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明凰最信智的判斷,當即道:“好,胡赤,厲青,你二人巡視三門後立即來北門與我會合。【 】”隨即又問:“守城事務都安排好了?”


    “是,都按公主和智王昨晚所令,布置完畢。”梁正英的聲音強壓著緊張,日夜為之綢繆等待的這一戰終於到來,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鎮定。他抬眼去看公主,但見公主神色如常,隻略多了幾分清冷,梁正英心裏暗佩,隻這份成敗之前鎮定如恒的氣度,公主也非常人可及。


    “我沒你想得這麽鎮定,否則也不會一而再的問起早安排數月的守城事務。”耶律明凰向這心腹客卿看了一眼,邁步上車:“我可以看開生死,但我看不開這一戰的成敗。”


    說話時,耶律明凰刻意放淡了語氣,以此掩飾如哽在喉的焦慮,能把淡然真正置於生死成敗之前的,大概隻有心底的那位少年吧?


    她深吸了一口氣,問:“拓拔戰,來了?”


    “是。”


    “黑甲騎軍已臨城門?”問這話時,耶律明凰已可想見答案,聽這四門鼓聲沉沉,黑甲騎軍必已呈兵城下,但她需要說些話來舒緩心頭緊張。


    “暫時還未。”梁正英的回答出乎耶律明凰意外,“黑甲騎軍在北門十裏外平原磐營休整,並未立即壓城。”


    “黑甲騎軍沒有立即攻城?罷了,不過早晚而已。”耶律明凰又問:“黑甲磐營休整,智王可曾派先鋒死士出城襲營。”


    “也未曾。”梁正英低聲道:“智王下令固城緊守,一兵未出。”


    “智王這樣做必有他的道理,也許…”耶律明凰想到了一個最壞的可能,她深吸了一口氣:“我現在有點心亂,梁正英,跟我詳盡說說,我還不知道的城外黑甲事。”


    梁正英算了算時辰,稟道:“大約是在一個半時辰之前,天色尚朦朧未明,北門外平原上有陣陣如平地轟雷的沉悶巨響,經久不息,當時智王幾兄弟已上北門城樓,隻見北門十裏外黑幕如山,智王當即下令四門閉門下閘,直到小半個時辰後,那如沉雷的馬蹄才漸漸平息,在城樓高處望去,就見黑甲軍竟在十裏外辟地紮營,當時,將王要率一路遊騎奇軍龍戰野出城襲擊,但被智王攔阻,智王說,相隔十裏遠尤能聽見馬蹄如雷,又公然在我們眼前安營,拓拔戰不但有恃無恐,而且黑甲兵力遠超之前所估,我軍貿然出城偷襲,必遭重創。”


    “黑甲兵力遠超之前所估?隻此一次,我是真的希望智判斷有誤。”耶律明凰微有澀意的笑了笑,又問:“軍士們都已齊集北門?”


    “除東西南三門各分出五千守軍和公主的虎賁禁衛外,所有兵馬都已在北門下集合,公主,我軍兵力雖少,但人人忠誠勇猛,且苦練數月,戰力突飛猛進,居高臨下固守城戰,不必太過擔心。”梁正英算是說了句寬心話,但他隨後又道,“軍心易激,民心難安,公主,我很擔心城中百姓看到聲勢浩大的黑甲騎軍,會生出恐惶…”


    “你說的恰恰是我最不擔心的事情。”耶律明凰打斷道:“幽州上至古稀老叟,下至幼齡稚童,又有誰不知這場決戰遲早會來?從我入幽州的這幾個月,為謀此戰我哪一日不是在苦苦凝聚民心,若到此時仍有百姓為此恐惶,那隻能說明我這個公主當得實在太不成器,就算亡了,我也無怨言!”


    “是臣謬言。”梁正英低首,在馬車顛簸中輕輕道:“臣真正想說的是,其實隻需讓百姓明白,破城後拓拔戰必不容幽州有一人幸存的道理,我們就再不必擔慮民心臨陣而亂。”


    聽了這心腹臣子的話,耶律明凰沉默下來,許久才道:“梁正英,你能想到這一層,還敢說出口來,足見你對我的忠誠,但這樣的心事你以後再也不可動,我平日所說的那些愛民如子的話語,並非心口不一。如果被人聽到你這番話,我就算再想維護你,也必要治你重罪。”


    梁正英頭垂得更低:“臣知錯。”


    “你沒有錯,你隻是想到了我不該去想,卻必須明白的道理。”耶律明凰正色道:“梁正英,如果天佑大遼,我會許你一場潑天富貴。”


    “臣無所謂富貴,隻想為明主打造盛世。”


    耶律明凰笑了笑,“你這個願望,倒和智一樣。”兩人都刻意不去提迫在眉睫的大戰,隻說著日後事,卻是借此寧靜心神。


    過不多時,馬車已至北門,一踏下飛凰車,就看見從北門下至城內子牆這三裏空地上,幽州軍,女真軍,霸州軍,各路人馬在北門下排成一道道突擊隊列。見人馬齊整,軍容肅然,耶律明凰心中一定,展開笑顏往城樓走去,她盡量放慢腳步,讓城下每一名軍士都能看到她的笑容和鎮定。


    上得城樓,隻見智幾兄弟和幽州大將正聚在一起,專注的看著城外平原,城樓上不時有巡哨軍士來回小跑,傳達訊息,城樓垛牆上,每隔幾步便豎架著一座高約九尺,寬六尺見方的黑色鐵筒,筒身上端開一道小指粗細的弧形缺口,圓筒支架後還各站兩名軍士,耶律明凰認得這是按錯留下的圖譜打造的守城利器“月滿山河”,和事事好奇的猛一樣,當這月滿山河剛架於城樓時,她也曾好奇的想見識一下這圓黑鐵筒的威力,但被智用利器當以出奇製勝為由婉拒。


    耶律明凰上前在黑色筒身上摸了兩下,今日總算到了見識此物威力的時候,隻希望這月滿山河能不負二哥鬼斧神工的製器本事。


    看見公主上城,將領們忙往左右讓開,耶律明凰走到智身邊,智向她點了點頭,隨即一指城下,耶律明凰順智手指看去,北門外盡是平原,又是在城樓登高遠望,視野廣闊,目見極遠,隻見城外平原約十裏處,憑空搭起一片連營,即使是在這城頭上居高臨下而望,也看不見這片連營盡頭,一片片連營一夜突起,遮蓋住了整片平原,連營內滿是黑色甲胄往來,耶律明凰極目遠望,但由連營以南,隻見這黑甲營帳,竟似已延伸至天地連接處。


    饒是耶律明凰心中有備,也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一共有多少人馬?”


    將在一旁壓低聲音道:“看這連營規模,應該不下百萬,他娘的!”說完,將又罵了一句:“我給拓拔


    戰滿打滿算估計,以為他這十幾年也就藏了三五十萬人,加上原有的人馬,頂多也就來個七十萬,想不到這反賊還真是會藏家私!”


    “百萬?有這許多?”耶律明凰伸手按住城垛,以免自己失驚之下往後倒退,“我大遼人口也不過千


    萬,拓拔戰竟獨掌百萬,難道大遼子弟都去當黑甲了?”話一出口,她已自知失態,忙改口道:“拓拔戰從上京一路趕來,卻故意在我城外紮起連營休整,真是狂妄至極!”


    “大兵壓境算不得狂妄!”將悻悻道:“我剛才倒是想帶兩千人過去打個招呼,讓黑甲知道什麽時真正的狂妄,可四哥不讓!”


    “拓拔戰不是狂妄,他是想把仗打得輕鬆點。”智淡淡道:“故意在我們麵前紮營休整,是要示其強大,再過片刻,拓拔戰必會令百萬黑甲齊出,大造聲勢,以此動搖我守城方士氣。”


    聞言,耶律明凰急往左右看去,見眾將雖神色沉重,但都還沉得住氣,便向智問道:“智,如果黑甲齊出,我們該如何應對?”


    “當然是迎頭痛擊了!”將大聲道:“愈是此時愈不能示弱,隻要黑甲一衝鋒,我們就在城頭敞開了猛射連弩,再使上二哥的月滿山河,小七老是好奇這黑筒能派什麽用場,我也沒見識過,今日就當將爺請客,讓這幫黑甲反賊也一同長個見識,等他們在城下人仰馬翻的時候,我就率軍衝出去…”


    “我們不能輕易出城。”智斷然道:“你所想到的,拓拔戰豈會料想不到?百萬黑甲齊臨城下,即使我軍再驍勇也無法將之一時擊退,一旦纏戰起來,拓拔戰豈能再容我軍入城,到了那個時候,便隻能被迫放棄城外軍士,我們兵力不足,不能徒逞一時勇武!”


    將急了起來,“那該如何,難道就在城樓等著黑甲攻上來?”


    “五弟,靜下心神,剛才已向你屢屢叮囑,怎還是這火躁脾性?”智仍是平淡若水的口吻,“今日,會很漫長…攻守之間,總會出現我想要的戰機。”


    將忙問:“什麽戰機?”


    “等。”智卻隻答了一個字。


    耶律明凰聽著兩兄弟對答,忽想起一事,忙回頭道:“軒轅如夜的八千人馬還在東門外,梁正英,速派軍士去知會軒轅如夜,我隻能給他一柱香的時辰,讓他立即進城,若黑甲出營,幽州四門便隻能緊閉。”


    梁正英正想派軍士去傳令,卻被智揮手虛攔,“不用了,軒轅如夜不會入城的。說來慚愧,我今日所需戰機,正是要拜軒轅如夜所賜,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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