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達再是粗莽,這時看清了智的麵容神色,也明白智應該不會是來和公主相會的,他停住腳步,疑惑道:“智王,你這是要等誰?”


    “等一個人,然後了結一件事。”智淡淡的說了句,又仰起頭,望向夜空。


    俞達倒也明白智此時不想與人多聊,不過既然知道一會兒有人要來,智又一臉肅殺,還讓他留下護在公主屋外,他當然不能再倒退著溜走,往公主的臥房看了看,剛想提刀過去守在門口,轉念一想,智王這架勢雖說不像是要與公主相會,可萬一過會兒公主想出來和智王相會呢?一開門,看到自己這侍衛統領十分礙眼的擋在門口,還提著把刀,那自己這風景可就煞定了,這一轉念,俞達也不堵門口了,四下一看,昂首闊步的走到別院一角的一塊假山石後,兩腳一彎,就這麽蹲在了假山後麵,心裏不停嘀咕,寧可謹慎太過,不可百密一疏,自己這麽一蹲,又能守護公主,又不會給公主礙眼,算是匆忙間能想到的最兩全其美的辦法,看來自己最近跟在公主身邊,急智大有長進。


    他的急智算不算長進不知道,智卻被逗得失笑,心裏也覺這莽漢魯直得可愛。入幽州以來,耶律明凰聽從了他的建議,努力培植心腹,手中已逐漸有了一股自己的力量,胡赤,厲青,衛嵐三人在耶律明凰的加意栽培下,都已成為她手中的幹將,而把這俞達從市井中提拔為侍衛,算是耶律明凰拉攏幽州百姓的一步棋,原本包括智在內,都對這莽漢沒有抱多大期望,如今看這俞達的忠心和小心,耶律明凰這一手棋倒也算是歪打正著,隻要假以時日,俞達或許能成為一名很好的近侍…


    別院外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打斷了智的思緒,一名年輕男子出現在別院門口,看到此人,智的麵容仿佛又清冷了幾分,“薑傳友,你回來了。”


    一句尋常問候的清淡話語裏,隱藏著狹路相逢的意味。


    薑傳友沒有分辨出智語氣裏的異常,因為他在走進別院時,有意一臉好奇的向院內四周張望了一下,進幽州後他和另十九名衛龍軍一直被軟禁在軍營裏,今夜還是第一次進太守府,所以他借著表露好奇,不動聲色的觀察了一下別院內。


    這是耶律明凰的居處,他當然要探清此地的格局。


    薑傳友好奇的東張西望著,仍是一副木訥的模樣,眼角餘光已在別院內掃了一遍,屋內燭光明亮,倩影窈窕,公主此刻就在屋內。院內似乎沒有旁人,來別院時他也留心過,一隊巡夜的護衛剛巧從別院走開,要再繞回來至少要半柱香的時候,薑傳友心頭猛的劇烈跳動起來,他想,這也許是個絕佳的機會,所以他立刻開口答話,以此讓自己激烈暗湧的心思平複下來:“我剛一回城就遇見了若海,他說智王你在太守府別院等我,不過說完他就管自己走了,說是要去西門巡視…”


    正說著,一陣粗重的呼吸聲忽然傳入耳中,假山後有人。


    薑傳友向假山掃了一眼,果然有人蹲伏在假山後,不過此人並不像是刻意隱藏,不但未壓抑喘息聲,倒影還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長痕,他裝作吃驚的去看智,還用手指了指假山,“智王…”


    “是殿下的侍衛統領俞達,他躲在假山後…”智頓了頓,似在想著措辭,“算是在給公主當暗衛吧。”


    薑傳友憨笑著點了點頭,看到有侍衛在別院,他反而安心,這是公主殿下的別院,又怎能無人守護?不過這個發現讓他心底的暗流更為洶湧,因為他在那夜搬運糧草時曾聽軍士們說起過這個俞達,知道此人隻有幾把子粗力氣的市井莽漢,也不知走了什麽華蓋運,居然被公主選為侍衛統領?


    智王,公主,幽州城裏舉足輕重的兩個人此刻都在這別院內,兩人身邊就隻有俞達這一個護衛,薑傳友很有把握,隻要抽出腰間三尺軟劍,一個回合之內,就能取了俞達的性命。公主隻是個女子,智王不通武技,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在半柱香內殺死二人,隻要智和耶律明凰死了,遼國最後的國祚便從此斷絕,幽州無主,不攻而破。


    這如是一個最勾魂的誘惑,在薑傳友心頭一閃而過,使他要用出很大的力氣才能克製住自己的右手不去觸碰暗藏於腰間的軟劍,因為他忽然想起臨行前澹台麒烈對他的叮囑,想不到虎子將軍已預見到會有這樣的機會,所以才特意提醒自己,一定要加倍小心,不要把陷阱當成機會。


    薑傳友又往別院內張望了一眼,黑暗中無法看清究竟是否暗藏埋伏,但他已提醒自己不要輕舉妄動,所以他又一臉憨笑的問:“智王,其餘出城斥候的衛龍軍兄弟回來了嗎?”


    “都回來了。”智點點頭:“你倒是很關心袍澤。”


    “大家都是十幾年交情的袍澤嗎!”薑傳友還是一臉的憨笑,右手慢慢離開腰間,“其實我也是想問問,其他衛龍軍都帶回來了點什麽消息?”他臉上露出一絲炫耀,讓人看了就知道,他此行所獲頗豐,所以特意問問其餘衛龍軍帶回來什麽消息,想要比較一下,自己能否立個頭功。


    一點攀比的好勝心,乃是人之常情,薑傳友希望在智眼裏,自己沒有任何與眾不同處。


    “你帶回來了什麽消息?”智的語氣裏果然有了絲興趣,但在薑傳友正要用興奮的口吻回答時,智忽然轉過身去,背對著薑傳友。


    “罷了,我不想再虛與委蛇。”看不清智此時的麵容,但智的語聲已清冷下來,在薑傳友開口之前,智冷冷道:“我把楚宸派往順州了。”


    薑傳友其實還沒反應過來智先一句話的意思,但聽到這句話後,他全身如被雷擊,剛要說的話頓時卡在咽喉中,爾後,他額頭突然有冷汗沁出。


    楚宸未死,而是被派去了順州,智這一句話,就如是一柄鋒利的利刃,突然挑開了所有蒙蔽在上的偽裝,讓薑傳友的身軀一下僵硬在原地。


    “說不出話了?還是發現再說什麽也沒用了?你沒有猜錯,我一早就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叛徒。”


    “薑傳友,你是個聰明人,當初還懂得把李洪震拉進來,讓我一時無法確定叛徒是誰,可惜,你沒有能蒙蔽我多久。”


    “我能忍你到今日,就是為了讓你把你以為發現的事情去告訴拓拔戰,所以,我才會在軟禁了你們這麽久後,突然派你出城去當斥候,我想這個時候,拓拔戰一定知道幽州缺糧的事了。”


    “以拓拔戰的城府,應該不會完全相信幽州真的會缺糧,但我容你這個叛徒活到今日,讓你出城去告訴他這個消息,已經達到了我的目的。”


    智背對著他,一句接一句的說了下去,薑傳友本想要開口應對幾句,卻發現智連狡辯的餘地都不打算給他。


    “本來還想套你幾句話,問一些黑甲軍此時的情形,但我突然發現,和能從你嘴裏套出的黑甲軍情相比起來,我更想看到你的下場,薑傳友,你知道麽,我已經忍了你很久很久。”


    薑傳友的右手已按到腰間,猶豫著想要去拔腰間的三尺軟劍,他此時的猶豫並非膽怯,若是可以,他隻想立刻拔劍而起,為自己拚這最後一擊,但他很猶豫這是否徒勞,因為他清楚,智既然敢挑開說話,那說明智必定伏有後手。


    公主居屋的房門忽然敞開,將和飛兩兄弟並肩從屋內走出,一出房門,飛立刻縱身而起,盤腿坐在了別院牆上,將手裏掂著他的蛇咬短槍,慢慢走到智身旁,兩兄弟都沒有說話,隻是冷冷看著薑傳友,如是看著一隻將死的螻蟻。


    俞達也從假山後站了起來,他這時候已明白,智王今夜來別院不是為了和公主相會,而是要處決叛徒,所以這莽漢長出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做那煞風景的事。


    聽到他長出大氣,將咧開嘴,向他笑了笑。


    俞達趕忙回以一笑,看到將咧嘴時那一口森白的牙齒,他心裏又是一陣慶幸,幸好自己不是叛徒,不然落在將王這凶神手裏,真不知道會是怎麽個下場。


    薑傳友按在腰間的右手無力的垂下,片刻前還一派沉寂的別院外已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群人絡繹而進。先是十二龍騎挑著燈籠進來,一進來就站在了別院內各處,燈火照亮了整座別院,接著,若海,夏侯戰,池長空,秦璃,關山月,還有曾和薑傳友一同被軟禁的另十八名衛龍軍,也都跟著走進。


    別院外,還有近百名男子無聲而立,都是年輕英挺的男子,身上也都穿著一樣的勁裝服飾。


    看到這些人,薑傳友僵硬的臉上更是慘淡,除已戰死和被派往順州的楚宸,所有衛龍軍都已來到別院內外。


    智要當著這些昔日袍澤的麵,當眾處決他,所以衛龍軍全數到場。


    薑傳友環視了一眼四周,每一個衛龍軍都在用充滿怒火的目光瞪著他,這一眼看過去,他的雙眼幾乎有了灼燒的感覺,使他急忙低垂下頭,不再去與四周目光相觸。


    “李洪震,卸了他腰間的三尺軟劍。”智冷冷開口:“這是我二哥為每一名衛龍軍配備的利器,這個叛徒不配持有。”


    “是!”衛龍軍李洪震大步走上,狠狠瞪著薑傳友,“老實點,別逼我現在就下手。”


    薑傳友木然而立,既已入甕,何必頑抗,讓他奇怪的是,所有衛龍軍都到場,最得智信重的刀郎居然不在,不過此時他也實在鼓不起勇氣,再去環視四周。


    “虧我一直當你是兄弟,原來當日你哄我一起去上京南郊的樺樹林時,就在算計我跟你一起背黑鍋。”李洪震探手到薑傳友腰間,刷的抽出了那柄三尺軟劍,順勢狠狠一個耳光扇了過來,打得薑傳友一個趔趄,又劈頭夾臉的往薑傳友臉上啐了一口,“真想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什麽顏色的,都是一起長大的兄弟,為什麽要去拓拔戰這反賊的狗!”


    李洪震十分解氣的走開,他很高興智王派他上前來給薑傳友卸劍,給了他這個出氣的機會。


    薑傳友抬起手,慢慢擦去臉上的唾沫,不去與任何一名衛龍軍的目光相觸,低聲問:“智王,你何以算到,我一定會再回幽州?”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心存僥幸。”


    “是。”薑傳友苦笑了一下,自己死的不算冤,還以為瞞過了智,誰知還是一步步跟著智的算計,把自己送回死地,唯一讓他疑惑的是,智為何要利用自己去告訴拓拔戰,幽州缺糧。


    智又在冷冷說道:“本來我不想再和你廢話,但衛龍軍們一定有何多話要質問你,所以我替他們問你一句,究竟是為什麽?讓你為了拓拔戰,背叛了衛龍軍十幾年的情義,我想到了這個時候,你也不會再隱瞞什麽了,是麽?”


    薑傳友遲疑了一下,坦然道:“我原本就是黑甲子弟,入衛龍軍是我沒有想到的意外,主公也沒有想到,所以我才成為了他手中唯一能混入衛龍軍的暗棋。”已無可隱瞞,他也就坦然用主公相稱拓拔戰,既然注定要死,他決定保留一些黑甲的傲氣。


    四周響起一陣驚異聲,有些衛龍軍不禁佩服薑傳友此時的鎮定和勇氣,更多的衛龍軍則是沒有想到,原來拓拔戰早在十幾年前就開始在各處安插暗樁。


    “居然在這裏稱呼拓拔戰為主公?”智轉過身,冷冷看著薑傳友:“你是想死的體麵一點?你覺得我會讓你如願麽?別忘了,我大哥可以算是死在你的手中!”


    “各為其主。”薑傳友答了一句,想把身軀挺直,後背和腿彎突然一酸,隨即全身至少有十幾處地方被一陣劇烈敲擊,他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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