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沒有人回答,是覺得這個答案太顯而易見?如果你們以為拓拔戰做錯的事情是謀反,那就錯了,謀反是拓拔戰野心所在,他也從不會認為自己做錯,而我說他做錯的這件事情或許連他自己也會承認,因為他的錯處就是在謀反之前沒有先殺了我護龍七兄弟!”


    “啊!”就算今日從智口中聽到的出人意料的話實在是太多,但眾軍士甫聽此語,還是吃了一驚。【 】


    智的清冷目光從滿臉驚訝的軍士臉上掠過,長聲道:“上京兵變,拓拔戰想把皇上和我兄弟一舉撲殺,但他還可以做得更滴水不漏,他應該在謀反之前就先行除去我七兄弟,而不是想等著兵變時一起動手,因為隻要我兄弟中還有一人活著,即使是我最年幼的七弟,我們也會罄盡一切手段向拓拔戰複仇,拓拔戰的這個疏忽給了我兄弟一線生機,使我們得以保著殿下逃出上京城,所以,此生此世,我們都會不擇手段的反噬拓拔戰,不死不休!在拓拔戰死之前,我會很努力的活下去,但隻要能置他於死地,我隨時願意拉著他一起同歸於盡,我說這些不是想炫耀我七兄弟有多能耐,而是要告訴各位,這就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此仇之深,可透黃泉!此恨之綿,生死不息!”


    “但在今日,拜拓拔戰的連環絕戶計所賜,我們也有了這樣的仇敵!”智伸臂再指黃土坡,冷冷道:“拚戰至此,我相信,羌族對我的怨恨絲毫不亞我對拓拔戰的仇恨,如果我說,這些羌人今日一旦生離此地,那他們日後一定會竭盡手段來向幽州報複,你們信不信?”


    眾遼軍都沒有吭聲,但他們的神情已因智的話變得鄭重。


    “大家心裏都清楚,我們與叛賊的決戰日益逼近,拓拔戰的大軍隨時兵臨幽州!”智的手臂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圓,又道:“就如我們此刻包圍這土坡,二十餘萬黑甲騎軍也會把幽州圍得水泄不通,與拓拔戰的這一仗,我幽州能與之相抗的隻有堅城和人心,所以這其中勝算頂多隻有三成,諸位,我要你們好好看清楚這坡上情景,再捫心自問,若今日把羌人放走,那當我們全力與拓拔戰相抗時,這些羌人會不會趁此機會向我們複仇?雖然羌族已隻剩下些許人丁,但他們的恨意足以令我警懼,我也知道,羌族的頑強和鬥誌使你們心生敬佩,可這股頑強若成複仇之勢,挾恨意撲向幽州,那麽,我們本就不多的勝算還能剩下幾成?”


    遼軍都沉默下來,即使他們都已對羌族生出了同情之心,但也無可否認的明白,他們已和這些劫餘的羌人結下了死仇,七萬羌人被圍殺至此地步,這是再多的憐憫都無法洗清的血海深仇,羌人此刻的憤怒,無疑與他們初來順州複仇時一樣怒火如燒。麵對那樣的仇恨,除了你死我活,別無他途。而以羌人的頑強,他們也完全相信,為了複仇,這些羌人願意做下任何事。


    “我遇事,一向隻做最壞打算,從不會存僥幸之心,因為我對拓拔戰的仇恨,所以我知道為了複仇,一個人可以做出些什麽事,我相信,這些羌人也會象我一樣不擇手段,不死不休的向幽州複仇!這樣的恨意,我很害怕,所以,我會狠下心來,不去犯下拓拔戰曾經犯過的錯誤。而你們呢?在此非常之時,大亂之期,你們又該如何?”


    智撥轉馬,麵向著眾軍士,高聲道:“如張礪所言,今夜之後,我必會背上濫殺無辜的惡名,但要斬草除根,我一力之力難及,所以,我還要各位助我一臂之力,也許,你們當中有的人仍不願行此不義之事,也有人不願與我一樣背負惡名,因為就算我擔待了首惡之名,與戰者隻怕也逃不了脅從之惡。”說到這兒,智自諷的一笑,就這麽帶著有絲苦的笑意,又一次朗聲道:“所以,我現在要再下一道軍令,我要你們記住,從此刻起到返回幽州,你們都不再是為複國血恥力抗暴強的大遼軍士,因為從這一刻起,你們都隻是一群惟命是從的行屍走肉,你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聽我所命,我說殺,你們便殺,給我把羌人殺至一個不留,我說滅,你們便滅,為我把羌族滅至亡族絕種,這一刻起,我要你們忘了你們的軍甲替天行道之榮,武人鋤強扶弱之勇!因為你們從此刻起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被迫奉令而行,礙於軍法,從於我命,事畢之後,一切報應惡名,都與你們無幹,你們——聽明白了嗎?”


    誰也沒有開口應答,事實上,也是沒有人知道該如何開口,這樣的軍令,他們聞所未聞,卻能感到,這條軍令中對他們每一個人的縱容和維護。所有的後果和利害,智已經給他們剖析分明,是留是走,存乎於心,


    智又一次厲聲喝道:“聽明白的,願意奉我軍令的,就給我跨上坐騎,按軍陣列於我身後,不願上馬的,可以立即返回幽州,我就當沒有帶你們來過此地,今日之後,你們也仍是大遼軍甲。”說完,智撥馬回身,目視前方,再不向身後的萬名鐵騎看上一眼。


    遼軍們互相看著,又低下頭看著牽在手中的坐騎韁繩,最後,他們又都默默的看著前方的主帥,少年高坐於騎,孤單單的背影,如要踏上不歸路,卻無悔。


    第一個上馬的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竟是從幽州趕來勸阻智的張礪,他剛一跨上馬背,就聽見身後馬蹄聲響,一名騎軍已策馬上前,一勒馬,穩穩的停在了智身後,僅隔一馬之距。


    “窟哥成賢。”張礪苦笑著一搖頭,“他倒是真不負了智的提拔。”催著馬,張礪也停在了智身後,看著窟哥成賢微微而笑。


    “算我一個!”若海嘀咕了一句,一躍上馬,頃刻來到了智身後,他也向著窟哥成賢一笑,“就知道你會比我先反應過來。”隨即又向張礪笑笑,“張太守,你們這些文人的心思,我可真是弄不明白。”


    “有什麽不明白的?”張礪勉強一笑,“有些事該做,有些事想做,兩者隻能擇一的時候,偶爾也要做些該做的事情。”他回頭看了看,又道:“我想不會隻有我們這三個人的。”


    人群中已有人開始上馬,有的人輕聲嘀咕著跳上馬背,有的人一聲不吭,動作卻不慢,翻身上馬,策騎而出,很快,便有更多人跨上了坐騎,一匹一匹就象是追隨一般,在智身後重又列成整齊陣勢,也許是大家都明白自己做的是何選擇,整個舉動中竟帶著一種無聲無息的沉重。


    片刻,萬名鐵騎整肅完畢。


    當陣勢重列之後,池長空也走上前,但他沒有上馬,而是牽著坐騎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著,見他過來,遼軍都自動的讓開一條道路。


    與別人不同,池長空沒有隨軍列陣,而是又走到了智麵前,仰起頭,看著智,低聲道:“智王,我不會回去,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們做的,是大不義的錯事!”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勉強任何人。”智一字一字的問:“衛龍軍池長空,你肯為我一戰?”


    “我隻想打敗拓拔戰,重複遼國。”


    隨著池長空的回答,所有人都暗暗鬆了口氣,卻又覺得,似有什麽東西在這倔強魯直的男子心裏被慢慢拗彎。


    “怎樣也好。”智無所謂的一笑,神色也鬆了下來,從馬鞍上抽出片刻前池長空奉與他的佩刀,一抖手,拋還給了池長空,“既肯奉令,便由你列第一陣,首攻,刀上必需染血,或是羌人的,或是你的。用血蒙住你的婦人之仁!”


    “智王。”池長空雙手接住佩刀,如捧著不可負荷之重物,抬頭問:“你真以為,這是婦人之仁嗎?”


    “我隻知道,慈不掌兵。”智仰著首,淡淡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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