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就說不聽呢?”軒轅如夜這下可真是氣了起來,“無論何等理由,當斷不斷就是庸將,徒逞血勇更是匹夫,臨陣失機,就是害死三軍…”


    “軒轅將軍,隨你怎麽說吧。我知道你不肯退,我也還是那句老話,我們會有機會的!”將大咧咧的一笑:“就算你不信我,也該相信我四哥,有我四哥在,一定不會坐視黑甲軍猖狂!”


    “你四哥…”正急得想要放口喝罵的軒轅如夜忽然收聲,智?幾乎忘了,那個心沉如水,城府如壑的少年,那個在自己的唇槍舌劍,屢屢試探中不改淡然,卻一言剖清自己全盤用心的護龍智。


    軒轅如夜轉過頭去看幽州城樓,和龍騎一樣,一眼望過,也未能在幽州城上看見那一道以淡然顯顏色的白衣身影,但軒轅如夜反而安心,因為如果智在城上,那他一定會在最顯眼處,緊緊關注著戰局的每一處變化。


    此時城樓不見白衣淡然,軒轅如夜很清楚,智不會回避此戰,唯一的可能就是,智已在暗中施展他獨特而決絕的手段推動戰局。此時不見,正是這少年的靜默漸進,一旦顯現,便為雷霆一擊。


    “你四哥一定會向拓拔戰還以顏色。”軒轅如夜心頭忽動,急問:“將王,你剛才說,智王特意讓你殺進來跟我會合?”


    “對!四哥說了,你隻憑八千人就把拓拔戰打得這麽狼狽,所以他要再給你一支精兵!”將瞞住了智叮囑時無法勸回軒轅如夜的斷定,隻一臉殺氣的說:“所以我來了!”


    “是這樣?”軒轅如夜很反常的靜了下來,又看向正布成睥睨大陣的幽州軍,輕聲問:“將王,你這個陣勢很有點門道,以小陣環連大陣,這是什麽陣?”


    “睥睨十方陣!”將抱著你不急我也不急,反正跟你卯一堆了的心思,又趕緊加了一句:“陣是我布的,名字是我那幫丘八爺給取的。”


    軒轅如夜當然沒有去計較這名字,他點點頭,仿佛捕捉到了一絲端倪,他和智雖隻謀識寥寥數麵,但兩人初次相逢時的針鋒相對,還有昨夜彼此的避而不見,早令軒轅如夜清楚,這個少年,也許比摯友忠源源更能揣摩到他的心思。


    軒轅如夜神色一振:“你四哥真正要給我的,不是你這支精兵,而是一個隨機應變的機會。”


    “什麽機會?”將正要問個明白,隻聽得身後又傳來一聲大驚小怪的喊聲:“喂——!你們在幹什麽?又不打又不跑,紮堆敘舊啊?”


    “糟糕,把這魔頭給忘了!”將瞪圓了眼,“小七,你跑來摻和什麽?”


    “你發癡啊?忘掉四哥說過,看到我甩開你他就親自殺出城嗎?”猛對這五哥是向來一點情麵都不給的,扛著龍王怒晃悠悠的跑進了幽州軍的盾陣內,一路陪跑的原虎一看到擋在外圍的荊棘槍,立刻撒腿跑了過去,兩千荊棘槍,隻餘下七百人多人,隻看了一眼,原虎便兩眼通紅。


    “小七!”將這下可急壞了:“快回去!告訴六弟和其他將士,立刻回城!這裏有我頂著!”


    “就你能打啊?”猛看都不看五哥,直接跑到軒轅如夜跟前,對這個很談得攏的忘年交,猛相當看重,所以他也不廢話,伸手就揪住了軒轅如夜坐騎的韁繩,“我五哥經常發顛的,你不要被他帶壞了,沒錯!我們是不要把黑甲騎軍放眼裏,不過你陪著我五哥杵在這裏發呆,也真太不把他們當回事兒了,走,我們先回城!”


    猛跟他五哥一個心思,都想著要把軒轅如夜救回城,可看到猛也跑了過來,軒轅如夜遠比他五哥更緊張,也顧不得再擎白骨槍旗,往地上隨便一插,慌慌張張的就去搶韁繩,“猛王,你快回去!黑甲騎軍立刻就要發動衝鋒,快回去!”


    “衝鋒怕什麽?”猛用肩膀頂了頂他那根寶貝龍王怒,“衝過來最好!我就在這裏頂風一站,把這龍王怒掄開了圈,誰過來都是個人仰馬翻,我也不用跑來跑去,多過癮?”


    “你們這兩兄弟怎麽都一個脾性?”軒轅如夜急得連眼睛都紅了,他寧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願讓猛傷著一根寒毛,又知道猛孩子氣重,不能硬攔,隻得道:“猛王,你力氣再大也有個竭盡的時候,哪頂得住千軍萬馬一起衝過來?萬一脫力了怎麽辦?”


    “沒事!”猛拍拍**,“不吹牛!我吃撐過,玩瘋過,就是沒脫力過!你們橫衝都今天打得真不錯,接下來的腥風血雨就該我給黑甲騎軍刮了!”


    “你…”大概是太過情急,軒轅如夜這時才看見猛身上穿的甲胄,“猛王,你這身暗夜甲…”他的聲音忽然顫抖起來,不但是他,早累得伏倒馬上的玄機子和萇庚兩人也抬起頭,定定的看著一身橫衝都甲胄的猛。


    “這叫暗夜甲,名字滿好聽的!”猛是個有什麽都要炫一下的脾氣,全忘了自己這甲胄還是橫衝都送的,得意洋洋的一挺胸:“是蘇其洛送我的,我穿著威風吧?氣勢吧?”


    “是,很威風!”軒轅如夜的雙眼又模糊而紅,這一次,卻是在隱隱淚光中映紅,“是其洛給你穿上的?我果然沒有選錯人,他想的比我更周到!”


    他呆呆的看著一身橫衝暗夜甲的猛,猛不知道,這件陳舊而遍布修補烙痕的甲胄,正是他的爺爺,唐明皇李嗣源曾穿之馭驥縱橫幾十年的甲胄。


    平原上的朗朗長風仿佛把幾十年的光陰一下刮近,幾名橫衝宿將的眼中都有晶瑩泛起,模糊了雙眼,清晰了記憶,記憶中的那道偉岸身影和麵前頑童的笑臉水乳相疊,這一身曾使無數人仰視和追隨的戎裝英姿,更替了祖孫的血脈,卻不減一絲勃勃英氣,記憶裏,那位王者在猛這般年紀時,也是這一模一樣的,把世間荊棘路視為尋常的包天大膽。


    “猛王,請你走近一點。”軒轅如夜的手輕輕伸出,想要去觸摸那一身熟悉的甲胄,早數不清,在多少歲月裏,他曾挺身站立在這甲胄後,一起向四方虎狼冷冷傲視,兩行眼淚無知無覺的從他眼眶中滾落。十幾年夢回深夜中,又何曾不是夜夜夢寐能再一次咫尺於這甲胄之側。


    “陛下…”軒轅如夜唇角間輕輕吟念,語聲輕細得如是在心底起伏。


    “你怎麽流眼淚了?”看到軒轅如夜臉上的淚痕,猛呆了呆,這老將軍挺漢子的,怎麽突然哭起來了?等看到軒轅如夜右腕上的倒勾箭,猛又大驚小怪起來,“你受傷了?這箭我也挨過,有倒勾的,拔起來很痛,不拔更痛…”


    “那就拔了吧!”軒轅如夜似剛想起自己的箭傷,很隨意的抓住箭尾,一下就把蛇牙倒勾箭給拔了出來,箭尖倒勾扯下大塊皮肉,鮮血一下湧出,但軒轅如夜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猛,似乎隻看這少年與其祖父的肖似處,就可輕易撫平了徹入心肺的劇痛。


    猛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想去給軒轅如夜裹傷,“要不要這樣啊?你怎麽比我還渾啊!很痛的!”


    “不痛,一點都不痛!”軒轅如夜眉眼間盡是欣然笑意,慢不在乎的扯下一片衣襟把右臂裹住,舉動之間,滿是滄桑的身軀內忽煥發出一種少年人的矯健,“將王,就按你說得辦吧!我們兵分兩路,你帶本部幽州軍,從側邊襲擊,我自率我的橫衝都,繼續衝擊拓拔戰帥纛!”軒轅如夜灑然而笑:“我大概已明白,智王希望能借重我的,正是我的臨陣應變,將王,請你立刻率幽州軍衝向側邊,就用你這陣勢,以小陣相連大陣,無需急進,隻需橫向掠動…”


    軒轅如夜又一指遍野伏屍間散落的兵器軍械,“要破解黑甲軍的衝鋒,就要靠這散落一地的遍地兵戈,將王,攻守之間,命你軍士於路盡量多揀些散落的刀槍,把它們密密插於地麵,槍鋒刀刃一律斜指向前…”


    “對啊!這招妙!”將一拍大腿:“隻要遍地插滿刀槍,看黑甲軍敢不敢放馬衝鋒!可是,軒轅將軍,你就這寥寥十幾人…”


    “足夠了,我橫衝都作戰,從來都是以寡敵眾。”開口的是玄機子和萇庚兩人,他倆緩緩策騎,又環聚在軒轅如夜左右,餘下的甲士也一齊上前,淡淡言語間,一舉道盡這支鐵軍在無數歲月中的艱辛,然而,聚攏在白骨槍旗下的男子,從未在強梁之前止步不前。


    “莫忘了,還有我!”將忽覺坐騎一輕,昏伏在他馬鞍上的車玄甲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捂著斷臂從將馬背上跳下,他從地上拾起一柄鋼刀,掂了掂,“我這獨臂將軍就算使不得鐵擔,總還能用單刀再剁幾顆首級下來吧!”


    車玄甲一臉蒼白,可在向猛看過一眼後,他臉上也浮動起神采,大步走向白骨槍旗,許多年前,飄揚在邊關的白骨旗下缺失了他的護衛,這一次,他隻想把殘軀化為旗上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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