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變之後,上京文武官員臨難時的氣節一一呈現,在這場足以把任何反抗者卷成碎片的旋渦中,朝臣們對拓拔戰的態度恰由從前的左右兩位丞相分成了水火不容的兩類,早與拓拔戰勾結的臣子都奉右丞相婁德為首,這些被視為日後新朝砥柱的官員結成一黨,挖空心思的拉攏其餘朝臣投效拓拔戰,在他們的威脅利誘下,上京大半朝臣或因畏懼,或因貪戀日後權勢,紛紛改換門庭,每日川流於婁德府邸。【 】


    而與右丞相婁德的門庭若市相比,左丞相莫洪的府邸卻隻能用門可羅雀來形容,在這一大劫中,也隻有這位左丞相始終保持著國中重臣應有的氣節,破城時日,他就想點起闔府男丁去救遼皇,卻被拓拔戰帳下謀臣慕容連率重兵封鎖府中,破城之後,拓拔戰一心想把莫洪收為己用,每日派心腹前往莫府說服莫洪,但莫洪幹脆堵死府門,拒不見客,隻派家丁出門采購日常用度,對於拓拔戰派來的說客,莫洪由始至終便隻有一句話相答,“護龍七王會回來的!”


    對於這樣一名硬守忠節卻又急需的治世能臣,拓拔戰也覺棘手,為防莫洪暗中聯絡其餘臣子,隻得派出黑甲騎軍日夜把守於莫府外,但拓拔戰和婁德都想不到的是,有了莫洪這抵死不屈在前,上京城內一些對耶律德光忠心不忘的臣子竟也因此觸懷,紛紛仿效莫洪閉門謝客,與大批變節臣子相比,這些節義不改的忠臣雖然為數很少,也無法互通往來,卻如有靈犀般凝聚成一股不屈的力量,在上京城的狂瀾中堅韌的生存下來,令人琢磨不透的是,不知出於何種目的,拓拔戰沒有對這些不肯屈服於他的臣子采取任何強硬手段,除了在這些大臣的府邸外派出一隊黑甲騎軍監視外,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容忍下來。


    但與滿城或變節或守忠的文武群臣相比,還有另一名所作所為都與所有人截然不同的官員存在,這就是大遼唯一女官女史林幽月,譬如說,當日上京無數百姓突生怪病,連拓拔戰都一時束手時,這位林女史突然在上京城內廣設藥鋪,分文不取的為城中患病百姓送上湯藥,大家都以為林幽月此舉是在向拓拔戰示好,可當拓拔戰親自前往林府,想要對她大行封賞時,林幽月出人意料的拒絕了拓拔戰的所有賞賜,於是,大家又以為林幽月是不忘遼皇恩德,可在拒絕了拓拔戰的賞賜之後,林幽月卻又借贈藥的機會,四處勸說上京百姓安身惜命,不要與拓拔戰作對,這種簡直可說是自相矛盾的作為,不但令所有大臣徹底糊塗,就連拓拔戰也哭笑不得,但少有人察覺的是,正是這種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作為,卻令林幽月在遼民心中的地位日益高漲。


    因此,當耶律明凰的詔書被送入上京後,一些有心人便在冷眼旁觀,想看看這位事事處人意料的女史又會做出什麽令人費解的舉動,但他們再一次失望的發現,當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公主的這份詔書時,對京城凡事都要插上一手的惕隱府忽然沉默了下來,雖然其中一份詔書就張貼在惕隱府外的大街上,但惕隱府上下都沒有對此事表現出一絲想要加以關注的興趣。


    當然,無人知曉的是,當詔書剛於上京流傳時,林幽月便已在惕隱府的密室內看到了這份詔書的拓本,但在仔細看完這份詔書後,不同於所有看過詔書之人或激動或震驚的反應,林幽月臉上流露出的隻有深深的哀傷。


    之後的兩日內,上京城又接連發生了數件轟動一時的大事,先是城中出現一名酒樓店夥打扮的刺客,據說一份份張貼於城中各處的詔書就是此人所為,而且這刺客還在殺了一整隊黑甲騎軍後從容遁去,這兩日裏,拓拔戰派出大隊黑甲騎軍搜索全城,但翻遍上京也未抓到這名神秘刺客,卻把上京各處酒樓內的店夥嚇得惶惶終日。


    第二件事更是古怪,在遍尋不到刺客,大家都以為拓拔戰必要遷怒於那些不肯向他效忠的大臣,殺一儆百時,拓拔戰卻沒有向那些大臣問罪,而是抓了大批皇室貴戚,這些皇親貴族都是驕橫跋扈,仗勢欺人之輩,平日做下的惡事數不勝數,因其顯赫身份,遼人都對其敢怒不敢言,這一次,拓拔戰把這些人押至城中鬧集,由謀士慕容連當眾宣讀各人罪狀後斬首示眾,看到這一顆顆從前不可一世的頭顱血淋淋的跌落地麵,上京百姓在大呼痛快的同時,也對拓拔戰此舉莫名其妙,不少人惡意的猜測,拓拔戰一定是被公主詔書裏的激烈罵辭給氣糊塗了,所以幹脆自暴自棄,但想想在這種換誰誰都氣急敗壞的時候,拓拔戰怎麽也該去做些欺男霸女,濫殺無辜等人神共憤的事情來泄憤,似乎這才符合他這種叛國梟雄的氣質,可他怎麽會突然想到要為民除害呢?難道是被罵轉性了?


    疑惑沒有在上京百姓的心頭維持多久,因為大家的注意很快就被隨之而來的第三件事轉移,兩日內,上京城外突然有大群黑甲騎軍出現,這群絡繹而來的黑甲騎軍都未進城,全駐紮於城外,結果不到兩日,上京四門外旌旗如林,黑甲連營,每路黑甲到來,都會有幾名將領模樣的人策騎進城,一看到這些將領,城內所有黑甲騎軍都為之歡騰高呼,也就是在這歡呼聲裏,因詔書而在上京引起的轟動驟然歸於死寂。


    對於這迭發而至的三件大事,林幽月依然無動於衷,在看過詔書的兩日裏,她竟把自己關在密室中,一步不出。


    此時,密室門被輕輕推開,兩名年輕男子慢慢步入,在密室內枯坐兩日的林幽月略一抬頭,瞥了一眼兩人,很快便又垂下了頭,目光不離處,隻有那份詔書。


    進屋的兩人正是智留在上京的衛龍軍,昆侖,連城。


    先走進來的昆侖眉目英挺,腰懸長劍,兩百一十八名衛龍軍中,昆侖劍術最精。在幽州最需心腹人手的時刻,智仍選擇把他留在惕隱府,便是為了讓這名衛龍劍客在楚歌絕地中保護林幽月。


    與一身勁裝的昆侖不同,連城常年穿著一身墨黑色的長袍,無論走到哪裏,他身上都有一股刺鼻的濃厚藥味,就連他的臉上也永遠都泛著一種讓人生畏的淡綠,很少人知道,這是常年浸潤於藥物中的人才會有這樣古怪的麵色,因此惕隱府上下一直都在奇怪,當日林幽月究竟是出於何等考慮,竟把這個滿身藥味,麵色怪異的青年召入了惕隱府當護衛。


    其實早在智命連城入惕隱府應征護衛時,連城也曾很好奇的問過智,似他這種人見人躲的長相,為什麽智認為林幽月敢把他收入府中?智的回答很簡單,隻要連城在應征時透露幾句他擅長用毒,林幽月就一定肯收下她,因為智能斷定,林幽月不是那種肯任人擺布的柔弱女子,因此,她就一定會需要些奇人異士來為她做些不為人知的事。


    之後,連城果然和昆侖,若海兩人一同被收入惕隱府,三名衛龍軍各按所長,各任其職,昆侖做了林幽月的近衛,若海任惕隱府斥候,連城卻成了林幽月藏在暗處的一招殺棋。


    他為她毒死了她丈夫的正室,毒死了她丈夫的嫡子,最後,他還為她慢慢毒死了她的丈夫。


    擅長用毒之人的心思總比常人縝密敏感,但直到現在,每次看到林幽月這張柔美的臉龐,連城都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他永遠也無法看透的女人,除了智王,這世上大概不會有任何人能窺視到她的心底。


    偶爾,連城也會在心底自問,下一次,這個在此時默默枯坐的女子,又會讓自己去為他毒死誰?


    “女史。”連城壓下縈亂的思緒,把自己的目光從林幽月的麵龐移向一旁的桌案,桌案上,他早間時拎來的食盒仍擺放在原地,放下食盒時他故意壓褶的一角桌布也依然皺卷,顯然,食盒裏的東西又是原封不動,連城歎了口氣,用略帶責怪的口吻道:“女史,已經兩天了,您又不曾吃過一口東西,再這樣下去,您的身子…”


    “項九如傷勢如何?”林幽月直接岔開了話,她的聲音一如往常般柔和悅耳,但連城還是從中聽出了一絲虛弱,“他的傷勢已快痊愈,送他來的人曾給他敷過傷藥,那藥的療效很好…”連城頓了頓,還是把心裏的疑惑說出口,“有一點很奇怪,那人所用的傷藥,竟有點象我在數年前研製的秘方,隻是其中多加了兩味止血的草藥…”


    “送項九如過來的那個人,可信嗎?”林幽月再次打斷了連城的話,“不用我耳提麵命,你倆也該知道我們今時的處境,任何紕漏都會給我們引來殺身之禍,惕隱府滅門事小,壞了智王的全盤謀劃卻是事大。”


    “屬下從不敢莽撞。”連城應道,為得到林幽月的完全信任,智在向林幽月揭示連城三人的身份後,仍讓他們三人在林幽月麵前自稱下屬,也嚴令三人務必遵循林幽月的所有指令,“前日之所以肯收容項九如,也隻是因為送他來的人說出了隻有我們衛龍軍才知道的密語,所以這個人絕對可信。”連城口裏應答心裏暗奇,他總覺得,在林幽月心裏,似乎總把和智有關的事情看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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