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這對情侶微笑互視,挽手緩步,慢慢的往坡邊走去,輕輕的腳步中也不知掩藏了多少痛楚,但兩人的步履卻無一絲停滯,對並排而立的張礪等人也視若不見,似乎原就該如此,微笑著用旁若無人的態度,踏青般淡然悠閑,走過這生命中最後的時光。【 】


    而那種使兩人巍巍立起的力量,仿佛又在此時推動著張礪等人的腳步,使他們似是身不由己,又似是理所當然的往兩旁默默踱開。


    沒有人想過要去阻攔這兩人,就連最鎮定沉穩的窟哥成賢也鬆開了腰間配刀,隨著張礪輕輕移步,為這對情侶讓開一條去路。


    智也默默的移動腳步,他眼中被月歌撩起的怒氣已經消失,卻流露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神色,癡迷的望著兩人扶持而行的背影,似是怕打擾到兩人,智隔著十幾步的間距,跟隨般在後輕輕走著。


    當塗裏琛走到坡邊時,他拍了拍月歌的手背,依偎偕行的月歌微微一怔,詫異的看著她的男人,塗裏琛笑了笑,停下了腳步,仰起頭,望著黑幕上的滿天星辰,月朗星繁,明日,必將是朗朗晴空。


    可惜,他已看不見。


    塗裏琛側轉臉,向月歌指了指在璀璨群星之間的那一輪明月,月歌溫婉一笑,嫵媚適如此時月。


    “你一定會殺了拓拔戰,是不是?”背對著所有人,羌王突然大喝。


    張礪等人聞言一楞,隨即明白到塗裏琛是在問誰,眾人都往智看去,智也已經停下了腳步,聽到塗裏琛的問話,智心裏猛的湧上了一股難言的滋味,他明白,到了此時,在這位羌王的心裏,終於放下了某些東西,因為這個敢作敢當的漢子,無疑把滅族之恨都歸咎於己身,但他還是要問出這一句話,因為那個布下連環毒計,把他和他的族人一步步趕向深淵的人,不可原宥!


    誠然,塗裏琛不是一個可以在亂世中吞吐風雲的梟雄,但是,他確實是一位值得所有族人敬重的族長。


    “是,我一定會和拓拔戰分出生死,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如是承諾著另一段該用性命去踐諾的誓言,智大聲回答。


    “我信你。”塗裏琛點點頭,再沒有一句多餘的話,挽著月歌,緩緩向坡下走去,一步一步,走過被族人鮮血染紅的坡道,走向坡下族人屍首堆積之處。


    望著兩人相攜相依的背影,張礪忽覺得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悲涼,忍不住便想向少年張狂放一樣放聲長嘯,斥責這天地不公,竟給了這對情侶這樣一個結局,但看著兩人平和寧靜的步履,又覺得,另有一種別樣感觸回味於心。


    “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張礪口中輕輕吟念著,為這一對走過飽經磨難的情侶送行。


    “張礪,你很敬重他們?”智已走到坡邊,聽著張礪的吟念,低聲問。


    “這樣的男女,又何需旁人敬重。”張礪苦笑,“見過無數臨難雙飛的夫妻,不渡涸河的鴛鴦,可這樣的患難真情…”他搖搖頭,又低聲道:“智王,其實你也很敬重他們,否則,最後又怎會心有不忍,你能放過他們,這一點,我很欣慰。”


    “不是不忍,而是…”智猶豫良久,才說道:“是不能。”


    “智王,既已放手,又何苦強作漠然呢?”張礪知道智常在人前強裝酷厲,以此壓抑心底一念之仁,忍不住又搖了搖頭。


    “真的是不能,我不是那種矯情之人,可是…”智指了指緩緩走向坡下的塗裏琛夫妻,語調蒼涼無比,“你看,他們的背影,就象是我二哥二嫂步入洞房時的一霎,相依相偎,一樣的情侶,都有著相偕走至白頭的情意,卻又都無此福緣,看到那樣一雙背影,我又怎能狠心下手。”


    智歎了口氣,又道:“說起來,還是拜你所賜,若非你提及我大哥,我也不會做這浮想。不過,這樣也好。”


    “是嗎?隻是因為我的一句比喻?”張礪低應一聲,語氣卻象是在質疑著什麽,不過,兩人都沒有就此事再繼續說下去。


    當塗裏琛走至坡下時,所有遼軍都已聚集在正麵坡下,圍守其餘三麵土破的遼軍也已策馬趕回,這三路軍士的回歸喻示著分散而逃的羌人都已殉族。塗裏琛和月歌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但兩人臉上所有的隻是平靜,目光也隻注視著不遠處堆積如山的族人屍首,然後,兩人向著那處依偎而行,淡淡的,倦慵如將欲歸家。


    出人意料的是,雖然智和窟哥成賢等將領沒有頒下任何號令,但坡下遼軍竟如奉有軍令一般,牽著坐騎靜侯坡下, 沒有一人想到要上前為難這兩人,還有那些策馬而回的軍士,看見塗裏琛過來,居然也自動躍下馬背,又學同伴的樣子牽著坐騎分往左右退開,任塗裏琛和月歌從他們身邊慢慢走過。


    “羌王!”突有一名遼軍大步走出陣列,來到塗裏琛麵前,深深鞠首,行肅然軍禮:“好走!”一禮施畢,此軍士隨即倒退幾步,讓在一旁,仍半俯身,低垂首,肅然不動,他向羌王所行的,竟是軍中至高至重的軍禮。


    這名軍士的行為在默然無聲的軍列中引起了一陣輕微的**,大家有些明白這軍士為什麽要這樣做,因為即使敵對,這一禮,塗裏琛也當之無愧,但這名軍士的大膽還是令他們大感意外。


    這名軍士也知道,自己的行為也許會給自己帶了很大的麻煩和軍紀懲處,若在平時,便是再心潮澎湃,他也不會做出這種連自己都吃驚的行為,但看到塗裏琛慢慢走來時,他耳中忽有一個響亮的聲音,促使他大步出列,向這位羌王施禮致敬。


    那是一陣孩子們帶著歡笑的歌聲,他忘不了,那些羌族小孩高歌赴死的無畏,這陣童稚清脆的歌聲也一直盤繞在他耳中,所以,他想看一看,究竟是怎樣的男子,才能將一族老小的心凝聚如此,這樣的男子,值得他軍前一禮,即使要付出任何代價。


    “這名軍士,好大的膽子。”智自然看見了這一幕,不禁向左右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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