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否認的是,這名已顯老態的男子也曾在戰場上,憑著一腔熱血,和他的袍澤一起披堅執銳,奮力殺敵,但他的袍澤也不會想到,曾和他們並肩作戰的此人,會在失去明君製轄後露出狼子野心。【 】


    但同樣無可否認的是,這個男人的忠奸,會在後世被千古評判。


    “怎麽,都不說話了。”見幾名少年都沉默下來,石敬瑭大笑不已,滿頭灰白色的長發隨著笑聲披散在肩上,象是老狼蒼白的鬃毛。


    一頭凶狠,狡猾,隨時會噬人致命一口的老狼。


    “或者,你們可以斥責朕,說朕割地賣國,說朕背信棄義,還可以說朕陷中原黎庶於水火,可朕從不在乎這些指責!”石敬瑭笑得很得意,“你們看中原亂世,一家家諸侯哪個不是狼子野心?有些惡事,就算朕不做,也會有人搶著去做!”


    將很想駁斥幾句,可這石敬瑭做下的事情雖然涼薄得令人發指,但他不但毫無悔意,還能毫不避諱自己的勃勃野心,那就算把他罵個口幹舌燥,估計也是被他當個笑話聽。


    而且將也不能否認,這帝王之位確實有讓人不擇手段去攢取的誘惑,否則,這世間又何來許多紛爭?


    飛不太擅長口舌之爭,猛一向不講道理,隻靠歪理吵蠻架,可石敬瑭那番話說得居然很有幾分大義凜然,倒把猛給聽愣了,連他也找不出歪理來,納蘭橫海卻管自己大模大樣的喝酒吃菜,間中還看著將幾兄弟搖頭,有智這師父在,還要操心這口舌爭論,太不合時宜了。


    “自己做的事情,確實不必後悔。”智淡淡開口:“如果你今日對我兄弟大談特談對當年事的悔恨,不但矯情,也會讓我更看低你幾分。”


    留心到這個更字,石敬瑭臉上閃過一絲陰霾,卻很快消失在眼角皺紋間,“世人對朕成見深,想不到你們護龍兄弟也不能免俗,智王,聽了你對羌族所做的事,朕還以為你也是個隻講手段的人。”他似是爽朗的一笑,“如果看到朕,能讓智王你自覺還算個好人,朕不介意。”


    帳中晉將聽了他的話,都很湊趣的笑了起來,將則低罵了一句:“這老家夥,真他娘長了張蒸不熟煮不爛的臉皮!”


    “我當然不是什麽好人,同樣,對於曾經做下的事情,我也從不曾後悔。”智隨手拈起桌上一隻酒杯,卻未斟酒,隻握在掌中慢慢把玩,然後,智抬起頭,用一種很平靜的目光看向石敬瑭。


    剛才的對話隻是一種想要擾亂石敬瑭心神的試探,如果成功,就可以在石敬瑭心煩意亂時一步步逼迫他,以此達到此行目的,可惜,沒有成功,石敬瑭的城府遠比想象中更深。


    早在剛進帥帳,看到帥帳裏這場似是放蕩的宴席,和石敬瑭漫不經心,卻又不生疏警惕的態度,智就知道,以往對他懦弱和反複無常的評估實在是低估了此人。


    這個人的懦弱其實隻是一種姿態,一種隻在麵對自知不敵的強者時才會展露的姿態,事實上,此人的城府遠比想象中深沉,而他的反複無常也使人很難捉摸他的心思,這個人,也許卑劣,卻絕對是梟雄之才,否則,由李嗣源創建的後唐也不會在數年中被他顛覆。


    要對付此人,還需要更錐心的一擊。


    所以,智緘默下來,對石敬瑭的得意視若不見,卻平靜的注視著對方,很少有人能在智這種平淡無波的注視中保持不動聲色,因為這時候的智不會開口,隻會用如有實質的眼光一寸一寸掃過對方臉上的每一處細微,當對方承受不住這壓抑似的沉默,智才會搶先發問,而這時問出口的,卻總是讓對方無法承受的難堪。


    石敬瑭也不例外,他臉上得意的笑容在智平靜的注視中慢慢消減,石敬瑭清楚,智這種平靜其實是在和他比誰能更沉得住氣,他也很想繼續保持沉默,或者也用同樣平靜的目光回視,但在少年似是淡然的目光中,他總覺得,自己的心事在被智慢慢摸索。


    石敬瑭微微轉動了一下脖子,想借這個動作暫時回避開智的目光,但在這時,智突然開口,“已經做過的事,你不後悔,我也不後悔,可你猜猜,唐明宗會不會後悔,曾經對你的器重?”


    石敬瑭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從沒有人敢在麵前做此一問,因為這是連他自己都從不敢自問之事。


    石敬瑭陰沉著臉,沿著長桌來回踱步,正尋思是該怎麽反唇相譏幾句,隻聽智又緩緩問,“聽說石帝少年時風流倜儻,頗引少女芳心,所以唐明宗除了器重你,還把愛女永寧公主許配給你,而這位永公主也對你一往情深,恕我再冒昧一問,唐明宗的器重,還有那位永寧公主對你的情意,哪樣更讓你覺得辜負良多?晉皇陛下?”


    比起剛才那一恩,這一問更是觸到了石敬瑭心底陰霾,他停止了來回踱步,帶和被刺穿心事的疲累慢慢坐回原位,從進帳起,智還是第一次稱他為晉皇,但這種稱呼聽來隻覺刺耳。


    石敬瑭沙啞著聲音道:“少年,你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連這種事也敢問朕?”


    智還是用淡淡的語氣作答:“不是我好奇,隻是剛才聽晉帝陛下說起為得帝王的不擇手段,還以為陛下你其實是不在乎這些的。”頓了頓,智又道:“如果覺得說來難受,陛下不必回答。”


    “哼!”石敬意重重一哼,心說老子當然不會回答你這小子,可智雖然閉口,但這入耳兩問竟一直盤旋在他心裏,連倒了兩杯酒灌下,不但未平靜下心緒,連呼吸都粗重起來。


    難道他心裏,一直都是在意的,隻是自己從不敢去想?


    不敢去想,那位讓自己仰視的王者看著自己的失望?


    不敢去想,此生最愛自己的女子,空洞無神的眼眸?


    石敬瑭深低下頭,又接連倒了兩杯酒,大口吞下,卻覺入喉美酒忽然變得灼熱,就象是那位王者對他的凝視和斥責;


    筆者注:今天在外一天,匆忙碼了一點點,明天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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