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耶律明凰兩手叉腰,向著落荒而去的背影怒叱,便是明君,也可偶爾雷霆震怒,何況她還是公主,刁蠻一次,也算無傷大雅。【 】


    反正四周無人,不必在意雍容豐姿。


    又過片刻,胡赤和厲青兩人麵無人色的走了進來,得到梁正英的好意提醒,又見識到這位素以沉穩氣度走動的布衣客卿的狼狽模樣,他倆幾乎是順著牆根進了別院,一進別院,兩人頭都不敢抬,三言兩語交代完公主密囑兩人去查找的事,自問沒有多說一句不該說的話,眼神站姿也小心得無可挑剔,話一說完,兩人立刻就欲告退。


    誰知這挑剔之事實在是可空穴來風,而且這種在公主麵前一說完事就立即告退的臣子格局,實在是真正觸到了這位公主的傷處,激得耶律明凰舊怒未去,新恨又生,當即指著二人的鼻子一通怒罵,痛斥二人未侯吩咐便想回避,乃是不識禮儀,恃寵而驕,其行徑實屬膽大包天至極,開始耶律明凰還能略有自製,清醒自己不過是想尋釁出氣,可到後來越罵越傷心,越說越難自禁,竟然口口聲聲喝問起兩人為何刻意忘情來,這下胡赤和厲青算是給徹底嚇住了,雖明白是身蒙奇冤,代人受過,又哪敢有一字辯白,隻得匍匐在地,哀聲告罪,卻不敢有一言提及自己所犯究竟何罪,以免公主醒覺後羞怒更盛,直接將二人貶出幽州。


    好一通淋漓怒斥,公主的雷霆震震才化為咻咻嬌喘,兩員心腹已被罵得麵無人色,神情呆滯,正不知今日該如何收場,幸好太守張礪和統領窟哥成賢於此時進來,看到這二人,公主臉上總算轉了顏色,勉強收起怒氣,耐起性子向二人和聲問話。


    張礪和窟哥成賢兩人顯然老到多了,對片刻前還聲透別院的雌威怒吼仿佛一個字都未聽到,同時很有眼色的不讓餘光掠及胡赤和厲青的尷尬模樣,他倆徑直走到耶律明凰麵前,張礪肅然,窟哥成賢恭謹,你一言我一語,不留話縫,不疾不徐的稟奏起一早被派往各處州城遍發詔書的騎軍動向;萬名騎軍,分往遼國各州,近處百人一隊,遠處千人一軍,幾時出城,各往何處,約略往返時日,一一詳細而奏,端的是滴水不漏。


    稟奏完畢,張礪和窟哥成賢二人也極有默契的立於原地,眼觀鼻,鼻觀心,靜侯吩咐,全無半點想要倉促而退之跡象。


    這做派不但看得胡赤和厲青自愧不如,耶律明凰也不好意思再向兩人撒氣,再兼二人稟奏的乃是當務要事,涉及智一片苦心,因此聽完奏對,耶律明凰不但和顏悅色的向二人道了辛苦,還分外嘉勉了幾句,主動讓二人退下。


    胡赤和厲青悔斷腸子之餘更暗歎這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福澤怎會輪不到他們頭上,但此時悔之顯然已晚,除了自認倒黴,也隻能繼續伏地思過。


    公主一口惡氣已暫出,瞪了這兩心腹一眼,拂袖命他倆快快消失眼前,他倆如蒙大赦的告罪而去,雖歸心似箭,腳步還不敢邁急,生怕再惹得公主不快,一步一挪的又順著牆根離開。


    一萬幽州騎軍,一日齊發,一份份詔書如燎原火般燒向遼國各處州城,但耶律明凰和智都不知道,在幽州軍發動鐵騎快馬催送前,另一股黑色暗流早於數日前向遼疆各地席卷而去。


    數日前,正是七萬羌族離開上京,長路奔赴幽州之時,與羌族一同離開上京城的除了滅族計,還有拓拔傲和一萬黑甲鐵騎,名義上,拓拔傲是奉令護送羌族至順州,但在把七萬羌人送入不歸路後,拓拔傲卻執行了此行所受的另一道密令;命一萬黑甲騎軍趕赴遼疆各處,所過之處,遍插戰旗,同樣是一萬黑甲,同樣是散往遼疆各地,但隨著這一道黑流奔湧所至處,引燃的卻勢將是另一場更浩大的兵戈錚鳴。


    遼域西北,邊陲草原一處水草最豐盛的地方,數百個大帳篷依著一條蜿蜒小河密密而紮,住在這裏的是一個仍保持著遊牧習俗的遼民小部,和大半遼人不同,這裏的人並不喜歡城郭繁華,務工而作的日子,卻習慣放牧狩獵,漫無拘束的日子,所以,這個小部落婉拒了兩代遼皇入城安居的邀請,選擇了繼續在此片草原上放牧而歌,簡單而快樂的生活。


    每當有人路過,他們都會秉承風俗盛情接待,在夜色中點起一堆篝火,大家圍坐一起,興致勃勃的聽客人講一些朝野逸事,而當往來客人每每好奇這部落中人為何仍要這樣簡樸度日時,他們卻會自豪的回答,這才是契丹遼民的風骨,篝火後閃亮的一雙雙眼睛裏,滿是自豪。


    象這樣堅持遊牧散居的部落,遼國境內雖不多,卻也並不罕見,所以客人們也總會笑著岔開話去,繼續和牧民們喝著馬奶酒,一醉方休,告別時,客人們也會牢牢記住這個部落所在,以便日後得閑,再來一嚐城中瑣碎時日無有的簡樸安逸,篝火盛情,共扶一醉。


    這一日清晨,小部落內勤勞的牧民們早早走出帳篷,秋風吹草長,正是放牧好時節,牧民們打著哈欠,正要去牧棚裏把牛羊趕出來,忽聞一陣孩童歡笑喧鬧聲從小河邊傳來,原來部落裏的小孩們一大早就圍在河畔木橋前,不知在看什麽熱鬧。


    一個小孩跑到剛出帳篷的部落長老麵前,大聲道:“長老,你快看!這木橋不知怎麽斷了好大一截,橋中間好大一個窟窿,人都過不去了!”


    “糟糕!”長老頓時有些發急,這木橋雖然簡陋,卻是從此地到對岸的唯一途徑,河對過水草豐盛,是放牧的好地方,這木橋一斷,大為不便。


    長老心裏懊喪的拍了拍後腦勺,這橋搭了十幾年,再是牢固,可大家趕著牛羊在上麵終日往來,難免坍壞,前幾日就想著修繕一番,卻惦記著喝新釀好的酒,竟把這要事給忘了。


    “以後可真得少喝幾口酒!”長老回頭招呼男子們,“都別站著了,漢子們都過來!去砍些木頭,備好繩子,選上十幾個力氣大的,喝兩口酒暖暖身子,把昨晚用在婆娘身上的力氣都使出來,這就下河去修橋。”


    聽長老發葷話,一大群男子們轟笑起來,卻不見人幹活,長老正要吹胡子瞪眼睛的罵人,先前那小孩扯著他袖子道:“長老,你沒看見嗎?骨紮力叔叔早下河修橋去了,你看!”


    長老揉著眼睛往橋下一看,果然有一名魁梧如山石般的高大漢子,背著一捆麻繩,正立於潺潺河水間,能把一頭成年羊沒過頂的河水雖然湍急,卻隻在他腰間川流。


    大漢一隻胳膊頂著木橋斷裂處,另一隻胳膊拖過一根粗大的木段,豎在搖搖晃晃的木橋下,隨即又從背上解下麻繩,熟練利索的綁縛起來。


    這大漢不但身量魁梧,力氣也極大,整座木橋下墜的分量都壓在他肩上,他卻一點都不覺吃力,還有閑暇和岸上的孩子們說著話。


    “骨紮力叔叔好大的力氣,你是天下第一神力的男子漢!”


    “沒錯,比力氣誰都比不上骨紮力叔叔!”部落裏的小孩最崇拜這一身巨力的大漢,鼓著掌不停叫好。


    骨紮力很憨厚的笑笑,雖然是孩子們誇獎,仍是很認真的答道:“我隻是有點蠻力,算不上什麽神力,我從前有個朋友,他的力氣就比我大多了。”


    “這世上不可能有人的力氣比骨紮力叔叔還大!我們不信!”孩子們顯然不肯接受心中英雄的自謙,跳著腳大喊。


    “真是該戒酒了,居然連骨紮力這麽大個人都沒看見。”長老放下了心事,看著那高大漢子滿意的笑了起來,這骨紮力是他部落裏的寶,還是意外揀來的寶。


    十幾年前的一個傍晚,骨紮力一人一騎,經過這條小河旁的小小部落,這身材遠比常人高大的骨紮力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好奇,那時的骨紮力還隻是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


    長老記得,當部落裏的人帶著好奇盛情邀請他做客時,這魁偉高大的青年神態間竟還有些赧然,當時他就知道,這是一個淳樸敦厚的男子。


    一囊酒盡,大家圍坐在篝火旁,好奇的向骨紮力打聽他的來曆,幾乎所有人都認定這樣的魁偉青年一定是軍中的擎旗猛士,骨紮力卻樸實的笑笑,說自己隻是一名偶路此地的遊獵,再追問下去,他就隻是笑而不答。


    到了第二日,大家一掀開帳篷,就看見骨紮力扛著一根樹段,立於河中,岸上還擱著一大捆同樣粗細的樹段。原來昨晚喝酒時,聽這裏的人說起因為這條小河的原故,使他們每次放牧都要繞上一段遠路,頗為不便時,骨紮力就默默上了心,作為對這個部落好客的回報,他要在告別前為他們搭一座木橋。


    看見這個昨日還是陌生人的青年,隻是因為一頓飯,一囊酒,一夜棲息,就要還他們諾大一個回報,大家震撼之餘便是感動,記不得是誰大喊了一聲,男子們呼啦一聲都跳下了河,扛木頭的扛木頭,捆繩子的捆繩子,熱火朝天的和骨紮力一起搭起橋來,然後,長老想了多年,卻因難未遂的心願居然就在這一日間完成


    橋搭成,當大家紛紛端著馬奶酒向骨紮力道謝時,長老也問起他日後的打算,骨紮力摸了摸腦袋,笑著說隻是想到處走走,看看這片草原究竟有多大。


    於是,長老立刻試探著挽留他在此地長住,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這位青年緩緩點頭,用樸實的目光向眾人道謝,當日,無牽無掛的他就留了下來,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也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麽,但這個部落的每個人都接受了他的淳樸敦厚。


    和骨紮力一起安居於此的,除了那匹高大的駿馬,便隻有馬背上的一個碩大包裹。


    長老的眼睛很亮,在第一眼看到骨紮力在馬背上,四處遠望的迷茫時,長老就明白,這青年想找的是一處可供容身的溫暖。而那個從不見骨紮力在人前打開的包裹,裏麵裝的,大概是這青年想要深埋於心底的事物。


    長老認為,無論包裹裏裝的是什麽,都不再重要。


    直到現在,長老都很得意自己當日的挽留,因為在這十幾年裏,骨紮力不知給部落出了多少力,甚至還拯救了整個部落,有一次,一股遊蕩馬賊趁著夜色突然來犯時,就是骨紮力從蹄聲中聽出了異常,第一個衝出帳篷,他拔出一根栓馬的木樁,單身一人就掃倒了幾十名馬賊,又騎上馬,連夜追出幾十裏,不但殺光了這群四處為禍的馬賊,還救回了被搶走的幾名小孩,從那以後,再沒有歹徒敢覬覦小河旁這處自給自足的部落。


    十幾年過去,當日的樸實青年已成為穩重中年,卻因一日偶然駐足的緣分,十幾年如一日的守護著整個部落。


    “都發什麽楞呢?也不過去幫把手!”十幾年下來,長老早對這骨紮力已如自家子侄般心疼,見其他男子都幹站著看熱鬧,大為不滿的瞪眼道:“隻知道看著骨紮力一個人忙活,就算出不了勁,也不知道遞口酒過去,讓骨紮力暖暖身子。”


    “長老,這遞酒的溫柔活哪輪得到我們啊?”一名男子嬉皮笑臉的指著河邊道:“你看,雲兒不早拎著滿滿一囊酒,守在橋旁了嗎?我們這一過去,不就打擾了嗎,惹惱了骨紮力,誰當得起他一拳頭啊?”


    “就算撐得住骨紮力的硬拳,也頂不住雲兒的粉拳啊!”又有人笑著起哄。


    長老仔細一看,橋邊果然站著一位秀麗的牧民少女,兩手捧著滿滿一囊馬奶酒,滿臉溫柔的看著河中男子。


    “戒酒,要戒酒,今晚上就戒酒。”長老嗬嗬直笑,“還真是老眼昏花了,也難怪,這一下都十幾年了,還能不老嗎?”


    擁滿人的河畔,少女雲兒的眼裏卻隻有骨紮力一人,左眼是他的硬朗,右眼是他的善良,兩眼所見,,便是這男子的全部,早在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還隻是個小女孩的她就知道,她的眼睛裏再也容不下其餘男子的身影。


    就是那個夜晚,她被一名馬賊裹挾在馬背上,她的哀哀哭泣和求告隻換來馬賊的叱罵和皮鞭,黑夜裏除了狂躁馬蹄聲,便隻有恐慌陪伴,那個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因為她已經在馬背上顛簸了大半夜,就算部落裏的人想救她,也無法在黑夜中追上這許多路。


    就是在小女孩剛懂得絕望時,她聽到另一陣馬蹄聲從後追上,一聲怒吼,一陣勁風,然後天和地仿佛突然倒轉,當她再睜開眼時,馬賊已橫屍於地,而她正被一名青年穩穩的抱在懷中,微亮的星光映下,正照亮了這男子淳樸的臉龐,“走,我們回家。”


    青年向她微笑。


    從此,小女孩就把他的微笑和名字永遠記入了心底,“骨紮力。”


    小女孩回以甜美的微笑。


    十幾年眨眼而過,小女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部落裏許多年歲相近的少年都喜歡圍著她,每次放牧,幾乎都能聽到少年們向她遠遠的唱著情歌。可在她的眼裏和心底,從來就隻有這個名叫骨紮力的男子。


    曾經的青年已成中年,眉角有了紋落,眼中多了滄桑,可她每一眼看去,男子永遠都是當日的青年,她很高興,能和這男子在同一條小河旁同住了十幾年,她也很失落,因為這個男子似乎從不知道她的心意,總是用一種看著小女孩的溫和看著她。


    她更執著的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從他眼裏的小女孩成為女人。


    他的女人。


    所以,她會永遠陪伴在這男子身邊,十幾年後,還有十幾年,直到永遠。


    “行了行了,都圍著幹什麽,還不散開!都給我去放牧!”長老很偏心,一看清是誰在默默陪著骨紮力,立刻端起架子喝命大家散開,讓河中的漢子和河邊的少女能有獨處的機會。


    “橋還沒修好,長老,我們該怎麽過河啊?”有人故意苦著臉使壞,卻想看看骨紮力會對雲兒說些什麽,大家都在心急,這個骨紮力究竟要到什麽時候才肯接受少女的表白。可這力大無窮的漢子每次在少女麵前,卻隻有一份讓人幹著急的木訥。


    “橋沒修好不會繞路嗎?幾十裏路就把你們一個個愁成這樣,快散開!”長老狠狠的揮手,趕走了想看熱鬧的人,自己卻偷眼去看立在小河中,埋頭幹活的男子,若說骨紮力唯一有什麽讓他不滿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對女人的木訥,這些年來,部落裏不知有多少女人向他示愛,可骨紮力卻拒絕了每一份柔情,隻是在他親自搭成的小帳篷裏獨住了十幾年,陪伴他的除了隨他同來的那匹馬,便隻有一隻從不見他打開的包裹,靜靜的躺在帳篷角落,包裹著誰都不知道的過去。


    隨他同來的那匹駿馬,已隨歲月蹉跎而老去,青年也成中年,長老有一句話很想告訴骨紮力,人活一世,有些東西並不該蹉跎而失。


    “怎麽還不走?”見看熱鬧的人還是楞楞的立在原地,長老又開始喝罵,忽發現,大家的目光已從河畔移向了他身後。


    長老回頭一看,隻見身後的草原上,正有一騎疾馳而來,來騎越奔越近,直衝到部落的柵欄前,才一勒韁繩,帶住坐騎,馬上之人一身黑甲,神情肅穆,向部落中人略一打量,伸手又從馬鞍旁摘下一杆斜掛的長物,隨風一抖,重重插於地上。


    那杆長物在風中展開,原來是一麵黑色大旗,黑色旗幟上,繡著一個鬥大的血色戰字。


    “戰字大旗!”呆立的人群中立即便是陣陣驚呼,雖然這個部落裏的人長年安居於此,但隻要是草原遼民,看到這墨般黑旗,血紅戰字,又怎會不知來騎的身份。


    “是戰王手下的黑甲騎軍,他們怎麽會到這裏來?”


    “戰王不是造反了嗎?他派人到這裏來幹什麽?”牧民們忍不住議論,望向那騎軍的目光都隱約帶著敵意,對於禍亂篡位的反賊,遼民們不可避免的厭惡,隻是這議論聲卻壓得很低,因為戰王的名號上便是貫以反賊二字,仍有著使人不敢輕覷的威壓,連國都上京都被攻破,又有誰敢逆他的黑甲一怒?


    黑甲騎軍冷冷看著眾人,他看出了這些遼民眼中的敵意,也滿意於這些牧民臉上的畏懼,冷笑一聲,黑甲騎軍忽然揚聲大喝:“巨靈將軍,接戰王旗!”


    連喝三聲之後,黑甲騎軍勒馬抖韁,一轉身,又毫不停留的往來路奔返,來去如風,所行目的竟隻為在此插下一杆戰旗。


    “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又走了?”部落中人看得莫名其妙,誰都不知道個所以然。


    長老也摸不著頭腦,茫然四望,迎向他的卻隻有大家的詢問,“長老,這戰旗怎麽辦?任它插在這裏嗎?”


    “別亂碰,萬一惹惱了拓拔戰怎麽辦?”


    “奇怪,上次不是聽人說,拓拔戰正和什麽護龍七王打得不可開交嗎?他派黑甲騎軍來這裏幹什麽?”


    大家鬧哄哄的亂成一團,聽得長老頭暈腦漲,四周一看,隻見骨紮力仍站在河水中,默默的縛綁繩索,那名少女也依然立在河畔,向她心中的男子微笑而視,似乎也隻有這兩個人,不曾為突來的黑甲騎軍所驚。


    最後一道繩索綁完,骨紮力用力一緊繩,見橋身紋絲不動,他拍了拍橋梁,滿意的點點頭,慢慢走到岸上,迎接他的當然便是少女立即遞上的一囊酒,一方布巾,一抹笑,還有一縷柔如春風的關懷。


    骨紮力接過酒囊,滿滿喝了一口,又拿起布巾隨便抹了把臉,這才看向那麵戰旗看去,隻看了一眼,他便轉過臉,看向了少女雲兒,默默的一眼凝視,忽然,骨紮力向少女露出笑容,“謝謝。”


    少女有一刹的失神,她發現,男子此時的笑容與往日有些不同,不再是那種淡淡的溫和,笑容間,似乎還有些深深的注視。


    異樣的欣喜頓時使少女紅暈了臉,她遲疑了片刻,忽不知勇氣何來,竟大著膽子向骨紮力伸出了手。


    骨紮力似也有了一刹失神,隨即笑了笑,慢慢牽住了少女伸出的手。


    大家看見了兩人的舉動,頓時又是一波轟然大亂,卻是欣然多過驚訝,這個木訥的家夥總算在今天開了竅,大家都從心底慶幸。


    長老卻沉默了下來,因為他看見,骨紮力望向戰旗的那一眼間,有一種深藏多年的激動。


    “巨靈將軍…巨靈將軍…”長老默默自語,模糊想起,曾聽一位從遠方來的客人說起,戰王拓拔戰麾下有四大戰將,其中一人名叫移山倒海朗昆的力士,天生力大無比,一直如影隨形的跟隨拓拔戰左右,乃是最得拓拔戰信任的心腹,但在多年以前,黑甲營中另有一個同樣以神力著稱的猛士,大家都稱其為巨靈將軍,當年,他和朗昆被並稱為戰王的左膀右臂,但有一日,巨靈將軍卻突然從黑甲營中消失,隻餘朗昆無人知道,那巨靈氣將軍究竟是戰死還是退隱,也從無人知道他的真名,巨靈將軍,隻聽其名,便可想知此人必是個極為高大魁偉的男子吧…


    長老身軀一震,猛抬頭,看向骨紮力。


    岸上,魁偉如神的骨紮力,正牽著少女雲兒的手,慢慢走向他的帳篷。


    幾乎每個人都看直了眼,今天這是怎麽了,日頭從河裏升起來了?幾個年輕人更不懷好意的想,這骨紮力還真是帶種,第一次牽起雲兒的手,居然就要直接把她帶回帳篷?


    在眾人的低笑聲中,雲兒已經羞紅了臉,卻不肯鬆開手,低頭跟著她等了十幾年的男人,慢慢的走,羞澀的笑。


    走到帳篷外,骨紮力又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鬆開了雲兒的手,獨自走入了自己的帳篷,雲兒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聽到大家讓她趕緊跟進去的取笑,緋紅的臉頰鮮花般豔紅,求助的回頭去看長老,卻見長老正滿臉失落的看著那麵戰字大旗。


    戰旗臨風,張揚招搖。


    又過了好久,帳簾才掀開,骨紮力從帳篷中緩緩走出,再看到這個男子,卻令所有人都發出了一陣驚呼。


    此時的骨紮力,已脫下穿了十幾年的布衫獵褂,卻穿束著連盔帶甲的一身黑甲,手中,橫握一柄長如槍棍的百戰鋼刀,戰甲烏黑,戰刀鋥亮,岩石般硬朗的臉龐肅穆森然。


    黑甲在身,他再也不是十幾年的淳樸獵戶,而是力戰千軍的黑甲上將——巨靈將軍!


    戰刀在手,便是再次行獵,也要於萬軍之中狩獵上將首級,為他的主公獵取天下!


    “黑甲騎軍?骨紮力叔叔是黑甲騎軍?”小孩們驚叫出聲。


    長老無言,很多疑惑豁然而解,原來,當年獨騎而來的青年,在馬背上的茫然四顧並非寂寞,而是除去戰甲的悵然,十幾年的獨處也非木訥,而是默默的等待,等待著這一麵戰旗的召喚,然後,重披戰甲,征伐四方。


    難怪,他不願接受任何女人的心意,因為在他心底還有這樣一份等待,在看到黑旗戰字的血紅之前,他無法接受任何少女笑顏羞如鮮花的豔紅。


    誰使春閨夢中淚,將軍百戰裹屍歸!


    所以,他不忍讓別的女子為他傷心。


    直至今日,再見戰字黑旗,臨上戰場之前,他才肯向少女稍露心意,因為少女十幾年的等候,他也早深深動心,是以,他要給她一個交代。


    她不是…別的女人。


    其實,這個男子便是黑甲在身,戰刀在手,也不失淳樸和善良!


    “你是黑甲騎軍?”雲兒臉上的紅暈蕩然而失,代之的是訝然和緊張。


    “是。”骨紮力點頭。


    “你要去幫拓拔戰謀反嗎?”雲兒的聲音更緊張了。


    “我隻知道,我會為主公去做任何事。”骨紮力再次點頭,卻又低聲問,“你很討厭黑甲騎軍?”


    對於發動兵變的拓拔戰和黑甲騎軍,每個遼民都對之有一種無力的憎恨,這一點,部落裏的人從沒不曾在他麵前隱瞞,因為這十幾年裏,大家都視他為家人般親近。


    他不會去向問別人做此一問,但是,他很想知道少女的回答。


    “我…我…我不知道。”雲兒猶豫著,低下頭,輕輕道:“我也隻知道,你是為大家修造木橋的好人,是和我們相處十幾年的親人,是從馬賊手中救下我的英雄。”隨著回憶,她忽然鼓起勇氣,看向了這個男子,“無論你是誰,你都是我的骨紮力!”


    骨紮力笑了起來,很開朗的微笑,一如當年救下少女時的欣然,他指了指帳篷,“替我照顧這裏,裏麵的東西都留給你,這是我的家,我會回來,好嗎?”


    這一問不需回答,隻看少女臉上又再明媚的微笑,便知答案早存於心。


    是是非非,在少女心中,總難相媲於一腔情懷。


    骨紮力也還以一笑,柔情已露,戰將亦該再現崢嶸,一聲撮唇長嘯,一匹老馬從營地中奔出,老馬不再神駿,卻識得來時征途,也將陪伴它的主人再赴沙場。


    骨紮力牽著坐騎,慢慢踱到戰旗下,忽回轉身,先向著所有呆呆望著他的部落中人深深一鞠,然後,他又向長老垂首一禮,“長老,骨紮力謝謝你這些年的關照,也謝謝你,從沒有問起我的過去。”


    “好說,說起來,還該是我替大家向你道謝。”長老苦笑,“就是不知,我是該叫你骨紮力,還是該稱你為巨靈將軍?”


    “隻要我在這裏,就還是骨紮力。”


    “你會回來嗎?”長老低聲問,十幾年的相處,使他無法舍下這個樸實的男子。


    “會,一定會!”骨紮力重重點頭,“這裏是我的家!”


    長老滿意的微笑,“好,我們都會等著你,你也要記住,等你一回來,就要跟雲兒成親,知道嗎?”


    骨紮力臉上一紅,黑甲戎裝內露出一絲讓人熟悉的赧然。


    “人家都等你十幾年了,你還想再拖幾個十幾年!”長老一瞪眼,“你和拓拔戰有什麽承諾,我不管,但我早就想罵你小子一句,這世上最不可蹉跎的就是等你者的心意!還不給我應一聲?”


    “是,是。”骨紮力苦笑,卻是鄭重而應。


    “好。”長老點頭,又複道:“骨紮力,你在外麵做什麽事,我管不著,可我畢竟是這裏的長老,所以你若回來,記好了,隻要在這裏,你就隻是被我們認可和接受的骨紮力,不能是什麽助逆謀反的黑甲騎軍,知道嗎?”


    老人有些高傲的抬起頭,“我雖然喝酒糊塗,可這公道忠義,老頭子還是明白的。”


    骨紮力凝視著老人,半晌,低聲道:“明白,長老放心,若我不死,回來的隻是骨紮力。”他頓了頓,又道:“長老,其實這些年裏…”


    “不用說了,我懂。”長老一笑,“男人身上,總要背負一些必須恪守的承諾,無論對錯,卻非你之錯,你有難處,我不怪你。”


    “謝謝。”骨紮力如釋重負,再次道謝,隨即,他一躍上馬,伸手拔起戰字黑旗,催動坐騎,巨靈般的身軀高擎起主公戰旗,直馳遠去。


    “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這是個擎旗猛士。”長老望著遠去的一人一騎,喃喃長歎,“可惜,從一開始,他就選錯了所擎之旗,更可惜,他隻是個心無惡念的淳樸之人。”


    “拿酒來!老頭子要大醉一場!”長老忽然大叫起來,揮手命人去拿酒。


    “長老,你不是說要戒酒了嗎?”


    “戒個屁!”長老罵咧咧的往回走,忽看到雲兒依然一臉溫柔的凝視遠處,他長歎一聲,步履蹣跚的


    走回自己的帳篷。


    是日,黑甲上將——戰千軍之巨靈將軍骨紮力,歸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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