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洲正暗自計劃著,芳華卻去而折回,手上還拿了一身黑色的睡衣。


    他挑了挑眉。


    她示意了一下手上的睡衣,“這是我媽給我爸買的,全新的,沒穿過,你就湊和著用一晚吧……”


    來的時候,他倒是拿了兩身換洗的衣服,但睡衣還真的沒準備。


    下一秒,她把睡衣塞到了他手上,推他去洗澡:


    “那邊是浴室,不過,平常是我們三兄妹共用的,你可能不太習慣,我家就這樣,希望你別嫌棄……


    “洗浴用品我給備好了,全是新的。質量肯定不如你那邊用的,隻能請你將就一下了。


    “當然,如果你不想將就,可以出去住大酒店。我爸媽不會介意。我也不介意。”


    她表現的可寬宏大量了,似乎挺想他挑剔他們家的簡陋,然後將他掃地出門。


    哪能襯她心意?


    “謝謝老婆大人。我不介意,這就去洗。”


    他趁她不留神,往她臉上親了一下,而後衝著她眨眨眼,笑得愉快的去了。


    芳華呢,咬了咬唇,捂了捂臉蛋,想笑卻沒笑,心情繁雜的馬上折回,掩了門,坐到電腦前,將它打開,等待過程中,她衝那門外是瞅了又瞅,生怕那家夥闖進來。


    開機,換桌麵,取鐵盒子,這三件事,她做得一氣嗬成,而後撤退。


    *


    秦九洲出身富貴,打小用的東西,都很精致,自然也是養著一些少爺脾氣的。


    不過十七歲之後,自他從家裏搬出來,也曾過了一段辛苦日子。


    以他的話來說:那是體驗生活,知道生活的不易,才能更懂得珍惜。


    所以,芳家的浴室雖然小了點,醜了點,不幹淨了點,但他還是忍了。


    挑剔成性,那得講究情況。


    人,隻有迎合著環境生存,才能把生活過好,否則就是自找罪受。


    匆匆洗了一個澡出來,房裏已經沒了芳華人影。


    秦九洲不好去敲芳華的門,就把門關了,還上了鎖,坐到了電腦桌前,準備好好的偷看小太太那段透著一些神秘吸引力的筆友生涯。


    可一抽開抽屜,他愣住了:


    那鐵盒子什麽時候不翼而飛了?


    緊跟著,他馬上打開了電腦,果不其然,桌麵也換了。


    嗬,這丫頭,動作老快,真是賊呀……


    剛剛那一陣子催,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有點悵然,吐著氣,鬱悶自己竟中招了。


    接下去怎麽辦呢?


    轉動著電腦椅,聞著滿是她味道的空氣,瞅著滿是她影子的小房間,他不甘心,既失去了懷抱佳人睡覺的機會,也不可能再偷看“情書”了,心裏癢癢的呀,真是難受的厲害……


    可就算再如何如何難受,也得忍。


    隻是漫漫長夜,該如何打發時間呢?


    他去找了一本書躺在床上看。


    這是一本泰戈爾的詩集,他讀過的,也曾有過一本,後來不見了,怎麽找也找不到……


    看著看著,他驚訝的坐正,因為有幾段文字,被注釋過,上麵的字跡,就像帶著無窮的磁性一般,生生將他的目光給吸住了。


    無它,這是他的字跡。


    現在,他已然完全可以確認:那個給她寫信,甚至送她書的人,不是韓啟政,而是他秦九洲。


    這個發現,讓他無比興奮,烏黑的眸子裏止不住發光發亮,熠熠生輝。


    他從床上跳了下來,想去敲她的門。


    可手指沒有扣下去,又縮了回來。


    不不不,現在,他什麽也不能和她說。


    就算能確定以前的自己一直在和她通信,那又能怎樣?


    後來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阿政成為筆友,最終和她見了麵,並談上了戀愛?


    還有,為什麽阿政要瞞著自己?


    這些,他都不知道。


    重要的是,他不能讓她知道他和阿政的關係——他倆才慢慢有了夫妻的感覺,需要的是好好經營。


    如果現在,將這樣一道雷劈下去,他敢打堵,一切會被打回原形,婚姻更有可能會走向滅亡。


    所以,接下去這段日子,做任何事,他都得慎之又慎。


    如此這般一想,那種發現秘密的驚喜,一點一點就被壓下了……


    後來,他睡了過去,腦海起起伏伏的閃現著一些畫麵,很模糊,但很有真實感……


    一場事故,他從高處滾落,臉上被什麽劃傷了,腳被什麽軋到了……


    一群醫生,圍著他在開刀,他能聽到他們在說話……


    可怕的輪椅,他坐在上麵,怎麽站也站不起來……


    鏡子裏,一道傷疤,無比猙獰,毀掉了他的容貌……


    他變得有點自暴自棄,覺得這糟糕的人生,真的是越過越沒意思,一個其醜無比的廢人能有什麽樣的將來?


    從北京到上海,他換了好幾家醫院,醫生也換了好幾茬,可他就是站不起來。


    醫生說,這是心病。


    他愛彈琴,家裏人怕他悶,特意讓人送了一架鋼琴過來,在那間隔音極好的特需病房,他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閉門,關窗,他將自己鎖了起來,不和任何人接觸,似乎隻有這樣,他才是安全的。


    “你彈的真好。”


    有一天,有個有著美美嗓音的小女娃出現在他的病房裏,還不加掩飾的讚美了他。


    他被打攪到了,很不耐煩。


    回過頭來想把人趕出去時,他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站在身後,長得非常漂亮。


    長長的頭發披著,柔柔順順的,五官好精致,嬌小玲瓏,隻是眼神有點奇怪,好像沒有焦距。


    人是阿政帶來的。


    那小子對他說:“這是二妞,她的眼睛生病了,有點看不清東西。”


    那與他無關。


    他漠然無視,一如既往的不愛理人,隻顧著自己彈鋼。每天早晨,中午,晚上,他都會彈一會兒。


    每天彈琴的時候,那小女娃都會過來聽。


    可能是怕遭到嫌棄,所以,她一點聲都不會發出來,總是那麽安靜的陪在邊上,做一個乖得不得了的聆聽者。


    直到第四天,他彈了一曲後,那孩子脆生生說了一句話:


    “大哥哥,你能彈一些節奏歡快一點的曲子嗎?生病的人本來就不太高興,你老彈這麽憂鬱的曲子,好聽是好聽,但心情隻會更糟。”


    他這才驚訝的發現,她竟聽得懂。


    “你懂?”


    “嗯,我學過那麽一丟丟。”


    小女娃用小手作了一個手勢,表示自己學得很淺,而後再問道:


    “大哥哥,你會彈貝多芬的《命運》嗎?我特別喜歡那曲子。我想聽。你能彈給我聽嗎?”


    他詫異,卻什麽也不說,給她彈了。


    她聽了直歎,一臉天真的問他:“光明會來臨的,對嗎?”


    他起初很不解,後來從護士那邊得知道:她的眼睛受傷了,不換眼角膜,最終會徹底瞎掉,那雙清澈的眼睛,將成為一件點綴人臉的飾物,而不能擁有其正常的視覺功能。


    可她非常非常樂觀,一直麵帶微笑,甜美的不得了。


    等她再一次過來時,就開始主動和他說話了:


    “大哥哥,你生什麽病了呀?怎麽老躲在房裏,老坐著?不想出去走走嗎?”


    他不理。


    “大哥哥,你不要一直悶著不說話。這樣悶會悶出病來的。得多說話。說多了,心情就會好起來。我和你說說話吧!”


    他仍不理。


    “大哥哥,我給你唱歌好不好,不過,你得給我伴奏……好不好,好不好?”


    一句句稚氣十足的大哥哥,叫得他不想注意她都不行。


    有點煩人。


    但他竟然抗拒不了,最終低低應下了:“你想唱什麽歌?”


    一直自言自語的小女娃很興奮,歡天喜地的撲過來,就像八爪魚似的緊緊的抱住了他:“大哥哥,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那股開心勁兒,令他怔了好一會兒,那柔軟香香的小身子,也害他僵化了好一陣子。


    他想推開她,可她黏的很厲害,嘰嘰喳喳和他說起來話來,一點也不怕生,動聽的嗓音,就像春天的百靈鳥,感染著別人的心情。


    是的,他就這樣悲摧的被這個小討厭鬼給纏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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