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耶律明凰和智還有這等膽略把一支軍旅布在城外?”拓拔戰很是意外,“也好,一昧龜縮不出的仗,打起來也無趣。【 】”


    “你們看!”魔手長弓木礫往城頭指去,“城頭上每隔幾步就架著一具黑色鐵筒,有古怪!”


    “沒什麽古怪的,不過是點守城器械罷了。”拓拔戰冷笑:“在絕對的實力之前,旁門左道也好,堂堂兵陣也罷,不過是曇花一現…”


    正說著話,幽州城上忽然熱鬧起來,除了鼓聲不斷,居然還響起了一陣笑聲。“果然有古怪?”拓拔戰微一皺眉,此時聽到城上有笑聲傳下,無論如何都算是異數。


    圖成歡也皺起了眉,“難道都嚇得失心瘋了?”


    這時,忽又聽見城上一聲大吼,然後便看見,有樣東西被人用力扔了下來,灰灰黃黃的,誰也看不清扔下來的是個什麽東西,說是箭矢破空聲不對,說是石塊又似乎細了點兒。


    “主公小心!”骨紮力和朗昆兩名神力近衛急擋在拓拔戰馬前,拓拔戰卻一擺手,“怕什麽?城上哪能看清我立身處,陣前又豎著這許多擋箭盾,還怕冷箭傷了我?”


    木礫眼尖,看見那東西扔過來的方向離著拓拔戰甚遠,卻好象是照著自家的黑甲軍旗砸過來,不由叫道:“不好,他們是想毀我們戰旗!”誰知他才一叫出口,就見那東西噗的一聲,雖然落在了軍旗上,卻一下彈了開去,最怪異的是落在地上後居然還直插進地裏。


    “什麽玩意兒?”木礫看著古怪,立刻跑了過去,彎腰一看,頓時氣得臉發青,“他娘的,是根骨頭!”他把那骨頭揀起來一瞧,馬上象被火燙到似的趕緊扔了出去:“混帳,還吐上唾沫了!”


    一聽說是根骨頭,黑甲軍都是又好氣又好笑,圖成歡嘿了一聲,“好大的膽子!耍到我們頭上來了!誰那麽兒戲?幽州還有這麽號人物?”


    “是猛!”拓拔戰摸了摸右手腕:“這事就他幹得出來,小家夥還搶過我一隻手鐲!這一出淘氣倒是消了幽州城頭不少畏懼。”


    “猛?”長刀裂空赤風立刻變了臉色,“就是他殺死夜盡天,老夫想殺他很久了!”


    “赤伯莫急,已然兵臨城下,什麽仇都可以慢慢清算。”澹台麒烈安慰了赤風一句,忽又哧的一笑,“猛這小家夥,撒野勁固然不比我當年差,這把子蠻力也是驚人,骨紮力,朗昆,換你倆在城頭,能把根骨頭扔那麽遠嗎?”


    骨紮力笑了笑,對這頑童胡鬧的把戲不置一詞,朗昆卻正色道:“我跟猛比試過,單打獨鬥,他的力氣與我不相上下!”


    “這護龍七王還真是各有能耐。”澹台麒烈眼珠一轉,“老大,城上扔根骨頭下來算是挑釁,我們也總得回點禮,我過去叫陣!”


    “不必去叫陣!呈兵城下,就是要大動幹戈。”拓拔戰淡然道:“我和耶律明凰也沒什麽話好說,難道還要勸她出城投降?就算我肯去勸,她難道就肯聽?我們和幽州除了個打字,再無二話!”他冷笑一聲,又道:“再說了,智最不介意的就是不擇手段,你過去叫陣,走得近了,他在城上萬箭齊發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來!”


    “智這性子我喜歡!”澹台麒烈笑了起來,“打仗嗎,就是要挑著卑鄙來!”


    “別悠著說話了,不怕死的來了!”夜鷹巫廛一指幽州東麵揚起的塵煙,“人馬不多,幾千人而已。”


    “螳臂當車!”圖成歡冷笑著一揮手,“拉木獨,帶一萬軍士過去,開個好彩,隻要人頭,不要俘虜!”


    “好!”破軍校尉拉木獨一舉臂,立刻率著所部一萬黑甲騎軍向塵煙起處衝去。


    幽州東門,也是夜色未盡之時,當護龍七王初上北門,當平原上初響起沉雷般的震動時,東門外那座中原漢人臨時駐紮的營地內,軒轅如夜和八千名中原人亦在此時牽著坐騎,靜靜出營。


    營外空地,一麵詭異而壯麗的白骨大旗迎風展動,矗起旗幟的卻非旗杆,而是一柄九尺長槍,槍鋒閃爍,黑色旗幟,山河紋中,白骨盛開。


    漢人們聚集在槍旗周圍,以旗幟為首,聚成半圓,於是,旗上白骨累累,旗下壯士烈烈。


    沉雷聲平息後,這八千名本不必卷進戰火,卻莫名其妙的自蹈這非常之地的漢人沒有立即向北門外的平原進軍,他們牽著坐騎,抬起頭,用一種和出營時一樣的平靜,默默無聲的凝視向黎明前的夜空,偶爾,他們也會流轉目光,望向白骨槍旗。


    好象是在等待黎明後的血戰,又似乎,他們隻是想再看一眼日出。


    無論從哪處來看,這八千人大概都可算是當世最奇特的一支軍旅。


    首先,大軍壓境時,他們選擇了最魯莽,也最不合兵道韜略的駐軍城外。


    其次,這八千人中隻有六千名一身甲胄,年輕英武的軍士,還有那兩千人卻打扮各異,道士,僧人,販夫,走卒,還有幾百名長袍儒服的書生秀士,不但服飾各異,年齡也相差甚遠,有的二三十歲正當年輕,有的卻已年過半百,要說他們是軍旅,隻怕無人相信。


    可就是這麽一支奇異的根本不象是軍隊,倒有幾份象是商隊的組合,當百萬黑甲在平原上齊發呐喊,震得幽州全城人心驚悚的時候,這八千人竟對那可令天敵失色的虎狼之聲置若罔聞,依然平靜的仰首望天,等待黎明再現,似乎,他們的頭顱就是要這般高高抬起。


    平靜中唯一飄揚的,隻有那麵白骨旗。


    坐騎的耳中早塞滿了棉絮,所以也和主人一樣的平靜,有幾匹戰馬在嗅到戰前的緊張氣氛後略有不安,卻在背上主人的安撫下很快安靜下來。


    東方漸白,紅日已升,在欣賞到又一次的日出後,八千人帶著滿足的微笑,收回目光。這每日必現的日出,入得他們眼中,其實別有意境,因為這日出東方,正是再這世間最生機勃勃的景象。


    之後,幽州北門鼓聲擊響,軒轅如夜側耳聽了會兒旌鼓聲響,似乎笑了一下,他牽著坐騎,緩緩走到白骨槍旗下,伸出手,輕輕撫摩槍杆。


    以白骨為旗,以槍鋒為杆,才是真正的白骨大旗。


    然後,他向忠源點了點頭,忠源一躍上馬,將一柄通體黝黑,形式奇異的巨大刀棍高舉過頂,讓每一個人都能仰視到這件奇偉兵器。


    明宗戰璽,這就是唐明宗李嗣源持之衝鋒陷陣的戰璽,玉璽掌國,戰璽縱橫。


    白骨旗飄,是為聚義,戰璽高舉,則是要麾下鐵軍隨之生死!


    八千人同時跨上坐騎,不需一言一句的號令,便已無聲無息的排開陣勢,兩千名僧道俗儒居於陣中,道士拂塵,僧人禪杖,販夫鐵擔,儒生長劍,雖然手上持握的是各種古怪不一的器械,但一列軍陣,卻生出一種讓人不可輕視的肅殺。


    六千名甲胄軍士分於左右兩翼,這六千甲士身上的盔甲樣式和軒轅如夜一致,同為式樣古樸的玄黑甲胄,肩伏磐獸,胸嵌鬼首,血色束腰,全甲覆體,甲胄外罩一襲黑色披風,他們的兵器也是相同,每人手握一柄九尺長槍,腰配五尺長刀,馬鞍左側斜掛一柄七尺短矛,右側一張鐵弩。


    同樣的甲胄,同樣的兵器,同樣的年輕,雖隻六千人,卻在陣勢左右形成了一股披堅執銳的氣勢。


    陣勢布下,八千人一起望向軒轅如夜。


    八千男子,八千鐵騎。


    軒轅如夜亦在望著眾人,他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嘴唇輕動,想說些什麽,但這八千鐵騎,或是他


    在這十幾年中苦心訓練的部下,又或是他十幾年前把臂生死的袍澤,今日再上征途,便有千言萬語,卻也無從說起。因為願在今日同來者,早已和他一般將生死置之度外。


    是以此刻,不必豪言,何必別語。


    “將軍,還是說幾句吧。”玄機道長微笑著開口。


    “是想說兩句,可不知道說什麽?”軒轅如夜也笑,他看向六千甲士,“是該說,我從十幾年前找到你們,把你們從一名少年,一介平民,培養成江山衛,組建成橫衝都,雖在你們身上花費了諸多心血,也圓了你們想要少年不凡的夢想,免了你們在歲月中的平凡蹉跎,可我為你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在這一日,讓你們隨我征戰至死,因此,你們不必感激我的栽培,更不必慶幸自己的機遇,因為以你們的才幹和天賦,不論出仕為官,入軍為將,都可不凡!哪怕是做一名平凡百姓,至少也不必在今日隨我送死,所以,你們該在這個時候痛罵我一頓?”


    六千年輕甲士皆無言,但他們看著軒轅如夜的目光,始終明亮堅定。很難有人理解,他們為什麽要來此為他們並不曾效忠的王朝搏命,但他們知道,自己是為何而來。


    “或者該對你們說…”軒轅如夜又看向兩千僧道俗儒中的那些年長者,“十幾年前,各位老友雖然很僥幸的在那場使江山衛覆滅的浩劫,又好不容易過了十幾年平靜日子,誰知道十幾年前還有我這麽個不時時務的人活了下來,十幾年後,不但重舉起了我江山衛的白骨旗,還找回了陛下的戰璽,並以此為令,把本可以安享太平的各位重又召回?擾亂了各位歸隱田園的安逸,實在是罪該萬死?”


    軒轅如夜輕輕笑著,“真要說這些話,是不是太矯情,也太狡猾了點?明明早向你們說了此戰用心,明明是要騙你們陪我去死,還故意說這些敲釘轉腳,以退為進的話?”


    “是矯情了點。”玄機故意皺皺眉,“最矯情的是,你居然真就說了出來,還一副假惺惺不肯說的口氣,七殺將軍,怎麽你這得寸進尺的性子十幾年了都還是沒變?”


    “何止沒變?”儒生鳴鏑歎著長氣,“昨天還把我徒弟蘇其洛拐了去替他當下任江山衛宗主,瞧他幹的這事,既搶了我好容易教出來的好徒弟,還害我這徒弟的後半生都要為他搭進去了。要我說,他那得寸進尺,咄咄逼人的性子不但根本沒變,簡直就是變本加厲!”


    “其實變了,好在最後又變了回來。”軒轅如夜低著頭,淡淡的笑,十幾年的忍辱負屈便在這一笑之中消散,然後,他又將目光投向眾人,“其實我也真有話想說,這十幾年裏,我最遺憾的事情莫過於未能和陛下一同戰死,卻被他騙得多活了這十幾年,還替他收拾了好一副爛攤子,但在這些年裏,我也曾捫心想過,是不是可以扔下這所謂的傳承,找個遠離亂世的地方躲起來,就此簡簡單單的苟活下去,有時想想,真要那樣好象也不壞!可惜的是,這個念頭頂多也就是一閃而過的想想,雖然我不想死於泰山之重,可我的前半生,那段與陛下和袍澤們一同奮勇轉戰四方,一同狂歌嘯傲四野的半生歲月,著實難忘!還有那一寸寸因我們灑遍鮮血而未曾失去的故國山河,著實壯麗!最讓我無法忘懷的是,那一個個因我們而得以在亂世中存活的百姓,每每想到他們的平安,想到他們延續出世的子孫,即便那些後代從不知曉我輩存在,但隻要每一思及這等美好,便能感悟,原來我輩所為,便是不聞於世,不留青史,其實已不枉在這世間一遭來回!因為我們要延續的不僅是江山衛的傳承,還有中原漢土,百年,千秋,萬載的延續,若因我之所為,可使華夏香火常存,即使要我輩棄屍沙場,曝骨於夜,又如何?”


    軒轅如夜大聲的說,大聲的問:“我之心意,我之心願,各位袍澤,可有共鳴?”


    大家靜靜的聽著,呼吸起伏,卻依然無人開口,但他們臉上都露出了一樣的微笑,能在今日在此,八千人早有共鳴。


    軒轅如夜也露出了一樣的微笑,他一躍上馬,把白骨槍旗離地拔起,將槍旗指向前方,白骨旗飛揚之時,亦是槍旗直指兵鋒之時,隨即,軒轅如夜策馬於八千鐵騎的軍陣之前,“終於可以,放肆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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