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智滿腹教誨被弟弟的樂天和信任碰撞得煙消雲散,想要長歎一口氣,嘴角卻又緩緩勾起一絲笑,低聲道:“也好,就這麽無憂無慮的吧,我一定會把你安排好,一定會…”


    “啊?四哥你說什麽安排好?”猛沒聽清楚。【 】


    智微笑:“我是說,已經安排好你爹在城外等你,過會兒我就陪你出城去和黃伯父會合,小七,你去送送你爹。”


    “就說四哥早安排好了!”猛一副我早猜到了的樣子,就知道,四哥一定不會讓他失望,“可惜還沒帶爹爹在幽州好好玩上一圈。”猛唯一的遺憾就是這事,往常拉著納蘭橫海在幽州逛悠,經常看見一對對百姓家的父子倆拉著手在集市裏閑逛,而每次看見那些孩子纏著爹爹買這買那,當父親的攬著兒子有說有笑時,猛心裏還是很羨慕的,所以他最喜歡拉著兄長們逛街,隻不過幾個哥哥事務繁忙,很少能抽出餘暇來陪他。


    “算了,幽州就打大仗了,我爹就一凡人,當年碰到一群流匪就隻能把我扔路上,碰上這種大仗,我們想想就覺得過癮,爹大概想了就再也睡不著了,還是早點送回中原的好。”猛很快想通了,在身上左摸右掏了一陣,又往自己屋裏跑去,“這仗不知道打到什麽時候,中原那麽亂,我爹又是個老實頭,不知道會不會吃虧,我去拿點錢給他。”


    猛有個看見什麽新鮮玩意兒就要什麽的脾氣,可買來以後玩上一個轉手就膩味了,因為從前的耶律德光,如今的耶律明凰都不限製他花錢用度,因此他算是個真正花錢如流水的主,也幸虧猛是被養在皇宮裏的,否則誰家都養不起這家夥。隻不過猛還有個不隨身帶錢的習慣,常常是一跑出去看見什麽直接拿什麽,這跟他在皇宮裏長大有關,但皇宮裏的東西他可以隨便拿,跑外頭這行徑就跟搶劫沒啥區別了。


    所以從前在上京,隻要他出門,幾個哥哥總得揣著錢袋輪流跟他出去,替弟弟當付帳的冤大頭之外再當搬東西的苦力,如今到了幽州,這邊境大城的繁華不遜上京,四處逛悠的猛當然也是天天大包小包往太守府裏背東西,而且這不帶錢的習慣也是一直沒改,納蘭橫海剛認識這位仁兄時,就有過一日散盡多年積蓄的慘事。


    為免被人追債追到太守府,敗壞皇家名聲,每次猛出門,耶律明凰也隻得派人跟著他,不是為護衛,全是為付帳。


    但猛錢花得實在太快,快到護衛們趕著去支錢都比不上他揮金如土的速度,而且看著護衛們老跑去帳房領錢供猛揮霍這事實在有點說不過去,耶律明凰幹脆就在猛屋裏放上了一千兩黃金,隻要這弟弟出門,便讓護衛們從猛屋裏取錢。


    “小七。”見猛要回屋拿錢,智笑著拉住了他:“錢財之物都已打點好,我給你爹準備了五萬兩黃金。”


    “五萬兩黃金?”猛再是揮金如土,也知道五萬兩黃金是筆不得了的數目,直著眼道:“四哥,你哪來那麽多錢?姐姐把嫁妝給你了?”


    “又胡說!”智又好氣又好笑,“這筆錢其實是拓拔戰的,他給了羌族十萬兩黃金,誘使羌族來攻打幽州,我在黃土坡一戰平定羌族,就把這十萬兩黃金都給帶了回來,其中五萬兩我給了殿下,剩下的一半命窟哥成賢留著,如今正好給黃伯父當儀金。”


    “哇!十萬兩黃金?”猛怪叫:“要讓拓拔戰知道這筆錢最後被四哥你搶來了,他估計會哭一通。”


    智輕輕道:“十萬兩黃金換七萬羌人,這筆錢拓拔戰用的很值,羌人這股舉族節氣,根本無法用黃金估算。”


    猛問道:“這羌人也真是怪,仗都打成那樣了,居然還一路帶著黃金?”


    “因為羌人一直想著要活下去,即使窮途末路,他們也不肯放棄,從族長到孤女,每一個人都是如此…”智雙眼輕闔,似要把盡成焦土的一坡荒涼從記憶中揮去,可那樣深觸於心的悸動又如何能輕易揮去。


    “不說羌人了。”猛知道觸動了四哥的心結,忙道:“走,我們出城去!”


    “先別急。”智攬住了弟弟的肩膊,“出城前四哥先和你去見見小妹和二嫂五嫂。”


    “看小妹去?”猛心裏發虛,見蕭憐兒是他最頭痛的事情。親眼目睹婁嘯天被智殺死於眼前,明知這個倒在血泊泥濘中的男人是在利用自己,可蕭憐兒還是為此情殤心痛欲碎,而這心碎亦轉為對智無法諒解的恨意,她每日幽居於房,足不出戶,更不願再見到親手殺死婁嘯天的四哥。


    猛被四哥授意,每天都去安慰寬解蕭憐兒,可每次去都逃不了被轟出來的下場,這其中有一半原因固然是蕭憐兒心痛,另一半的原因還是猛實在太鬧,每次一見蕭憐兒就要拉她出去散心,當然免不了被掃地出門,按猛說的,這妹妹的傷心已臻前無古人的化境,他每次上門,都懷著入油鍋煎熬的悲壯心情。


    一聽智要去見蕭憐兒,猛立刻頭皮發麻,“四哥,怎麽你突然要去看小妹?你不怕被她轟出去?”


    “我在門外等著,不進去。”智低聲道:“隻是想讓你看看小妹。”


    “我天天都去看她,然後天天被她用笤帚轟出來。”猛嘴裏嘀咕,但也順從的跟著智走,還揉著腦袋道:“就當是個習慣吧,就是不知道今天是被笤帚柄打還是笤帚刷掃,這笤帚還真是個厲害東西,一頭硬一頭髒,挨哪頭都糟糕啊!”


    蕭憐兒就住在後院偏角,繞過涼亭,穿過小徑便到了,猛是個縮頭躲刀不如伸頭挨刀的脾氣,一到緊閉的門前,猛立刻咚咚咚的擂門,“開門開門,我帶潘安宋玉來提親了!”


    “小七你給我閉嘴!”屋內立刻響起一聲怒叱。


    猛回過頭,向四哥做了個即將挨揍的哭喪表情。


    智卻是一笑,蕭憐兒終日幽居,拒不見人,長此以往難免鬱結成疾,幸虧有這胡鬧成性的小七每天來纏蕭憐兒,雖暫不能使蕭憐兒解開心鎖,但在這吵鬧鬥嘴中,亦能使之舒緩心緒。


    房門刷的一下被拉開,露出的是一張蒼白的少女麵容,月半獨居不出,少女紅潤的麵頰已變得削尖,看去更添了幾分憔悴,不過麵容間的怒色卻使這張臉龐在愁思中多了些生氣,“小七,你又想討打是不是?”蕭憐兒的手上果然拎著一柄笤帚,正怒氣衝衝的指著猛,“每天都胡說八道,昨天說牛郎下凡來給你當妹夫,今天又說潘安提親,你當我是什麽人?你不嫌丟人我還要清淨!”


    “不要打頭!”猛先捂住了腦袋,又小聲說:“小妹,我爹爹昨天來找我了。”


    蕭憐兒揚起的笤帚一停,“我知道,二嫂昨天告訴過我了。”她板著的臉有了一絲柔和,輕聲道:“恭喜。”


    猛嘿嘿笑個不停,難得蕭憐兒今天沒有轟他,便想纏著多說幾句話,卻見蕭憐兒剛柔和下來的麵容陡然僵硬住,雙眼直直的瞪著屋外,但隻看了一眼,蕭憐兒就立即別過了頭。


    猛不用回頭,也知道小妹看見了四哥,“小妹,四哥是路過…”他才期期艾艾的說了一半,蕭憐兒已一聲不吭的退後一步,重重關上了房門,由始至終,她沒有和智說一個字。


    “四哥,小妹她…”猛回過頭,一臉呆滯的看向智。


    “走吧,去看二嫂她們。”智無聲的歎了口氣,向緊閉的房門默默看了一眼,轉頭走開。


    “唉———”猛老氣橫秋的把四哥沒有歎的那口氣抑揚頓挫的歎了出來,“千古憋屈啊———”


    兩兄弟很快走到閔紫柔屋前,“五嫂,生了沒有!”一到門前,猛臉上的愁悶立刻一掃而光,興匆匆的跑了進去,除了看小妹,他每天也要來看一次五嫂,和在蕭憐兒門前千變萬化的瘋言瘋語不同,猛每次來看五嫂,翻來翻去都隻有這一句話,隻盼著五嫂不用十月懷胎就先把侄子給生下來。


    “閔姑娘。”智不象猛這般隨便,直接就往女子屋裏跑,他先在門外招呼了一聲,才慢慢走了進去。


    “小七你每次都這一句話,也不閑膩。”閔紫柔銀鈴似的輕笑,懷胎已近五月,她的肚子已頗有些顯懷,因不便走動,隻能靠在床榻上,由於將練兵事忙,極少能抽空相陪,所以耶律明凰特意派了幾名侍女照顧她,這時屋裏或站或坐,竟有六七名女子,猛是一點都不避忌的,盤腿坐在閔紫柔床前,看著閔紫柔鼓起的肚子一個勁嗬嗬大笑,也不知道他怎麽會這麽樂嗬。


    見智也緩步跟進,閔紫柔就要起身,“四哥,你也來了。”


    “你有身子,不用起來。”智忙伸手虛攔,這時,屋裏幾名侍女也忙上前見禮,不過幾名侍女看著智的神情都有些瑟縮,似乎不敢與智正眼相視。智初來幽州時,這些侍女看見智時並不是這般生疏,相反還都對這位智謀深遠,心機層出的少年頗存好奇,但在智一戰滅盡羌族,惡名鑄成之後,太守府中的侍女卻都對智生出了畏懼之心。


    智似乎未注意到對侍女們隱隱流露的畏懼,淡淡的向眾人一頷首,又往屋裏一打量,這才看見,屋中一角還靜坐著一名女子,年紀還是少女,卻做少婦打扮,一身白衣素裙,應是青春白皙的臉龐透著病態的灰白,這少婦就這麽靜靜坐著,明朗眉眼幽幽暗暗的,似是在聽著屋裏的歡聲笑語,可麵容間一抹抑鬱卻讓人一望而知,她根本未融入此間歡樂。


    “二嫂!”智幾步上前,向這少婦恭恭敬敬的一禮,這便是錯的遺孀燕若霞,和閔紫柔不同,燕若霞已與錯正式結為夫妻,所以智對這位二嫂格外尊敬。


    “四弟來了?”燕若霞似才從枯坐中清醒,慢慢轉過臉,向智點了點頭,又看見猛坐在地上的滑稽模樣,她嘴唇微動,似是想笑一笑,可唇角展開時,露出的還是一抹使人望之惻然的苦。


    一直傻笑的猛看見燕若霞,臉上的皮笑也收起幾分,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向燕若霞行了一禮:“二嫂好!”


    “二嫂,我帶小七來和你們說幾句話。”智頓了頓,又問:“二嫂,近日…身子可好?”


    燕若霞不象蕭憐兒這般整日幽居,偶爾,她也會走出太守府,在城樓上,子牆下走上一圈,有時候,她還會去城西的德馨居,站在門外靜立片刻,這些都是她丈夫心血所建,所以,她時常要去看上一看,可除了這些走動,燕若霞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靈堂,常常在錯的靈位前一坐就是大半天,智幾兄弟都知道她一直深深愛著錯,無論生死,無有片刻或忘,這讓他們幾兄弟很為錯欣慰,但在欣慰之外,看著這位二嫂被相思剝蝕的日漸枯萎,幾兄弟亦因此而擔心。


    “我很好。”燕若霞淡淡的回答,入得耳中,品出的惟有心如死灰之木然。


    “若有事,二嫂盡請吩咐。”


    “我會的。”燕若霞還是淡淡的開口。


    這時,閔紫柔也把猛叫到身邊,昨日夜裏,飛已把智準備暗中送走猛一事告知了兩位嫂嫂,對這個淘氣的弟弟,她非常疼愛,知道他這就要離去,心裏很是不舍,說話時難免露了幾分破綻,幸好猛大咧咧的也沒聽出來。


    任猛和閔紫柔說了好一陣話,智才上前拉著猛告辭,臨走前,燕若霞忽向猛招了招手,“小七,要開開心心的,更要自己好好保重,知道麽?”


    “噢!”猛應了一聲,然後就糊塗了,十分奇怪二嫂怎麽無緣無故叫他保重,但燕若霞說了這一句,就又轉過頭,默默的看向窗外。


    “走吧。”智拉住弟弟的手臂,又向燕若霞行了一禮,才告辭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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