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公於私,我都會陪大人同去幽州。【 】”蘇其洛坦然道,“於私,其洛與大人有數年主從之義,我漢人有一句老話,滴水之恩報以湧泉,隻憑大人對其洛的照拂之情,就值得我把這條命送在幽州,更何況,隻要盡心盡力,這一仗我們也不一定沒有贏的機會。”


    “原來我們的主從之情還隻是私?其洛,在你心裏,你的來曆,還有在你身後令你真正認同效忠的那股勢力,才是你心裏的公義,對嗎?”


    “大人海涵。”蘇其洛笑笑,“如大人所言,其洛身後確實另有一股勢力,但無論是我還是我所效忠之人,都不會坐視黑甲氣焰獨霸遼國。”


    “是這樣?”鐵成厥緩緩點頭,他知蘇其洛心有顧忌,有些事情不能明說,往四周一看,見城樓上那些先前被冷火寒等刺客製住的守軍都還楞在原地,鐵成厥喟然搖頭,經過今日之事,自己算是被半逼半悟的鐵下心要助公主,可霸州軍卻都被嚇得驚魂不定,在領兵前往幽州之前,就算他沒本事使士氣重振,也要盡量穩住軍心。


    “大家下去休息吧,先把受傷的弟兄帶去療傷。”鐵成厥叫過城樓上那些守軍,溫言道:“傳我令下去,今日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死去的兄弟也即刻厚葬,按陣亡加倍撫恤家人。”


    他從懷中摸出太守印信,遞給一名軍士,“你速去監牢,立刻把雷雲郯雷副將放出來。”想了想又道:“如果雷將軍還怨恨本官,那就問他一句,願不願意陪本官把命送在幽州。”


    等守軍都下了城樓,鐵成厥走到城跺邊,隨手撫著嶙峋城壁,這城牆很久沒有修補了,隨手一摸,便能掰下幾片灰白,鐵成厥歎了口氣,這幾年裏,他這太守實在是當得太不稱職了,沉默片刻,他緩緩道:“其洛,我再怎麽愚鈍也知道,你屈居在我身邊這麽多年,你和你身後的人一定另有目的,但不管你們想從遼國這場浩劫中得到什麽,我都可以不問你的來曆,也不管你身後之人是誰,就算到了幽州,我也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你的來曆。”


    “大人是想…?”蘇其洛輕聲道:“請明言。”


    “替我傳句口信給你身後那位人物,我無所謂他這些年在暗中對我做下的事情,但是這一次,我希望他能罄盡全力,助我大遼渡過難關。”


    “大人放心,其洛可以保證,我和我所效忠之人,早已決定會全力相助幽州。”


    “好。”鐵成厥沙啞著聲音,慢慢道:“那我也保證,如果遼國能渡過此劫,不論你們要的是什麽,就算公主給不了你們想要的,我也會盡力給你們。”


    “大人赤誠心意,其洛替我家主公先行謝過。”蘇其洛長身一禮,鄭重道:“也請大人放心,我們要的東西並不多,其實我們想要的,隻是中原江山可以不再遭受更多的戰火**。”


    “你們要的確實不多。”鐵成厥心有所感,目光飄忽掠向遠方,“還以為漢人曆經唐末亂世,早已人心凋敝,想不到忠義衛道之心從來不絕。”正感歎著,鐵成厥不知看到了什麽,額角青筋起伏,忽然在城壁上重重一拍,激起碎屑四散,“天下雖廣,拓拔戰不亡,黑甲戰火終將遍焚四野!”


    城外,黑甲大軍雖已遠去,但十幾萬黑甲過兵聲勢何其浩大,極目眺望,仍能清晰看見那一片黑甲所帶起的塵煙高揚不散,勢如一條龐然黑龍,在大地上翻絞而過。


    “圖老哥!”大舉行進的黑甲騎軍中,一名騎軍遊魚般在隊列中左右穿梭,向在前領軍的圖成歡快速追近。


    “這廝比我也小了沒幾歲吧?真是要把我越叫越老了!”圖成歡無奈的向跟隨左右的子侄搖了搖頭,一勒韁繩,放慢了馬速,“存心不理他吧,還真怕他一路老哥的把我叫到上京。”


    他的子侄們都笑了起來,撥馬散到兩旁,給追上來的那名騎軍讓開道,那名騎軍也是五十歲上下的半百老壯,身材精瘦如少年,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絲贅肉,馬上身形標槍似筆挺,身上也無兵器,隻在背上負了一張狹長如刀的鐵脊長弓,他的馬背上左一袋,右一袋的掛滿了一袋袋箭囊,此人兩臂奇長,拽著韁繩的臂彎也如兩張彎弓般狹長,似乎一伸手便能從任一箭囊內抽取箭矢。


    這騎軍策馬來到圖成歡身後,正要再招呼,讓在左右的圖成歡那些子侄們忽然一起在馬背上拱手行禮,向那騎軍高聲喊道:“木老伯!”


    “別把老子叫那麽老!”來人板起臉來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我可要比你們家老頭子年輕好幾歲!”


    “要不我讓小子們喊你一聲大侄子?”圖成歡笑咪咪的回過頭,看了看來人馬背上飛揚筆挺的身軀,似有些不服的撇了撇嘴,“老東西,十幾年沒見,身材倒是保養得好!”


    “你在霸州享福,我在荒原狩獵,這就叫各有得失。”來人看了看圖成歡微微凸起的肚腩,得意的笑笑,向一旁的冷火寒和拉木獨幾人熟稔的打了個招呼,又皺起眉向圖成歡問道:“圖老哥,我能明白你為什麽不殺鐵成厥,可我想不通,你今日為什麽不肯占下霸州?得了霸州,我們就能做一支隨時直插幽州的奇軍,這個好處,你不會想不到吧?可別告訴我,你這屠城屠得歡的殺星這幾年在霸州教子抱孫的日子過得太舒服,心腸給磨軟了?”


    “想不通吧?木礫小子!我告訴你,這就是為什麽我們同為黑甲上將,我能做到破軍統帥,而你隻能當個冷箭遊騎營一營統領的原故!”圖成歡故意賣了個關子,又向冷火寒幾人使了個眼色,“哥幾個都別告訴他原故,讓他一路憋到上京,悶死他!”


    “老家夥,十幾年不見還是這脾性,就知道損人!”這木礫搖頭苦笑,卻也不再問下去,“賣你的關子去吧,老子辛苦帶著冷箭遊騎營千裏趕來幫忙,你倒好,帶著人來回折騰。”


    “你小子來得是挺快,連我也嚇了一跳,還以為你會最後一個趕回來。”圖成歡一本正經的點頭,“這樣吧,回頭我一定替你向主公請功,等仗打完了,讓主公賜你半畝地,我也私人敬送你兩頭豬,讓你小子從此過上放豬種地的好日子。”


    “我可以送條狗。”冷火寒居然也來湊趣,“沒有狗跟著,萬一放豬放丟了怎麽辦?難道叫木礫這黑甲上將追著頭豬跑,那我們黑甲騎軍的臉麵不就丟光了?”


    “你這刺客頭子,什麽時候也學會耍嘴皮子了?還不躲人堆裏去!”木礫大怒,指著冷火寒就罵,還作勢要抽箭去射他,惹得眾人一陣大笑。


    幾個老友十幾年不見,情誼卻深,重逢之下都極欣喜,也顧不得在部下麵前保持上將風度,嘻嘻哈哈的吵起嘴來,鬧了好一陣子,圖成歡收住笑,“木礫,你的遊騎營也算是斥候,又是從最遠的地方趕來,這一路過來眼界最廣,消息也最靈,怎麽樣,所有黑甲是不是都已經在向上京趕赴?”


    “加上我們這一路,差不多都快集結了,老刀赤風和小澹台肯定是一路,他倆一個當馬賊,一個當馬場主,聽說這些年還著實賺了筆大財。”木礫怪笑道:“等到了上京,老子非要從他倆身上好好刮一層油水!”


    “他們身上沒油水給你刮!”圖成歡哈哈笑道:“小澹台販馬是賺了筆錢,可一半留著買好馬,一半都讓赤風送到了我這兒,你回頭看看隊列中那許多攻城器械,你以為那些寶貝是天上掉下來的?不要用錢打造啊?”


    “赤風一邊當馬賊,一邊給你這土財主送錢?”木礫有些愣神,想想又覺好笑,“你們幾個還真是配合默契,隻有老子最受苦,一個人躲在塞外。”


    圖成歡譏道:“還不是因為你從前凶名太盛?把你藏城鎮裏,萬一被人認出來,那不是壞了主公的大計嗎?”


    “我殺得人能有你這破軍星多嗎?”木礫聳聳肩:“還有那頭夜鷹,他性子獨,說不定早一個人躲到皇宮屋梁上,給主公守夜去了。”


    冷火寒補了一句:“前幾日我部下斥候看見一個黑甲大漢快馬向北,應該是巨靈骨紮力。”


    “骨紮力?”圖成歡感慨道:“十幾年不見,這小夥子也快四十歲了吧?這些年別的兄弟我都不擔心,就擔心骨紮力這淳樸性子會吃虧,他這些年一個人隱居,也不知道過得怎樣,還真是怪想他的。”


    “哪個不開眼的敢去惹我們的巨靈將軍?”木礫長臂一舒,手中已拈了一支箭,一邊翻轉把玩,一邊盤算道:“十名黑甲上將戰千軍裏,霍家兄弟這幾年都隱居在主公的封邑裏,他們肯定第一撥趕到上京,這樣算起來,大概也隻有小秋這柄修羅槍不知道有沒有動身了。”


    “小秋?”聽到這個名字,圖成歡麵容上頓時湧出關注,顯然,這是個令他很看重的人,“小秋會回來的,主公的霸業離不開他這柄修羅槍,隻不過他身邊還有些牽掛,也許會遲兩天趕到。”


    “牽掛?不就是為了個女人嗎?還是個瞎了眼的女人!”木礫卻用很不屑的口氣道:“我承認小秋是個人才,他的槍術軍陣世無匹敵,修羅槍險,絕殺陣威,可這麽個被主公寄予厚望的奇男子,居然整天為了個病懨懨的瞎女人牽腸掛肚,還一磨就十幾年,他娘的!什麽出息!”


    木礫越說越不滿,“記得當年主公準備用藏兵隱將術把我們都分散藏於遼境各地時,雖然大家知道這是為圖日後大計,可被點到名字的人還是一肚子不痛快,誰不想繼續留在主公身側盡忠?小澹台當時還威脅主公說要把他的寶貝女兒拐跑,隻有小秋,二話不說撒腿就走,連主公都看得臉發白,知道的明白他是要趕著回去陪那瞎婆娘,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要當逃兵去了。我聽說他這些年都和那女人躲在一處山穀裏,過著那隻羨鴛鴦不羨仙的逍遙日子,天知道傳旗黑甲能不能找到他!”


    “你別亂說!”圖成歡不悅道:“小秋一定會來的,他隱居的地方就在遼境東邊,當日他匆忙離去,隻是耽心他女人的病勢。臨行前,他還特意把那處地界畫了張圖給主公,小秋能對女人重情,自然也會對主公守信。”


    “重情?男子漢大丈夫生於世間,不知道立不世功名,整天就知道心疼個女人?這算重他娘哪門子的情?”木礫搖頭冷笑,“真不知道他那女人有什麽好?不但是個瞎子,還一身絕症!主公從前為給這女人治病,費了多大心血?連老子都被派出去給那女人尋藥,黑甲上下好一陣辛苦,才勉強把那女人從鬼門關給救下來。”


    “尋藥又怎麽了?這就是袍澤之情!”冷火寒冷冷道:“主公費盡心血為小秋的女人治病,那是主從之義,小秋的為人我最清楚,我也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要我說,小秋就是個異數,為了那女人,他什麽事都幹得出!”見兩名黑甲上將都替那小秋幫腔,木礫更是不滿,“那瞎婆娘喜歡漢朝那個飛將軍李廣,他就改了自己的名號,稱自己是豔甲飛將,每次上陣打仗,小秋都要先把他女人安置好,所有黑甲騎軍都是黑甲貫身,偏偏他成天穿著一身夠紮眼的繡花袍甲,還異想天開說這是為了萬一他戰死沙場,別人能立即一眼看到,然後告知他那女人,不必苦等他歸來,這都是什麽喪氣話?我看他這次就算肯回來,也是為了替那瞎婆娘向主公討藥!”


    “夠了!”圖成歡突然動怒:“不要一口一個瞎婆娘的咒人!被小秋聽見,他不計較我也要跟你翻臉!你自己是個皮膚濫淫的俗物,不懂男女至情,就不要去菲薄他人真情,你也一把年紀了,除了射得幾手箭,就知道背後指摘同袍,你倒是有出息?別忘了,當年主公就曾經曆喪妻之痛!難道在你眼裏,主公也是個異數?”


    見圖成歡動了真怒,又說出主公當年痛事,木礫嘀咕幾句不再做聲,拉木獨和圖成歡的幾個子侄自然上來打起了圓場。


    圖成歡和冷火寒一起瞪了木礫一眼,孩子鬧氣似的撥馬行前,都不肯再理他,往前行了一陣,木礫自知理虧,和拉木獨幾人說了幾句,居然也象孩子似的又老著個臉皮湊了上來,“聽說護龍七王裏的老五將也很會使槍,不知道跟小秋比,誰更勝一籌?”


    圖成歡和冷火寒又一齊回頭,很是錯愕的看著他,忽然一同失聲而笑,木礫一臉尷尬的陪著嘿嘿笑了幾聲,又用他那奇長的手臂撓了撓頭,“管他那麽多,真打起來,老子抽冷子一箭射死護龍將,免得小秋的娘子擔心!”


    “你這老小子,什麽都好,就是嘴太嫌!這麽多年也不見改!”圖成歡指著他一通笑罵,笑了一陣,圖成歡笑聲低了下來,“護龍七王那幾個小子,雖然與我黑甲結下深仇,可我並不討厭他們,因為這幾個小子對耶律德光的忠心,的確令人佩服!”


    “這就是各為其主,是可敬之敵,也是必殺之仇!”冷火寒冷冷笑道:“看在他們也懂得忠義道的份上,殺死他們的時候,我會盡量不讓他們死得太難看。”


    “說得對,各為其主!黑甲榮耀,主公雄圖,不能被護龍小輩阻擋!要怪,就隻能怪他們不該遇上耶律德光!”圖成歡眼中殺氣突現,猛一打馬,衝騎向前,“弟兄們,此去上京一路,都給我舉高戰旗,**殺氣,用我們黑甲騎軍的鐵蹄,好好震一震這腳下大地,讓所有遼人都看到,我黑甲集結後的真正聲勢,再讓他們掂一掂,敢不敢把他們的性命,再擋在我軍戰旗之前!”


    十幾萬黑甲齊聲喝應,高舉旗幟,蹄踏大地,奔流撲前。


    “好一個破軍星,原來打的是這主意!”木礫恍然一笑,也一拍坐騎跟上,隨聲高喝:“冷箭遊騎營聽令,沿路戍衛,遊騎四顧,凡擋我黑甲行軍者,射殺!”


    七月一,霸州城外;


    黑旗聚將!


    三日內,各路黑甲四方湧至。


    七月三,


    黑甲上將——戰千軍之破軍星圖成歡,麾力士營猛士百人力出城!


    同日,


    黑甲上將——戰千軍之密殺刺客冷火寒,麾百名密殺營死士,歸隊!


    同日,


    黑甲上將——戰千軍之魔手長弓木礫,麾千名冷箭遊騎長弓手,歸隊!


    三日聚將,


    破軍星集黑甲騎軍一十八萬,急赴上京!沿途大造聲勢,震動遼疆,所過州城遼人但見黑旗者,心膽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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