時候一天不走一子的很常見。


    突地,洛儷驀地睜開眼睛,落定一子。


    棋才女年到棋子落定的聲音,倏爾睜眼,“置之死地而後生?”她在第二局就是敗在這一招。這一回,她可不會上當,落定一子,吃下洛儷的三子,不像上次,直接吃了一大片,待她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被對方吃定了,最後竟輸了一子。


    棋才女信心滿滿,對於已成定局的棋局,洛儷此舉不過是負隅頑抗罷了。


    洛儷的麵容隱似有失望,許是因為被棋才女識破棋路之故,然而,在走了九步之後,棋盤的局勢扭轉。


    洛儷一子落定,直殺對方陣營,立時死了一大片,在洛儷拾起棋子之時,棋才女的麵容立變,棋盤上的局勢立時翻轉,以敗轉勝。


    竇華濃大叫:“她使的是聲東擊西!棋兒,快反擊,一定要勝,一定要勝……”


    洛儷一招聲東擊西,看似在左方置之死地而後生,實則救右側,用左方失三子,卻吃掉對方右邊十七子,對方十七子一失,整個棋局立時複活。


    擂台下,有老夫子喝斥:“下棋不語真君子,竇姑娘,請靜音。”


    靜音個屁!


    這分明就是棋才女必輸的局麵。


    洛儷問:“棋姑娘還下嗎?”


    棋才女硬著頭皮,夾起一子,落定,棋盤勝負已明。


    洛儷亦隨之落定一子。


    片刻後,棋才女起身,“我輸了!”


    “多謝姑娘謙讓。”


    洛修歡喜大叫:“三妹贏了,三妹贏得對方七子,三妹贏了,哈哈……”


    竇華濃氣急敗壞,這是第一次較量,對她很重要,走了近來,正要打手打人,棋才女輕喝道:“竇姑娘,請不要咄咄逼人,棋盤對決,原就勝負難料。”


    “賤\人!你膽兒大了,膽敢頂撞於我。”


    “竇姑娘,我也是官家貴女。”棋才女現在是戶部左侍郎薛德義的嫡長女薛波,不是無家可歸的落魄之人,見竇華濃的怒意轉淺,棋才女繼續道:“接下來還有四場比試,五場之中勝三場即視為勝,竇姑娘不妨好生準備。”


    竇華濃罵了聲“晦氣”,憤然轉身,帶著丫頭婆子絕塵而去。


    棋才女落漠地跟在後頭,雖然她現在是自由身,薛家承不承認她還是另一回事,就算不去薛家,她也可去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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