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老人,秋意濃把哭累的少女抱在懷裏,兩人無聲的看著窗外殘月,對於少年對老人最後所說的那句話,他倆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再提,那些話不必矯情的一遍遍去說,早在相識的一霎,就已經注定了今世的情緣。【 】


    當時無知卻不離,今時已懂何需解。


    那夜的寧靜,被一位意外到來的訪客打亂,那是一名商人模樣的漢人,手上還提著一隻很長的包袱。秋意濃一眼認出,來人正是當年來找師父的那位半夜訪客。


    “我師父呢?”他幾乎是撲過去問的話,這幾年裏,他每日每夜都在想念這位收養他,教導他,給他取名,使他不凡的奇男子。


    但一年年過去,他心底已對師父的經年不回暗覺不祥,總覺得這其中必有緣故,否則,師父不會離開他這唯一的弟子。


    商人無言,慢慢打開包袱,裏麵有一瓶酒,一柄槍,師父的長槍。


    秋意濃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


    這柄從不離師父身側的長槍在今日由人送回,那就意味著,師父永遠不會回來了。


    商人在他身邊盤膝坐下,遞酒給他。


    秋意濃不肯接酒,他淚流滿麵的跪在長槍前,一個頭接一個頭的重重磕,直磕的少女心疼不已,伸手去拉他,他也不肯停下。


    商人歎息著,一口一口的抿著酒,慢慢說起了師父的故事。


    那個殘月懸天的深夜,秋意濃終於知道了師父的過去。


    師父的名字是風雨,修羅槍風雨!


    師父是中原最神秘也最古老的組織江山衛中人。


    商人說,師父從前的性子很獨,很難相處,幸好,師父很小的時候就結識了一位好朋友,那個好朋友也是江山衛中人,而江山衛的存在就是要守護中原,所以師父和那個好朋友年少從戎,誓言以他們的熱血和韶華改變唐末亂世。


    他們和許多有著共同宿命的少年,一起追逐烽火,征戰四方,那一群被人輕視的義軍,在曆經了一段段為天下矚目的戰事後,終於壯大為橫掃中原的鐵軍。


    修羅槍風雨,無疑是江山衛中最耀眼的一顆星辰,沒有人可以掩蓋師父的光芒,除了那位一直和師父並肩作戰的少年好友。


    師父這位好朋友的名字叫李嗣源。


    聽到這個名字,正一個頭重磕在地的秋意濃突然全身僵硬,即便是成長於契丹的他,也聽聞過無數遍李嗣源這個名字和隨之而起的迭迭輝煌。


    唐明宗李嗣源!那是一整個時代都不能忽略的赫赫威名。


    秋意濃的身子僵硬得發寒,隻聽這個名字,便可隨之了解到師父的所有過往。


    他早知道,師父的過往必定精彩,卻從不敢想象,師父竟會是那個漢人皇帝的好友,從一介小卒至一代君王,那該是怎樣一段慘烈至輝煌的年輕歲月?可以肯定的是,在那段長歌狼煙,輕狂生死的歲月裏,師父一直都用這柄修羅槍守護著他的朋友。


    師父從前與他的一次次暫別,原來都是要回中原,為他的皇帝橫掃風波。


    秋意濃嘴裏一陣陣發苦,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該為師父自豪?還是痛惜?


    因為後唐已經隨著李嗣源的駕崩而覆滅,難怪師父那次離去時,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他,原來,師父已決心舍身於中原。


    難怪,師父不容許漢人任人欺淩,難怪,師父會如此痛恨不知自強的漢人。


    因為,師父是後唐鐵軍橫衝都第一殺將,因為,師父是後唐皇帝的生死之交。


    或者,他寧可師父隻是一名普通漢人。


    “師父那次回中原,是要和誰打仗?”能讓師父戰死沙場,那一仗必定慘烈無比,也許,對手擁有一國之強。


    “很多人,各處異族,四方強敵,那些被盛唐擊潰的突厥人,匈奴人,還有那些曾敗在江山衛手下的殘軍,他們都趁著中原內亂,集起大軍,想要一舉滅我華夏香火。”商人慢慢咽著酒,眼神寒如刀鋒,“那一仗很慘烈,可笑的是,中原各家諸侯竟無一人敢出兵,最後,還是我橫衝軍以一部之力,在邊關一夜血戰,然後…”


    商人垂下頭,犀利如刀鋒的眼神迅速暗淡下來,“那些異族又一次被擊潰,可我的袍澤們,也都沒有能回來…”


    他長長歎出口氣,歎息聲在夜色裏哽咽般淒涼。


    “一部之力?”秋意濃沒來由的想要苦笑,師父常常對他說,男人要學會放下執著,可最放不下的人原來還是師父自己。


    “是誰殺死我師父的?”秋意濃捧起長槍,重重問,隻要聽到仇人的名字,無論是誰,無論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此人,再用師父的長槍把仇人送入黃泉。


    少女很擔心的緊靠著他,但她也懂事的沒有開口,因為她太清楚少年對師父的敬愛,也明白,有些事情,是男人必須去做的。


    “你真的很敬愛你的師父。”商人長飲了一口酒,以此緬懷戰死的故人,“那個仇,你師父已經給自己報了,修羅槍風雨何等人物?就算是戰死,臨死前也要槍挑死敵,那一夜,敵我兩方,都沒有一人能活著離開。”


    “我橫衝都軍甲,江山衛男兒但有同歸於盡之心!就算是各族聯軍,百萬鐵騎,也休想全身而退!”隻這一句話便含蓋了那一戰無法想象的慘烈,商人顯然是有了酒意,忽然起身,向著殘月狠狠擲出酒瓶,“隻要星火不滅,總有一天,江山衛還會再回來的!我們會重舉漢旗,護持中原!”


    聽說師父連仇人都沒有給他留下,秋意濃心裏空落落,也無心去看這商人的大發狂態,沉默了好一陣,他才問,“師父臨去前,有什麽話要你帶給我嗎?”


    “有。”商人靜了下來,“你師父讓我告訴你,他死得其所。”


    眼淚,再一次從秋意濃眼角落下,他完全明白師父的臨去之言,這是他們師徒曾經的對話,他問師父,要怎樣才算是死而無憾?


    師父回答,生當盡歡,死則無憾,或者,死得其所。


    師父死得了無遺憾,因為師父死得其所。


    原來,師父那一夜夜的懷抱長槍,凝望天際,為的就是等這一日,為了故國家園,舍身沙場,死得其所。


    “不論怎樣,謝謝你。”秋意濃把師父留給他的長槍抱在懷裏,向商人鄭重一鞠。


    “份所當為。”商人還以一禮,又道:“當日聽說風雨收徒,我們都吃了一驚,誰能想到,一向冷口冷麵,獨來獨往的修羅槍竟會跑到契丹來收了你這麽個徒弟。”


    “師父待我恩重如山!”


    “看得出,風雨對你很好,真的很難想象,他這家夥也有寬容慈和的一麵啊。”商人搖搖頭,看了看一旁的少女,忽然一笑,“好好珍惜你的女人,說起來,你們師徒的性子還真是相象,難怪他要收你為徒。”


    “師父…也有心儀的女人?”


    “是啊,不過,他沒你這麽幸運,那個女人…”商人欲言又止,“罷了,都是些從前舊事,再提無益。”


    “你是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的?”秋意濃很疑惑,自己這些年帶著銀子祖孫東躲西藏,為什麽這個商人能找到他,“你是我師父的朋友,難道你也是江山衛中人?”


    “我隻是個商賈,這些年四方行走,消息自然靈通一點,能找到你並不奇怪,況且有些事情,隻要有心,並不難做。”商人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包,遞了過來,“少年人,我知道你最近處境艱難,這包裹裏有些錢,算是你師父給你的最後一點照拂,這以後,就要看你自己了,這些年,我會常於中原和上京往來,若是有緣,我們還能再見。”


    秋意濃默默接過小包,“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日後,我會報答你。”


    “在下玄遠,隻是一介遊商。”商人似乎要事在身務,又說了幾句,便向秋意濃告辭,臨去前,他拍了拍秋意濃的肩膀道:“修羅有槍,翱翔在天,你是修羅槍的唯一傳人,不要辜負了你師父的一番教導。”


    商人走後,秋意濃懷抱著長槍,坐在屋前,回憶著與師父相處的一幕幕,這個在他心目真正取代慈父地位的恩師,已為了守護自己的中原家園,戰死於故國。


    他再也見不到師父了。


    蒼穹之上,該有一顆星辰是屬於師父的吧?


    少女柳銀子依偎在他身邊,雖然疲憊,卻也不肯去睡,她不想少年在獲悉師父噩耗的第一夜,獨自度過。


    “我隻剩下你了。”少年將她一並攬入懷中,幽幽道:“所以,我一定要把你照顧得更好。”


    “你已經把我照顧得很好了。”少女早已很滿足能在此生與他相遇。


    “我是師父的傳人,不能就此平凡一生。明日,我就去投軍。”少年輕撫著懷中長槍,在她耳邊輕輕道:“我說過,我要做你的飛將軍。”


    少女伏在他懷裏,將不舍和憂慮轉為一次溫情的頷首,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不會平凡一生。


    商人留下的包袱裏是不菲的銀錢,夠兩人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但秋意濃不希望再過這種提心吊膽擔心被爹娘找到的日子,而且柳銀子的病情愈漸沉重,雖然現在已不愁錢買藥,可有些珍稀藥物是即使有錢都買不到的,要得到最好的藥,不但要錢,也要足夠的權勢。


    所以次日一早,他先去城中購置了一處大宅,雇了幾個丫鬟來照顧少女,又買了一匹駿馬和許多日常用物,還重金聘請了幾位名醫每隔數日為少女看診一次,安頓好一切,他暫別了少女,帶著兩柄長槍,騎上駿馬前往契丹東境,他聽說,草原大部烏古族舉族叛變,皇上耶律德光派出他的結拜兄弟拓拔戰,麾五萬黑甲騎軍前往平亂,這幾日,拓拔戰正囤兵東境。


    秋意濃想見一見這位名震契丹的不敗戰王,然後,一圓自己的多年夢想。


    他不想,在平凡度日中埋沒了師父的修羅槍。


    直到許多年以後,黑甲大將攻城賀盡甲每每和人說起與秋意濃的初次,還是一臉的苦笑,因為這個後來成為黑甲騎軍第一闖將的少年,選擇了最張狂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到訪方式。


    那時,正是與烏古族的決戰前夕,整座黑甲軍營全軍戒備,為防烏古斥候探營,名列縱橫五虎之一的大將賀盡甲親自鎮守正營門,誰知烏古斥候未等到,卻等到了單人獨騎前來投軍的秋意濃。


    少年意狂,一到軍營外,秋意濃便大喊要來投軍,有人投軍不罕見,可秋意濃不但要直接做軍中上將,而且還要拓拔戰親自出營來見他,這就太罕見了。


    賀盡甲上下打量了秋意濃幾眼,確認烏古人再蠢也不會蠢到派出這麽個斥候來,便命人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立刻趕走。


    “你們不是就要和烏古人開戰了嗎?我能幫你們打敗烏古人,為什麽要我走?”秋意濃堵在軍營門口,不肯走,“我要見戰王!我要做你們的將軍!”


    “你以為主公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我黑甲騎軍百戰百勝,也不必仰仗你來打敗烏古人。”賀盡甲被這小子的狂言惹得大笑:“就算你真要投軍,也得先從軍士做起,隻有立下軍功才能一級一級升至將領,哪有一來就想當將軍的!你這小鬼憑的是什麽?”


    “就憑我的手中槍!”秋意濃手中槍一揚,幾乎就要點到賀盡甲的鼻尖上。


    營門口的黑甲騎軍都被這一動作激怒,向秋意濃大聲喝斥,賀盡甲也不是好脾氣的人,立刻便要上前把這小子從馬上揪下來。


    秋意濃當然不懼,全忘了自己今日是要來投軍而不是打架的,一抖長槍就要開打,兩邊正要動手,營門內又走出一名少年,身上穿的卻是黑甲上將的服飾,笑咪咪的攔住眾人,“這小子有趣,單槍匹馬堵在我軍營門口,老賀,悠著點,先看看這小子是不是有真本事。”


    “我有沒有本事,你自己上來試試!”見來人與自己年紀相仿,居然已是上將裝束,秋意濃很好奇,又向賀盡甲喝道:“那小子的年紀和我差不多,為什麽他就能做將軍?”


    “你倒是管得寬?”賀盡甲氣極反笑:“這是我軍虎子上將,不得無禮!”


    “他能叫我小子,我為什麽不能叫?”秋意濃一副挑釁的模樣,指著那少年道:“如果我打敗你,是不是就能當你們的將軍?”


    “這麽歪的道理怎麽被你琢磨出來的?”少年將軍一臉怪笑,“小子,不論你有沒有真本事,就這股子狂性倒很對我胃口,有幾分我當年的做派,也好,反正三天後才跟烏古人開打,閑著也是閑著,就掂掂你的本事。”他隨便一點營門口兩名黑甲騎軍,又向秋意濃笑道:“按說不該欺負你,難得你這般狂,我就當你真有點本事,你能打贏他們兩個,我就準你投軍,如何?”


    “才兩個?”秋意濃瞥了眼這兩名人高馬大的黑甲騎軍,直接問:“如果要見到戰王,我要一次打倒幾個?”


    “這都什麽人哪?”少年將軍很是納悶,他也是個來事的人,幹脆又叫過一列十名軍士,“這樣吧,你能一次打過十二人,我親自恭迎你進營見戰王老大,先說好,如果你沒這本事,我照樣把你請進營,不過那時侯你就見不了老大,而是要吃通毒打了,如何?”


    被選中的十二名黑甲騎軍拔出佩刀,慢吞吞出列,如果不是那少年將軍下令,誰都沒心思和這麽個小子動手。


    “你為什麽不上?”秋意濃指著少年將軍,一副惹事的架勢,“既然你是將軍,就要帶頭衝,哪有盡派部下出手的道理?”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也很虛心的受教了。”少年將軍故意拱拱手,“不過我是上將,身子骨金貴得很,不和你這粗人動手,等你打輸了,我倒樂意親自出手打落水狗。”


    “你沒這機會,等著恭迎我進營吧!”秋意濃跳下馬,看了看走近的十二名黑甲騎軍,卻把手中長槍又掛回到馬鞍上。


    “嘿!我說,一天之內別給我那麽多驚喜成不成!”少年將軍翻了個白眼,“難不成你想空手上?”


    “我換把槍,這是我師父的長槍。”秋意濃從馬鞍上換下自己用的那柄槍,“不過是十二名軍士,還不配用我師父的長勝槍這般隆重,這一架,我用自己的槍打!”他掂了掂手中槍,向十二名黑甲騎軍招呼道:“大膽來吧,我這杆槍沒有開過鋒,槍杆子也是木頭的,不會傷了你們!”


    “以後可別說再我囂張了!”少年將軍向賀盡甲苦笑,“瞧見沒有,這小子比我更橫!”目光忽然一頓,他看見,那張狂的小子擺出了一個很古怪的持槍姿勢,槍握左手,右手斜攬,如要以長槍懷抱天下。


    “這種持槍的姿勢我好象聽蕭盡野說起過,咱們這位蕭大戰將生平唯一一次失手,就是栽在一個中原人手中,聽說那個中原人就是用這種手勢握槍。”少年將軍拍拍腦袋,“瞧我這記性,想不起那人的名字了。”


    “我倒希望他能捱打的本事強過說嘴的口舌!”賀盡甲轉過臉,向那十二名黑甲騎軍不耐煩的一揮手,“別磨蹭,給我好好教訓這猖狂小子!”


    “小心點,我出手了!”秋意濃看似好心,實則張揚的提醒徹底激怒了那十二名黑甲騎軍,十二人一聲大喝,一起衝上。


    “九幽平九州!”秋意濃長槍出手,一出手就是最淩厲的殺招。


    師父的翔天槍術,就是要一鳴驚人!


    長槍淩空而起,一杆再尋常不過的木槍,卻以最激越的方式飛掠在天,槍鋒在勁風中急速振動,好似要憑空擦出點點星火。


    讓長槍飛起來!


    挑!刺!劈!掃!蕩!


    一杆長槍,隨著少年的臂膀揮動,步履踏進,在淩空飛翔中變幻出各種淩厲無匹的殺招,每一擊都帶著無跡可尋的莫測凶險,橫如棍掃,豎成刀劈,斜挑向天,蕩落蒼穹。


    十二名黑甲騎軍的手中刀連與長槍隔擋交擊的機會也無,隻覺手中一空,一柄柄鋼刀就在槍鋒起落中被擊飛。


    “該你們兩個了!”擊落十二名黑甲騎軍手中刀,秋意濃意尤未盡,槍杆擦地,挑起兩柄鋼刀,不偏不倚的倒飛入少年將軍和賀盡甲兩人手中,槍鋒隨即一抖,直取兩人麵門,“讓我見識見識,黑甲大將的本事!”


    少年將軍與賀盡甲刀一入手,立知對手雖然年少,卻是他們從所未見的武技高手,哪敢再有半點輕覷之心。


    “大膽!”賀盡甲急往旁退開一步,讓過槍尖鋒芒,一刀劈向槍杆,可刀才劈出,明明就在眼前的槍杆詭異的一轉,讓過刀劈,改刺為掃,一槍砸向賀盡甲手腕。


    “熱鬧看不成了!”那少年將軍臉上笑意不減,出手卻快極,一刀斜揮,架在賀盡甲臂上,先擋住了秋意濃這一砸,此人年紀輕輕,但臨陣經驗頗豐,刀法也老辣異常,手中刀一扯一橫,帶動賀盡甲的鋼刀,兩柄刀呈十字交叉,一起鎖向長槍。


    但力已用盡的長槍竟又突兀的一縮,借此一縮的尺寸餘地,力道再生,閃電般突破雙刀合絞,再次撲前。


    “厲害!”少年將軍見這一槍勢在難防,急撒手棄刀,一手把賀盡甲往旁一推,另一隻手往腰間一探,手中忽多出一柄寒光閃耀的寶刀,於間不容發之際猛往上一撩,嚓的一聲輕響,將長槍砍為兩段。


    但被削斷槍尖的半截槍杆依舊直刺,眼看快要搠入少年將軍眉心,才淩空一收,半截槍杆,穩穩定在這少年將軍咽喉前。


    “不要胡來,算你嬴了!”賀盡甲滿身大汗,隻是這短短瞬息,卻如曆經一場生死大戰般激烈。


    “不是算他贏,而是我們真輸了。”少年將軍麵色不改,對咽喉前的槍杆視如不見,卻向秋意濃笑道:“若非老大送我的這柄朔月寶刀,我們輸得更慘!今日大開眼界,竟能見識到如此了不起的槍術!”


    “你們兩個也不錯。”秋意濃收回斷槍,向那少年將軍點點頭,“尤其是你,應變很快。”


    “打輸了還能被誇一句,今天一定是黃道吉日。”少年將軍氣量很大,對輸了架一點都不在乎,他好象揀到寶一樣伸手去攬秋意濃肩膀,“被你說中了,來,我這就恭迎你入營。”


    秋意濃退開一步,他看出這一臉皮笑的少年是個難纏的角色,轉臉向賀盡甲道:“你剛才說,要做將軍得憑軍功一級一級的升,那你做這將軍花了多久?”


    “三年,曆大戰十一場。”賀盡甲不解其意,但也老實作答。


    “那你呢?”秋意濃又問那少年將軍。


    “一天,意外吧?”少年將軍嘻嘻笑道:“我也很意外,什麽功都沒立,也就是掀了老大的桌子,又帶頭到外頭跑了一圈,結果回頭就被升成了黑甲上將,誰叫咱是一員福將呢?來,兄弟,以後跟我混,哥保證你也風聲水起的過好日子。”此人臉皮甚厚,架才打完,立刻就稱兄道弟起來。


    秋意濃朝他看看,這種人他也少見,笑了笑,把手中半截槍往地上一扔,轉身而走。


    “哎,怎麽這就走了!”少年將軍楞住了,“不會是怪哥斷了你那槍吧?跟我進營,我送你一柄上等好槍!”


    “不用,那是小孩子的玩意,斷就斷了。”秋意濃折回到坐騎旁,摸了摸掛在鞍上的長槍,“今日之後,我就要用師父的長勝槍了。”


    “那你也別走啊。”少年將軍緊巴巴的趕上幾步,拉著韁繩道:“你不是要來投軍嗎?這還沒帶你去見我老大呢?我可是很有誠意的請你進營的,你看,都為你牽馬墜蹬了!”


    “我改主意了。”秋意濃翻身上馬,“我是來做將軍的,打贏你們不算立功,過幾日,我再來尋你們,到時候,自要你們請我做這黑甲上將!”


    “嗬?這口氣還真不小。”少年將軍含笑看著秋意濃,似是了然的鬆開韁繩,又很結實的在馬屁股上拍了兩下,“好,那就到時見,先拍你幾下馬屁,日後你可要幫襯著兄弟啊,你這朋友我交了,我叫澹台麒烈,兄弟,怎麽稱呼?”


    秋意濃臉一黑,低聲嘀咕了幾句,哪肯說出自己的名字,一甩韁繩,徑直而去,隻聽得澹台麒烈還在後麵大呼小叫,“不送啦!咱們三天後再見,我請你喝酒找樂子!”


    “氣勢洶洶的過來,怎麽打贏了反而要走?”賀盡甲又納悶又憋氣,“小澹台,為什麽你要說三天後再見?”


    “他不是想立軍功嗎?那當然是三天後再見嘍?”澹台麒烈把剛拍過馬屁股的手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馬股上很多汗啊,看情形這小子是趕了很多路才來到這兒的,心思倒是很誠,可為什麽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呢?難不成他的名字很容易讓人浮想連翩?”


    說著,澹台麒烈老實不客氣的把手在賀盡甲衣襟上抹了抹,不等賀盡甲瞪眼,他又愁眉苦臉的說道:“老賀,為什麽這小子剛才聽了我的名字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可是名震契丹的少年英雄啊!”


    “我怎麽知道。”賀盡甲沒好氣的轉過身,對方才的眨眼落敗還心有不甘,“如果蕭老大在這兒,一定不讓這小子討了好!”


    “我倒慶幸老蕭不在,不然今天這臉就丟大了。”澹台麒烈嘿嘿一笑,“走,去告訴主公,我們馬上要多出一位猛將了。”


    離開軍營,秋意濃沒有折回少女處,而是立即前往就近州城,他找了家鐵匠鋪定做一套盔甲,秋意濃的要求甚是怪異,盔甲材質不論,熟鐵生銅皆可,盔甲上不但遍體都要雕刻花紋,整副盔甲還要塗染極鮮豔的色彩。


    秋意濃預付了三倍銀錢,要求鐵匠三日內必須製好盔甲。


    雖然秋意濃的要求甚為古怪,但看在錢的份上,鐵匠欣然應允,三日後,秋意濃一身絢爛奪目的甲胄,策馬出城,一路上,不知引來多少路人側目。


    鐵匠的徒兒滿臉納罕:“這家夥一定是個瘋子,難道他不知道在盔甲上雕花就得鏤空,大損盔甲堅固,而且還非要把盔甲染得這麽鮮豔,萬一上了戰場,那敵軍不是都衝著他過去了嗎?”


    老於世故的鐵匠卻搖搖頭“他做這身盔甲並不是用來防身,而是要引人注目!這個少年若上戰場,定是名很凶猛的殺將。”


    “哦?師父怎麽知道他很厲害?”徒弟興趣更濃了,“我偷看過他的兵器,也就是一柄镔鐵長槍,除了槍刃紫幽幽的,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所以我常罵你太懶,不肯認真學藝。”鐵匠在徒弟額頭上敲了一下,“學了這幾年藝還不明白?隻有殺過無數人的兵刃,才會因為浸潤太多鮮血而泛幽幽暗紫!”


    徒弟打了個突,摸著額角不敢再說,心下驚駭,“難道那個少年殺過很多人?”


    秋意濃沒有殺過人,其實他也常好奇,為什麽師父的長槍不管怎麽擦洗,三尺刃鋒所泛動的都是暗幽幽的紫光。


    這一天,正是拓拔戰與烏古叛軍訂下的決戰之日,拓拔戰麾下五萬黑甲都是騎軍,所以他把東境平原選為決戰之地,烏古王此次出動族中所有男子,集十萬步騎大軍,五萬騎軍,五萬長槍步卒,所以他很高興的應允了決戰地。


    烏古王野心很大,這一戰也特意針對敵方來去如風的騎軍做了部署,黑甲騎軍戰力驍勇,馬戰無軍可抵,所以烏古王想先利用長槍兵牽製來去如風的黑甲騎軍,再用本部騎軍發動衝鋒,一戰葬送契丹最精銳的軍隊,他的算盤打得很響,但有兩件事情他沒有料到,第一:他的對手是久經戰陣詭譎的拓拔戰,第二;一個本不屬於這場戰爭之人的突然到來。


    秋意濃到達平原一隅時,交戰兩軍剛到達平原,他尋了一處遠離戰場的小丘,駐馬觀望戰場形勢,想先見識一下那位聞名契丹的戰王風采。


    但拓拔戰打仗素來喜歡先發製人的強硬風格,兩軍一到戰場,連最起碼的叫陣虛禮都不肯施與烏古人,前軍兩萬黑甲騎軍就向烏古族陣發起了衝鋒,秋意濃還沒瞧清楚拓拔戰帥纛立處,就見大群騎軍殺氣騰騰的衝出。


    烏古王倒也正中下懷,立刻命五萬長槍兵上前,想要先吃掉這兩萬黑甲前軍,但這兩萬前軍的衝鋒隻是一個幌子,五萬長槍兵的方陣剛一出列,兩萬前軍齊齊勒馬,馬背上抄弓搭箭,一蓬蓬箭矢對著五萬長槍兵暴雨也似淋下。


    長槍兵倒下一片,方陣大亂,那兩萬黑甲前軍立即棄弓挺槍,發起了真正的衝鋒,步難敵騎,五萬烏古步軍本可以憑手中長槍和方陣牽製騎軍,但先被箭雨一陣招架不及的急射,又被騎軍衝近混戰,長槍兵頓時死傷一片。


    烏古王大驚,用以克製黑甲騎軍的長槍兵一登場便失去先機,形式急轉而下,按常理,烏古王應該立即派出一隊騎軍,先擋住黑甲前軍的鐵騎衝擊,救回已陷入危境的長槍兵,再憑騎軍掩護,先把部隊後撤數裏,再續後戰,以免拓拔戰在占盡先機下擴大戰果。因為拓拔戰這五萬黑甲隻是契丹一部軍甲,可烏古族這十萬人卻是舉族兵力,一旦敗亡,烏古人便臨覆頂之災。這也是拓拔戰事先料定的戰局,


    誰知烏古王竟是個狠人,眼看長槍兵陷入被屠戮的劣勢,一咬牙,索性把全部身家一起壓下,五萬騎軍全部衝出。


    拓拔戰顯然也未料到烏古王會狠得一絲餘地都不肯留,見烏古人拚命,他當機立斷,也下令全軍衝鋒,烏古人想靠兩倍兵力的優勢取勝,拓拔戰也就必須憑黑甲騎軍的強大戰力硬拚,這一來,戰場形勢向著雙方主帥本意都不願看到的混戰傾轉。


    這一仗打下,無論哪方獲勝,贏得的都將是代價極大的慘勝。


    令人震驚的轉機便在此時發生。


    這一仗之前,無人相信,這世上能有人憑一己之力主宰全局。


    直到一柄修羅槍出現在戰場上。


    秋意濃在矮丘上將戰場形勢盡收眼底,卻一直按槍不動,他在尋找時機,三日前和澹台麒烈等人的交手使他肯定了自己的槍術境界,現在,他要試試自己對戰局的把握。


    師父教他的除了槍術,還有兵法,所以,他要持此兩技一鳴驚人!


    很快,他等待的時機就如願到來!


    當烏古人的騎軍紛湧齊上,卻因己軍長槍兵的節節後退,而未能立即衝近與黑甲騎軍廝殺時,遠離戰陣的小山丘上突然傳來一聲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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