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想自己衝過來的。”納蘭橫海就跟在智身邊,兩隻眼睛透過牆垛縫往下看,“可惜他兒子被那拉木獨攔住了,智王你看,那些黑甲把那擋箭盾橫抬起來往城下跑,他們這是怕我們潑油嗎?傻了吧?把擋箭盾都搬到城下了,那一會兒他們大隊人馬想攻城,還拿什麽來擋我們的錯王弩?難不成這些記吃不記打的家夥忘記了錯王弩的厲害?”


    智淡淡道:“他們不是忘了錯王弩的厲害,而是料準了我們會放火,所以幹脆把這些木頭打造的攻城器械都塞到城下,想加大火勢。”


    納蘭橫海一驚:“這幫家夥好快的應變,這一招夠狠的!”


    “黑甲軍裏多的是沙場宿將,能有這樣的應變並不意外。”智冷冷一笑:“沙場交戰,你死我活,對敵手再是狠毒,也是應該。”


    納蘭橫海擔心起來:“那我們這火放不放了?”


    “當然要放了,否則那些油不是白潑了麽?”智目光一轉,看向了城樓上一具具黝黑鐵筒,“黑甲軍以為我們隻會放火,那我們當然要再給他們一點意外了。”


    “一夫當關也就這樣了!”猛右肩扛著龍王怒,左手舉著一麵狼牙盾,得意洋洋的看著藏在牆垛後的眾人,憑他的一身蠻力,手中有盾,虎牙豹齒箭根本傷不了他分毫,所以北門城樓上也就他這一個膽大包天的家夥敢大大方方的站在牆垛後麵,他身邊的飛卻為弟弟捏了一把冷汗,不過猛倒是很清楚的看到了城下動靜,那些推動攻城錘的黑甲軍不死也是重傷,衝過來接應的黑甲軍人數卻不多,猛頗不甘心的問:“四哥,我們要不先緩緩,等衝過來的黑甲軍多點,我們再往下扔火把。”


    智一揮手,示意弟弟先別出聲,他凝神靜氣的聽著城下動靜,問:“小七,你看清楚,那些黑甲軍的箭囊裏,還剩幾支長箭。”


    “就一支了,都搭在那大鐵弓的弓弦上,可憐兮兮的不敢放箭。黑甲軍其他的弓箭手隔得遠,都躲在那擋箭盾後麵,也射不上來---”猛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鳴金聲從黑甲軍陣中響起。


    “不好,黑甲軍想救了人就跑!”猛跺腳大叫:“太沒出息了吧?我這火還沒放呢!”


    不單是猛,聽到黑甲軍陣的鳴金聲,城上所有幽州將士都大呼可惜,連耶律明凰也忍不住一跺腳,“這就鳴金收兵了?我還想再重挫一次黑甲呢!”


    “立刻點火!”智的反應大出眾人意料,他向身後一排手持火把的軍士疾喝一聲,見這些軍士還未反應過來,夾手從一名軍士手中搶過火把,扔下城去。


    “四哥,黑甲軍都鳴金了,扔火把還有用嗎?”將最服四哥,嘴裏問話,手上卻也搶過一支火把,跟著往城下扔去。其餘軍士有樣學樣,也扔出了火把。


    “就是要在他們鳴金的時候放火,拓拔戰並非是不想攻城,隻是想先緩過眼下劣勢,他此刻的鳴金隻是不想再有無謂的折損,你們都看到了,黑甲軍也很重義氣,他們不願放棄死傷的同伴,更會為了同伴的死傷而憤怒,既如此,我就要多留幾條性命在城下,以黑甲軍的義氣,一定會派出更多人來營救同伴,至少,也能激起他們的怒氣,然後---”智一指城樓上那三百具黝黑鐵筒:“黑甲軍讓我們見識了他們的鐵弓大箭,我們又怎能不回禮?該讓他們也見識一下,什麽是真正的破軍利器!”


    “月滿山河!”將大力一擊掌:“弟兄們,該亮法寶了!”


    幾十支火把同時拋下,落在灑滿沸油的城門下,火光在油水中先是一暗,隨即一團火焰燃起,沿著一地沸油燒出一片火線。


    “幽州軍點火了!”鄂岵爾和牧野長已經衝到了北門下,看到遍地火起,兩人早在意料之中,趕緊吩咐部下先把舉在頭頂的擋箭盾扔到地上。


    “先把擋箭盾扔到地上,壓一壓火勢!”鄂岵爾急叫:“抬上受傷的弟兄,立刻撤回!”那些用一根根圓木捆紮起來的擋箭盾雖是易燃之物,但甫一扔在火上,也把火勢壓得一低,黑甲軍就趁著這個時候,踩踏在擋箭盾上,去救那些被沸油燙傷的同伴。


    “分出點人手,把攻城錘和雲梯都推到火裏去,就讓幽州軍自己放的火把他們的城門燒個痛快!”牧野長還回頭向後方揮手,示意拉木獨號令射出最後一輪虎牙豹齒箭。


    “月滿山河!”


    “月滿山河!”


    城樓上,忽然吼響了一陣大喊。


    “月—滿—山—河—”吼聲之後,是一陣機括扳動的哢嚓聲。


    每一具黝黑鐵筒後都站著一名幽州軍士,他們用力扳動鐵筒底座機括,機簧一開,原本渾圓如實心的鐵筒中段露出一道長兩尺,寬不到半寸的縫隙,隨著機括彈動,一道亮光從縫隙中激射而出,北門城樓上有三百具鐵筒,機括發動,三百道精光從鐵筒中射出,在七丈多高的城樓上劃出一輪閃爍光亮,直射城下。


    “什麽東西?”鄂岵爾和牧野長驚訝抬頭,兩人剛抬起一名受傷的黑甲軍,才往回跑出沒幾步,就見一道道晶瑩閃亮於半空中割裂出破風裂空的聲響,劃出一道道盤旋飛舞的流光。


    有兩名黑甲軍抬起被沸油燙傷的同伴,轉頭就跑,卻被一道流光從後追上,貼著他們的頭顱劃過,這兩名黑甲的身軀突然一滯,兩顆頭顱已經從胸腔上分離跌落。


    “什麽東西?”鄂岵爾和牧野長又是一聲同樣的驚呼,但先前的喊聲隻是驚訝,這一聲喊叫中已盡是驚慌,上百道流光從城樓上盤旋落下,從黑甲軍身邊尖嘯劃過,隻不過是輕輕一抹,這些黑甲軍就已首身分離,骨肉身軀在這些流光前就如切開魯縞般單薄脆弱,而且這一道道流光去勢急勁,一點都不遜色虎牙豹齒箭的力道,在抹斷一名甚至是數名黑甲軍的首級後依然打旋飛轉,又向後方的拉木獨等人一直呼嘯掃去。


    拉木獨正要喝令虎牙豹齒箭射出最後一輪長箭,突見城樓上射來有許多道流光,不若投槍的筆直穿刺,不若箭矢的落弧拋射,而是在空中盤旋而來,拉木獨先是一驚,但他這支壓陣的黑甲軍為防幽州連弩,特意離開城牆三百步外的間距,所以也不以為意,拉木獨心想你幽州軍手段再多,總不能再變出一個比那連弩射程更長的東西來,隻擔心鄂岵爾和牧野長等人著了這怪異物事的道兒,可他這念頭還沒轉完,隻見那上百道流光已經打著轉飛了過來,一落入軍陣中,立刻在盤旋中帶起一片血肉狼藉。


    “什麽東西?”拉木獨也是一聲驚呼:“竟能隔那麽遠射過來?”兩名擋在他麵前的黑甲軍被一道流光削中,斷為兩截,拉木獨應變極快,一個翻身從馬背上撲下,隻聽坐騎一聲嘶鳴,已被流光斬斷馬頸。


    “上盾,擋住---”拉木獨喊了半聲,才省起擋箭盾都已被鄂岵爾和牧野長抬到了北門下,而北門下那隊黑甲也在同時遭到了攻擊。


    其中一道流光打著旋從城樓上落下,正好向鄂岵爾和牧野長背後掃來。


    “小心!”鄂岵爾把抬著的那名受傷的黑甲往牧野長身上一靠,手腕一翻,已亮出佩刀,擋在了牧野長身前,他吃不準這一道流光究竟是何物事,雙手持刀,向那流光用力劈去,口中還不忘向牧野長喊:“你帶著受傷的弟兄先走---”


    鋼刀重劈在流光上,濺起點點火星,如兵刃交加,但那一刀重劈根本沒劈開流光,嚓的一聲,刀刃在火星中被削成兩截,而那道流光在這一刀重砍的阻截下,也根本未被斬落,反而淩空,仿佛原本就是要繞過鋼刀再度一個盤旋般,貼著鄂岵爾的脖子劃過,輕而易舉的切下了鄂岵爾的首級,流光從鄂岵爾後頸飛出,又抹過了牧野長抬著的那名受傷黑甲軍的頭部,直接切下了這名黑甲半邊腦袋,去勢不停,又向牧野長麵門削去。


    牧野長又驚又怒,隻見兩顆人頭在眼前被鮮血濺起,那一道流光又打著旋飛來,沾在流光上的鮮血在旋轉中飛灑開來,濺了牧野長滿臉,流光閃亮依舊,也依然固執的削向牧野長麵門,牧野長不敢硬碰,急彎腰低頭,那道流光削落他的頭盔,又往後呼嘯飛去。


    牧野長驚魂未定,隨時一抹滴在臉上的鮮血,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好友的頸中鮮血,牧野長的雙眼突然依然如染血般通紅起來,他抽出佩刀,怒喝著向那道流光追去,可那道流光一直盤旋飛轉,又往城下倒飛回去,連著切過三名黑甲軍的脖頸,才功德圓滿的在半空中滑下,插入地麵。


    牧野長大步奔過去,對著斜插在地的流光亂砍亂劈,他已看清,那道流光原來是一片精鐵鑄就,兩尺大小,厚不過半寸,邊沿打磨得薄如指蓋,極其鋒利,形如滿月的圓形鐵片,正是這兩尺鐵圓,從七丈多高的城樓上用機括之力彈射而出,所以才能在空中任意的盤旋飛轉,也正是這兩尺方圓的精鐵,足夠在碰撞中削斷兵刃,一斬切喉。


    牧野長完全忘了此時尤在戰場,而切落他好友首級的鐵圓不過是一件死物,他一刀又一刀的劈在鐵圓上,口中暴叫不止。


    “牧野將軍!”有幾名黑甲軍急慌慌過來拉他:“我們還在幽州城下---”卻被牧野長粗暴的推開。繼續一刀接一刀的狠劈。


    見這些漫空盤旋的鐵圓都是從城樓上彈射而出,雖能及遠,卻極少會飛轉回城牆下,而城牆下火勢雖烈,總還有些空隙,有些黑甲覷得空處,又往城牆下未起火處跑去。


    誰知剛奔近城牆,隻聽得城樓上又是一聲冷叱:“繼續倒油!”


    又是幾口油鍋當頭砸下,沸油淋在火上,沿著城牆燒出一條火線,也燒出了一片絕望的慘嚎。


    牧野長已經無聲無息的倒下,他被一蓬沸油當頭淋到,倒下的身軀又正好撲在那片插入地麵的鐵圓上,諷刺的是,這片被他視為死地,發狂狠砍了幾十刀的鐵圓在牧野長倒下時,從他胸口沒入,後背透出,幾乎把他的屍體從中剖為兩段。


    “不要停,月滿山河!”智在城樓上長身而立,目光在城樓下一轉,向平原看去,城樓下的黑甲在沸油和火燒中無一幸存,虎牙豹齒箭也再無法威脅到城樓,因為彈射而出的鐵圓已肆意撲去,那些鐵弓要兩人合力,一人躺地腳撐,一人從後拉弦才能開弓,當鐵圓撲下時,這些操控虎牙豹齒箭的黑甲軍根本不及閃避,多數人還未起身就已被斬成兩截,許多張鐵弓也被剖成了兩半。


    “也算是出了口惡氣,這等力道的大弓長箭,對幽州守城總是不利。”智冷冷笑著,“不過就憑這些伎倆,跟二哥的鬼斧神工相較,何異螢火與星月爭輝?”


    月滿山河!黝黑鐵筒中彈射而出的圓月鐵刃就是錯留給弟弟的守城利器——月滿山河!


    鐵圓以機括之力彈出,力度遠比連弩更為強勁,圓月似的鐵刃在空中隨意飛轉,借機括發動,隨風吹盤旋,覆蓋處也比錯王弩更勝一籌,幾乎籠罩住了城外五百步內的天空,拉木獨這部黑甲防著錯王弩的遠射,卻防不到這月滿山河的橫空盤旋,精鐵鑄就的鐵圓閃亮著鋒銳的寒光,恰如明月月華,但這些形如滿月的鐵圓所過之處卻沒有一絲月華普照的詩韻意境,它所有的,隻是無可抗拒的殺意。


    如果說加高城牆是錯守護城池的手段,那這月滿山河才是他留給弟弟們的最後心血,一道道鐵圓籠罩住了城外大半天空,仿佛從九幽深處吹來的萬刃刀風。


    “月滿山河!”機括扳動,一道道圓月鐵刃接連彈射,每一道撲入黑甲軍陣的圓月鐵刃都在分光掠影中收割著一條條性命,這是無可抵擋的利器,在力盡落地前,它們都在任性的飛旋打轉,沒有人可以捉摸到它們的旋轉方向,在空中掠出四麵八方的殺意,有黑甲軍舉起盾牌去擋,圓月鐵刃撞擊在盾牌上,隻不過是借力變更了一時的飛轉的方向,嗡的一聲呼嘯後,又打橫射出,在四周的人群中切出血花,有黑甲軍用刀槍揮砸,圓月鐵刃或是輕易切斷刀槍,或是往旁一個打轉,抹過他們的咽喉後繼續飛開,還有黑甲軍緊盯著圓月鐵刃飛來的方向,想要繞開躲避,可這些圓月鐵刃淩空打旋中不停轉變著去處,有時一個盤旋,又從側麵撲向那些奔逃的黑甲軍。


    圓月鐵刃有時平行飛掠,有時起伏橫轉,若從脖頸處劃過,立時人頭飛起,若從腰腹處抹過,就是一刀兩斷,鐵圓的鋒利邊沿在旋轉中時高時低,呼嘯中切割下無數斷肢殘臂。


    “這--這是什麽?”後陣中的拓拔戰兩眼圓睜,一眨不眨的看著前方,他的軍陣離幽州城牆較遠,這漫空飛舞的圓月鐵刃雖霸道的切割著拉木獨所部黑甲,卻還不能遠及他所在,但看到前方那一道道飛濺血花的閃爍,他知道,今日又將是一次重挫。


    “盾軍!把所有的盾軍都派上去!”


    “拉木獨,快後退,不要站著跑,爬回來!臥倒!”


    “圖老爺子,還有圖老爺子!讓他回來!”


    拓拔戰急促的下著一聲聲軍令,焦急的幾乎語不成聲,隻盼能在這一突如其來的利器下多救出一些部下的性命。


    卻有一騎突如從他身旁竄出,接連撞到幾名黑甲,直衝向前。


    “糟糕!”拓拔戰瞬間麵如死灰。


    月滿山河!從雄城上盤旋而下,如是從天而降的神兵利器。


    幽州城樓上,所有將士都目不轉睛的看著城下,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見識到月滿山河的威力,誰都未曾想到,這些其實就是打磨鋒利的鐵片在機括下竟會有如此驚人的威力。


    “二哥---”耶律明凰輕撫著一具黝黑鐵筒,眼中晶瑩閃現:“謝謝---”


    智,將,飛,猛四人早已肅然神情,看著城下漫空飛舞的圓月鐵刃垂首而立,他們的低頭當然不是在向城下死傷一地的黑甲致歉,而是在遙祭他們的二哥。


    猛咧著嘴巴,似哭似笑,口中喃喃,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智低垂著眼瞼,深掩著眼眸中的哀傷,口中低語:“二哥,你此刻一定在看著這一幕吧,這也是你的在天之靈對我們的守護吧---”


    “二哥---”飛雙手緊抓著牆垛邊角,向一具黝黑鐵筒深深彎腰,“我還是好想你啊---”


    “二哥,你看到了嗎?”將突然放聲大叫,一手用力的捶打著胸膛:“二哥,這是你親手打造的月滿山河,你聽到了嗎?那些黑甲軍的鬼哭狼嚎,就是我們給你送上的祭物!二哥!好好大笑一場吧——”


    圓月鐵刃在城下破風裂空,帶起一陣陣呼嘯長音,側耳聽來,如是一陣當風長笑,破空聲嗚嗚而過,又如是告別今生手足的淺淺嗚咽。


    “鄂岵爾——牧野長——”一聲尖嘯在漫天嗚咽中陡然炸響,尖嘯如哭,悲憤如嚎。


    澹台麒烈單人獨騎,背負三刀,從黑甲軍陣中疾馳而出,“鄂岵爾——牧野長——”


    虎子澹台狂嚎如哭,他親眼看到,他的兩個老朋友慘死眼前。


    那一陣狂嚎直破半空,聽得幽州城上的將士都是心中一凜。


    若之前圖奇芎目睹兩名堂弟慘死時的大喊是人在悲痛中所能發出的最淒厲的嘶喊,那此時澹台麒烈的狂嚎就如是一頭受傷的凶獸在癲狂中的憤然咆哮,痛至極處的狂嚎仿佛要撕裂長風,對天長嚎。


    “鄂岵爾——牧野長——”澹台麒烈就是在揚天長號。


    長號如哭!


    那是他的兩個老朋友,也是當年隨著他一同踏上複仇之路的那一群小夥伴中僅剩的兩個,但在此時,連著最後的兩個小夥伴也離他而去,還是在他眼前生生慘死。


    那一群一起千裏凱歌的小夥伴,早在對望月人的那一場惡戰中就已戰死大半,那時候,所有人都說,他虎子澹台在那一仗中一戰成名,可他知道,自己其實是踩著夥伴們的屍體一舉成名,在望月上的刀槍鐵蹄前,是那些小夥伴用自己的身軀擋在了他的身前,所以在親手斬下望月王的首級後,他要在血汙中放聲大哭。


    而在那一戰後,當他得到了所有的美譽,卻選擇了帶著僅剩的兩名小夥伴默然回家,而在靈堂上的一句句低聲泣訴誓言中,他還藏了一句沒有說出口的誓言,他發誓,這一生定要好生守護僅剩的這兩名小夥伴,讓他們富貴一生,和他們並肩一生。


    鄂岵爾和牧野長沒有聽到他這句不曾說出口的誓言,但這兩個夥伴卻一直陪伴在他身邊,陪他一次次衝入戰場,陪他一年年歸隱塞外。


    然而,這一句誓言在今日被生生打破。


    “鄂岵爾——牧野長——”澹台麒烈在馬背上仰天狂嚎,“不要啊!我還要帶著你們安享富貴,我還要給你們娶下三妻四妾,讓你們子孫滿堂,讓你們的子孫多到能過繼給所有的小夥伴,你們這兩個混賬,為什麽就這麽走啦!我還沒有為你們做下這些啊!”


    如泣如哭的吼聲一路嚎啕,這位九歲即成上將的虎子澹台,此時在萬軍之中,生死之間,放聲大哭。


    “攔住他,攔住他!小澹台,你瘋了麽?”拓拔戰驚急大喊,“骨紮力,朗昆,快過去保護小澹台!”焦急一如當年初見這小孩時一般。


    有一小隊黑甲軍衝到澹台麒烈麵前,想攔住他的奔馬,卻被澹台麒烈驅騎撞開,在奔馬從身邊急衝而過時,這些黑甲都看到,他們的虎子將軍臉上,滿麵淚水,滿眼暴戾。


    “保護小澹台!”拓拔戰在後方一連聲急吼:“虎子,不要讓我折了虎子!”若非慕容連,蕭盡野幾人拚死攔住他的坐騎,隻怕他也要驅騎衝上。


    虎子已狂!


    拓拔戰清楚,虎子此時已悲憤如狂,因為虎子已在這漫天鐵刃中失去了最後的兩個夥伴,一如當日在漫天飛雪中,他失去了一直在守望自己這歸人的嬌妻。


    那樣的悲憤,無法填平。


    “護龍智!”澹台麒烈已衝入漫天旋轉的圓月鐵刃中,對呼嘯而來的鋒利視如不見,眼中隻有那一道白衣身影,他拔刀在手,直指幽州城上,在哭嚎中暴戾怒吼:“我就這兩個朋友啦,我就剩下這兩個朋友啦!護龍智,你他娘的真要這麽狠毒!你為什麽要奪走我最後的兩個朋友!”


    “是澹台麒烈哎。”猛看著澹台麒烈在圓月鐵刃中冒死衝來,心裏忽有些憐憫:“這樣的成名英雄,居然會在這麽多人麵前放聲大哭起來,也難怪哦,他的兩個好朋友都被我們殺了,看起來,他以後再也不肯被我招降了。”


    “這個虎子澹台---”將和飛同時搖頭,月滿山河發動,就是傻子都知道衝入這些圓月鐵刃中是九死一生,可這虎子澹台竟然還是單人獨騎衝了過來,在他心裏,該是何等的悲憤淒涼。


    這是他們的仇敵,可聽著虎子澹台的淒吼,他倆心裏也唯覺惻然。


    “我很快意!”智卻在冷冷望著城下悲憤如狂的身影,向著虎子澹台長聲冷叱:“終於,你們也品嚐到了我失去父兄時的痛楚。”


    清風陡寒,智身邊的將士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冰寒。


    秋日白晝下,智的語聲凜冽如冬時深寒,這個少年的心底悲痛,絲毫不亞於此時在城下悲呼嚎啕的虎子澹台。


    這一場叛亂中,他經曆了生離死別,骨肉分離,所以,他也要把同樣的痛楚還於這些仇敵,讓他們好生品嚐,這等撕心裂肺的痛楚。


    聽到智的冷然長喝,澹台麒烈的哭喊霍然而止,他血紅的目光直射城樓,眼眸中也隻映著白衣少年的身影,他向著城上,嘶聲喊道:“護龍智,你打破了我的一個誓言,那我就再立一個誓言,這一世,我一定要親手奪走你心中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一個都不給你留下!”


    “這樣的誓言,等你能活過此時再說吧。”智絲毫不懼澹台麒烈眼中足以噬人的暴戾,一揮手,“月滿山河!”


    三百具月滿山河同時扳動機括,又是一片圓月鐵刃呼嘯而下。


    在極度的暴怒後,澹台麒烈似已有了幾分清醒,他從坐騎上跳下,貓腰急走,有鐵圓向他飛旋割去,他直接往地上一撲,就地打滾,一會兒躲到屍體後,一會兒撿起地上的盾牌,護住頭臉,他的模樣雖然狼狽,滾動時,暴戾的目光不時射向城樓,誰都能看出,他不是貪生怕死,而是要竭力活過此時,然後向幽州城的每一個人,狠狠報仇。


    “我後悔了。”耶律明凰突然開口:“早在前幾日,我就該萬弩其發,留下他的性命,這個人很可怕!我當時不該為了爭口氣,放他回去!”


    “要留下他的命,今日也來得及。”窟哥成賢一擺手,兩千名射天狼手端錯王弩,對準城下:“連弩連射,不要停!”


    “來不及了。”智淡淡出聲,向城下一指:“為了救他,拓拔戰不惜血本。”


    至少有上萬名手持鐵盾的黑甲軍從後方衝上,他們把鐵盾當胸平舉,腳下發力急奔,以發起衝鋒的迅速向澹台麒烈衝去,不存絲毫猶豫的闖入圓月鐵刃的籠罩中,不時有黑甲軍被圓月鐵刃切斷頭顱,當場倒下,但他們衝鋒的陣型片刻不停,有圓月鐵刃撞在盾牌上,向兩邊劃開,但黑甲軍人數的優勢在此時發揮出來,排列整齊的鐵盾隊列如同一道快速移動的銅牆鐵壁,鐵刃在一排排盾牌上撞擊出一連串的聲響,機括之力終究還是抵不住人牆的厚重和延展,一道道圓月在接連不斷的碰撞中滑落地麵。


    骨紮力和朗昆大步跑到澹台麒烈身側,兩名巨漢都雙手各持一麵鐵盾,把澹台麒烈全身擋在盾後,有兩道圓月鐵刃盤旋射來,兩名巨漢揮動鐵盾,吐氣開聲,奮力一砸,竟把力道足以削斷刀槍的兩道圓月鐵刃砸落地麵。


    “小澹台,先回去!”骨紮力一手攙住澹台麒烈,挽著他大步後退。


    看到兩人一左一右的擋在身前,澹台麒烈瘋魔的眼神一靜,數日之前,也是在幽州城下,他的兩個小夥伴也是這般,一左一右的護著他後退---


    一眨眼的平靜後,澹台麒烈的眼中又湧起更暴戾的凶狠,他死死瞪著幽州城樓:“護龍智,看來我是能活過今日了——”


    智掃了澹台麒烈一眼,不為他眼中凶戾所動,卻把目光移到了骨紮力和朗昆身上:“看來下一次交鋒,一定要設法除去這兩名神力巨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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